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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跟女友去大排档吃夜宵,被邻桌小混混欺负后不敢吭声(图文无关,故事纯属虚构)前言:回国的强者本想安分守己的做个出租车小司机,没想到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救了美女总裁,从此之后,小司机有了春天,做起了美女总裁的贴身保镖,一代超强保镖就此诞生……就在这时,摊子上进来了一群人。“麻痹,竟然没位置了,狗子,清一张桌子出来。”这群人红毛绿毛,估计是附近的洗剪吹,其中一个左耳戴着耳环的家伙扫了眼摊子,发现没有位置了,叫嚷着让一位红头发瘦子清桌子。红头发瘦子一脸讨好的说道声好嘞,接着眼珠子就在四周转了起来。柿子要挑最软的捏,扫来扫去,红头发瘦子瞄到左边角落的一张桌子时眼前一亮,那桌子边只坐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估计是情侣关系。当然,最关键的是那男的一脸书生气,红头发觉得搞定他没多大问题。“就你了。”红头发瘦子得瑟道,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林哥,要不要帮忙。”姚横把酒瓶放下,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打抱不平了。林洋摇了摇头,示意先看看,心想没准对方可以解决呢?红头发瘦子走了过去,狠狠一脚踹在桌腿上,“妈了个巴子,不想死的话就马上滚。”年轻男女显然受到惊吓,书生男子鼓起勇气,问,“你,你想干什么?”“我想干什么,老子叫你滚没听到吗?”红头发瘦子大喜,还真挑到软柿子了,立马继续装逼起来,又一脚踹在了桌子上。“这位大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桌子是我们先占的,而且我们还没吃完,你看……”“艹,把老子的话当耳边风了是不是。”红头发瘦子啐了一口痰,劈头盖脸的就扇了一巴掌过去。男子真够弱不禁风的,直接倒地上去了。“你干什么。”这时受到惊吓的年轻女子突然间爆发,愤愤的将红头发瘦子推开,随后跑过去将书生男子扶了起来。红头发瘦子踉跄了好几步才停下来,靠,居然被一个女人推开了,顿时间火冒三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水果刀来。“妈了逼,死三八,老子今天废了你。”“来啊,有本事就杀了我,不然就等着进监狱吧。”年轻女子不示弱,拿出手机准备报警。“好啊,老子是猛虎帮的,看哪个不长眼的警察敢把我送进监狱。”周围人吸了一口凉气,原来是猛虎帮的,怪不得如此嚣张。原本还有几个人想过来帮忙,现在也只有打消那个念头了。“我管你是什么猛虎帮,我就不信没王法了。”年轻女子不服软道。“萱萱,不要。”胆小怕事的书生男子一把抓住年轻女子的手,摇头,示意她不要报警,随后客客气气的朝红头发瘦子说道,“大哥,不好意思,我们马上就走。”“朱杰,我们还没吃完,为什么要走。”叫萱萱的年轻女子显然不能理解男子的做法,一把将他的手甩开。朱杰很尴尬,勉强笑着说,“萱萱,我们不是快吃完了吗,不如早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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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来了个助手
“是真的热啊。”
杨队倒在办公椅上的时候,时间正是中午一点,他一手抓着一个早些时候就凉了的煎饼果子,另一只手抓着潮乎乎的报纸,一双无处安放的长腿大喇喇地横在通往洗手间的过道中间,把从洗手间出来的人都好歹吓了一跳。
七月中旬,中午一点,毒辣的太阳把空气都烧得扭曲,这种倒霉时候似乎连犯罪分子也提不起精神,连着两天没有大的报案。杨队把胸前第一颗扣子解开,没有人在前面,他也懒得保持威严,显得有些邋遢。
这天气,不重视外表的男人都一样。
痕检的小王刚从洗手间出来,也是散着第一颗扣子,他无所事事地打了个哈欠——正午,太阳大,停电,连在充电宝上的便携风扇混着一股浓重的风油精味儿吱吱呀呀地响着,吹出来的风热得厉害,聊胜于无。
“好热……”杨队自言自语地叹了口气。
“可不,七月半,正是热时候。”小王以为杨队是和他说话,抬头嘻嘻笑了一声,把手上的水在裤子上草草地擦擦干净,“物业联系上了,说是断电得下午才能修好,这不最近区里又挖管道,好像是施工队把哪条线路又给挖坏了……”
“唔。”杨队懒洋洋地用报纸做起了扇子扇风,“是千叶路?”
“翻工三回了,那破路风水大概不太好。”
“得了,压根儿不是施工队弄坏的,这事儿我有谱,”杨队嗤之以鼻地笑,“早晚把那群闹事破坏管道的小混混都给铐回局里,借着没监控这样搞,迟早搞垮他们。”
“小王八蛋们有未成年保护法好不,铐回来能咋?”小王兀自搬了个凳子坐在了杨队旁边,嬉皮笑脸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子,“来一根吗?”
“不了,戒了。”
天气太热了,鹰城又沿海,一边热着一边潮湿,弄得人一鼻子吸进肺里没二两氧气,全都是水分,而且局里停了电,整个建筑都被太阳烤了个透,也就杨队瘫着的这一亩三分地还算有点凉气,结果整个局子的人没事儿干时都跑来吹起了风。
不过现在是一点,大多数人估计都还在食堂吃饭,只有财务的人会错峰十一点多就去吃饭,等到一点时已经在办公室里看起了新闻——毕竟和一群臭烘烘的汉子一起抢饭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去的早,菜剩下的也多。
“新型毒品……上瘾……我国……严厉打击……”
财务办公室里今日照例传来了新闻的声音,四十多岁的财会有着所有中年女性可能拥有的习惯,饭后百步走,新闻瞅一瞅,午睡眯一眯,能精神抖擞——小王趴过财务的门边探过头看了一眼,又贼兮兮地把头扭了回来
“睡啦!”他说,“听着午间新闻睡的,五讲四美得很。”
“夏局还没回来?”小王四处看了看。
“说是绕路领个新人回来给我当助手。”
“昂,听说了听说了,好小子,据说那人以前是个缉毒的武警,中弹退伍了又回来做协警了。”小王听到这事儿有些兴奋,他招了招手指,示意杨队靠近些,而后八卦地压低声音,“好像是局长的亲戚呢,最近正忙着考试转正,哎这种的肯定是绣花枕头,我估摸着就是抱着夏局的腿先来大队跟着立两个功,等一转正——”
“一转正,怎么的?”一声干咳打断了小王的絮叨,通风口被一个肥硕的身躯挡了个严严实实,将咬着耳朵的二人笼罩在阴影之中,小王闻言都不等抬眼确定说话的是谁,就立刻举起双手,做无辜模样起立站直。
“哎呦,杨队非要问的!”他嘻嘻哈哈地说,“夏局,可不是我的事儿!”
“胡说八道什么你!”杨队推了他一把,“我是你那种人吗?”
“那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没准就是老鸦笑猪黑呗!”
“去去去,少添乱。”夏局胖胖的腿踢了一脚过去,“都没事儿干?两个大男人挤在通道里像什么话!”
“热嘛!热——谁让局里连个风扇也没有!还不许吹吹风八个卦啦啦!”小王灵巧地躲过了夏局的腿,扭着屁股撒着欢儿跑了。杨队鄙夷地目送他,他恰好回头,冲着二人比了个跳脱的兰花指。
“……”杨队决定不再对那等辣眼睛的生物行注目礼,淡定地收回视线,转而好奇地抻着头看向夏局的身后。
“新人带回来了?”
夏局笑了笑,点点头,将身后的年轻人让了出来。
“喏,给你专门提拔的助手,张楚云。”
杨队眨了眨眼睛,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仔细地看向那个站得吊儿郎当的年轻人,他本打算客套地笑,但当见到真人时,实际做出的只有一派惊讶。
视线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与此同时,对方也在仔细地看着杨队的模样。
“他就是你特意从下面派出所提上来帮我的?”杨队上上下下地打量起眼前的人,憋了半天,忍不住吭了两声,“夏局,他……”
不怨他诧异,眼前的男人个子挺高,乍一眼看上去大概有一米七五,因为站姿松垮实际身高估计在一米八左右,很瘦,身材活像个吸多了粉的病痨鬼,头发也留得很长,烫了大波浪卷,发尾还染了红,他一抬脸,皮肤苍白,眼睛是狭长而上挑的漂亮,穿着一件肥大的t恤,胸前印着早就洗得发白的卡通图案,鞋子是鞋带拖到地上的机车靴,左耳甚至挂了个耳钉。
怎么看他也不像一个警察,甚至连一个协警也不会这样打扮。从头到脚流里流气的气质比大街上无所事事的混混好不了多少,若不是脸蛋长得清秀漂亮,估计身上还会多一种名叫“猥琐”的气质。
“你好。”张楚云和杨队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抿抿嘴,率先伸出了手,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称呼,“杨队,我是张楚云,以后是你的助手。”
嗯,手指上还带着两个戒指。
杨队下意识地跟着对方的话握住了对方的手,一被握住则猛然惊醒过来。他收回视线,不再失礼地打量着对方的装扮,而对方有力的手也让他暂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杨磊。”他简短地介绍了一下自己,“海河分局刑警大队队长。”
“嗯。”张楚云点点头,“我知道。”
“嗯……那你知道我的助手是干什么的吗?”杨磊收回手后顿了顿,“需不需要让你熟悉熟悉工作什么的,我给你安排一个……”
张楚云抬眼,轻飘飘地瞟了杨磊一眼,眼角有着奇异的神情,像是无奈,又像是好笑。杨磊的话莫名其妙地顿在了半中间,张楚云耸耸肩,自然而然地接过杨磊的话头。
“知道。”他说,“打人。”
“……?”
“他叫我来,就是因为我拳头硬。”张楚云解释,“噢,我还懂粉儿,缉毒练出来的,隔着远处看一眼,那个,那个叫什么……噢,对,嫌疑人,就知道需不需要抓他了——。”
“这么厉害?”杨磊靠在了桌子上,“还有呢?”
“没了。我没什么文化。”
“他干过武警,天北国境那块儿缉毒的,”夏局适时地插了一句,“别看他这样,身手好着呢,徒手爬墙不在话下,一人打好几个也没问题,真论打架你不一定打得过他——论毒品你这个外行就更够呛了吧。”
杨磊刚想说自己在警校的格斗成绩一向名列前茅,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幼稚。他干咳了一声,回想了一下刚才那只手的触感,尽管张楚云打扮十分怪异,但那的确是一只充满了硝烟味道的手——整个手掌布满了粗糙的老茧,掌心很烫,手指有力。反正,夏局捡破烂的习惯总不会变,他最开始也是夏局从底下的派出所捡上来的,那会儿不也有人说他是夏局的亲戚,他可是差点把对方打了。
都是一样的。
当谁比谁高贵呢。
想到这里,杨磊迅速地唾弃了自己一番,刚想开口挽回一下糟糕的局面,急促的脚步声就在走廊里响了起来。
“杨队!!杨队!!!出案子了!!西街出现了女尸——”
女人的声音很急,张楚云下意识地朝着声源方向看去,杨磊则处变不惊地冲他笑笑。
“会开车吗。”杨磊问。
张楚云扭回头,迟疑了一下,“一般的车都行,卡车也还凑合,但队友说我开得颠,不喜欢我开。”
杨磊把口袋里的钥匙扔给他,“以后你开车。”
张楚云“嗯”了一声,把钥匙收好。女人此时已经跑到了杨磊身前,杨磊冲着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慢慢说。
“接到报警通知,”上气不接下气的女警见到杨磊后刷地一下站直了,“西街批发市场背面的千叶一路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发现者是当时在西街进货的一名商贩,发现时间是今天中午一点零七分,具体的还得到现场去了解情况——”
夏局拍了拍他们俩的肩膀。
“合作愉快。”杨磊说。
2.无名女尸
鹰城是一个很大的城市,发展迅速,经济繁荣,因为沿海的地理优势,港口发达,贸易繁多,而依附于这个巨型机器的常住人口早就超过了一千万,比很多小国家全国人口还多。
一千万,换成钞票能摞出厚厚一堆,再换成鹰城的地价,能直接带走一套市中心不大不小的房。
一千万人里面,每年单是无主的尸体就好几百具。
杨磊是这个城市土生土长的人,再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钢筋水泥森林之下的污垢。遍布了现代化设施的鹰城,明明应该让黑暗无所遁形,但再透明的地方,也总有太阳照不到的角落。
“杨队,怎么了?不舒服?”吕法医奇怪地看了一眼杨磊。杨磊办案多年,早不该对命案现场有这样过激的反应,杨磊捂着嘴摆摆手,示意吕法医继续检查尸体,自己则靠在了车门上,皱着眉看着现场。
“我说过我开车很颠。”张楚云无声无息地走到了杨磊身边,给杨磊递了瓶水,“至今还没有人坐我的车不晕车的。”
“兄弟太谦虚,你那只是颠吗?”杨磊虚假地笑了笑,“我以为你想探索外太空的奥秘,打算开出第一宇宙速度,让我体验一把超人的乐趣。”
张楚云点点头,“抱歉。”
杨磊摆摆手,勉强压下一点恶心的感觉,结果一阵风吹来,又被剧烈的臭味顶得胃里翻涌。
“能看出什么?”张楚云若无其事地打算转移一下话题,“这个女尸脸都让人砸烂了。”
“能,当然能。”
鬼天气,闷热潮湿,尸体腐败的速度太快,气味也格外“迷人”。杨磊头晕目眩地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了吕法医的身边。
“杨队。”吕法医让开了一个身位,飞快地陈述了一下目前进度,“被害人是女性,年龄大致推断在20岁以上,尸体已经出现腐败水泡,按照这个天气的热法儿,初步推断她的死亡时间已经超过24个小时,应该在36到48小时之间。主要的开放性伤口只有一处,就是脖子上长达七厘米的切创——如果那个伤口伤及主要血管的话,应该就是致死原因没跑。手腕脚踝都有被捆绑的痕迹,□□有非典型性侵痕迹——这是一起奸杀案。”
张楚云四处张望,“这个伤口会喷出很多血吧。”
“嗯。”杨磊点头,“小王,虽然我估计没有,但还是问一下周围有血液喷溅的痕迹吗?”
“没有!”小王工作起来倒是挺认真的,半点没有中午满嘴跑火车的模样,只见他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也没有格斗痕迹,绝对是抛尸。”
“抛尸啊……这么繁华的地方,抛尸也是胆子可以,”杨队想了想,“报案的是哪一个?”
“警察,警察同志……是我,我看见的……”
一个佝偻着身体的老男人闻言反射性地出声,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恐惧似的缩在角落。杨磊职业性地扫了他一眼,五十岁上下,身体虚弱,再看他身后脏兮兮的袋子,大概是个拾荒人员。
“今,今天中午一点多,我在这里看到的。”男人小声地说,“我今天来这里捡瓶子,结果这一块儿怪臭的……其实本来臭也很正常,因为后边儿就是批发市场,有时候有人卖不掉的臭肉烂鱼的就瞎扔……我就没多想,顺着阴凉就走过来了。”
杨磊皱起眉:“那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那,那没有……”男人想了想,有些沮丧地摇摇头,“西街人太多,干啥的都有,你说这……这谁是可疑人物我真弄不清。”
杨磊沉吟了片刻,把手揣进了口袋。他看了看天气,又看了看地上那具腐臭的尸体——那应该是一个很年轻的女人,身材依稀可以看出高挑苗条,头发没有染烫,上衣穿着风格很温婉的休闲装,下装被脱了,但内裤却好好的留在了她的身上。
这很奇怪。
“你来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吗?”杨磊看向男人,“你没有动她吧?”
“哎哟!”男人顿时惊慌地摆手,“那哪儿敢!这可是死人啊!!晦气死了!!我就是把盖着她的布给揭开了,剩下的什么也没动——”
男人用力点头,“这不摆在她旁边吗,我看见她的时候,她身上就盖着那块儿布——”
“看出什么没有?”张楚云又暗搓搓地跟在了杨磊身边,杨磊怀疑他只会说这一句话,这短短几分钟,他已经问了两回这个问题了。
“屈婉婷!”杨磊决定先无视他,“局里最近有人报案失踪吗?”
“有,但都是小孩。”最初找杨磊汇报案件的那个女警摇起了头,“可能不是在我们这儿报的案,等我问问别的分局——”
杨磊沉吟了一下,“如果没有类似的失踪报案符合的话,那这个人很可能是独居,要么她的同居人就是凶手或者知道内情的人,工作可能是自由职业……也有可能是能在家办公的职业。”
“为什么?”张楚云问。
“因为这个人已经死了快两天了。”杨磊蹲下身子,看向地下的女人。
人和社会总是有交集的,一个人无端端地消失,无论她的尸体最后能不能被找到,案子能不能侦破,总会有人发现这件事。所以一个人的存在感很多时候不依靠于她自身,而是依靠于知道她的人。
等那些知道她的人都消失了,这个人才算是真正地,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上人间蒸发了。
而一个女人,被抛尸在这个地方两天,无人问津,无人报案,那么除了独自外出旅游被杀害之外,她很可能相对与世隔绝,以至于知道她爱她的人,甚至没办法在第一时间和警局联系。
“如果你失踪这么久,总有人报案吧。”杨磊轻轻地说,“要么你喜欢独自旅游?”
“杨队!找到一只拖鞋——”屈婉婷喊到。
杨磊抬眼瞟了一下,那只鞋头带着巨大兔子的拖鞋已经沾满了血污,破破烂烂的,成不了什么形状了。屈婉婷正小心地把拖鞋塞进物证袋,而一旁的小王则已经检测起了足迹。
“独自外出旅游被杀害的可能性也在降低,她可能是在自己家被杀害的。”
“因为她穿着拖鞋?”张楚云扬扬眉,“那万一我是个又独自出门旅游又因为洁癖喜欢带着拖鞋的人呢?”
“当然有这样的可能,也可能她是个怪胎,就喜欢穿着拖鞋在外头瞎走,我支持,脚磨没了都不关我的事。但是吧,这样假设那不就没完没了了?”杨磊盯着那只拖鞋,“至于旅行住店,一,首先,现在的旅店都有一次性拖鞋,带拖鞋没什么意义。二,我想大部分人外出旅游即使要带拖鞋,应该也会选择相对轻便的款式,而这个——”
那只拖鞋上的大兔子在空气中摇晃着,张楚云顺着杨磊的视线看过去,垂坠的橡胶玩偶变得狰狞又可怕。
毫无疑问,这是一只巨大无比累赘繁复的拖鞋,盛满了审美诡异的少女心,但再怎么诡异,也不该沦落到这个下场。
“……很少带这样占地方的对吧?”
“那也有可能是在别人家被杀的。”张楚云耸耸肩,“去做客,结果被一刀捅死。”
“你看这个拖鞋啊,”杨磊摇头,“应该穿了很久了,大脚趾那儿都有黑印子了,客人来的话,即使穿旧拖鞋,也不会穿这样的吧?”
杨磊站了起来,叹了口气。他掏了掏口袋,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顿了顿,又不太自然地把烟塞了回去。张楚云不动声色地看着杨磊的背影,他猜杨磊大概在戒烟。
“她是在自己的家里被杀的,”杨磊说,“很大可能。当然也可能有别的,但断案需要一个主要方向。”
张楚云仔细想了想,觉得逻辑还算顺溜,也就不打算多浪费自己的脑细胞了。他干脆靠在车边,看着杨磊四处走动,那男人一边走揣着手,手指在裤兜里反复翻搅,烟盒子在薄薄的布料中不时顶出痕迹,被指头顶得来回翻滚。
尸体越来越臭,但大家都开始闻不出气味。痕检的人都快把地刨穿了,也没看出什么痕迹。非第一现场能留下的痕迹太少,吕法医表示具体情况可能还要带回去做病理毒理检测。
杨磊再一次把烟盒子拿了出来。
“你在戒烟?”张楚云跟在了杨磊身后。
杨磊本来在仔细看尸体,有人在他脑袋后出声把他冷不丁地吓了一跳,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没……嗯,在戒,老烟枪了,戒不了。不学好那会儿就抽,当时觉得挺酷,现在年纪大了,又怕死了。”
张楚云稀奇地看着杨磊。
“怎么?”
“不怎么。”
“有话就说,”杨磊又掏出了烟,但这次他把烟扔给了张楚云,“你抽吗?”
“不,怕死。”
“哈——”杨磊笑了起来,“这就对了。怕死就对了。”
“你怕死?”
“谁不怕死?”
张楚云没有回答,他莫名地觉得杨磊有些难过。
摸爬滚打到这个位置了,还会因为看见尸体而难过?张楚云觉得不理解,他缉毒的时候见过很多死人,男的、女的、有很年轻的、也有不那么年轻的。和杨磊见过的尸体不同,那些死人都有着具体的名字——最不济,也有着模糊的印象,什么打饭总喜欢打肉的光头,还有斤斤计较的溜肩膀,还有一个平时睡在他上铺爱打呼噜的胖子。
反正,他们不是空白到连脸都没有的人。
这些人死了,他切实地感到难过,但路边一个没有脸的人死了,他却不会觉得心酸。
死人看多了,血是会冷的。
他看着杨磊,杨磊又蹲在了尸体旁,啪啪两声戴上手套,再啪啪两声戴上口罩。杨磊开始仔细地翻起了尸体,而吕法医则很是信任地站在了一边。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细致得惊人。
“七月中旬……”杨磊翻了一会儿,突然抬起眼皮,四处看了起来,“七月中旬……”
“怎么?”吕法医皱眉,“这个日子怎么了吗?”
杨磊点点头,“我在想……也可能她不是自由职业者。”
张楚云愣了一下,他发现杨磊盯着一个方向,于是顺着杨磊的视线看了过去,但除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什么也没有。
杨磊低下头,翻开了尸体的手,久久地凝视着手上的皮肤。
“果然。”
“怎么了?”吕法医眨了眨眼睛。
“你们看见那边了吗?”他头也不抬地问
“哪边?”吕法医茫然。
“随便哪个方向都行。”
“那要我们看什么?”张楚云也莫名其妙。
“小孩。”
“很多小孩,”杨磊平静地说,“据我所知,今天不是周末吧。”
3.张楚云其人
“咦?!”吕法医瞪大了眼睛,“难道说,是放……放……”
“对,放暑假,所以非周末的日子西街上才有这么多孩子。”杨磊点头,“顺便别忘了,放假的可不只有孩子。”
“还有老师吧。”张楚云了然地“噢”了一句,“放假之后,独居的老师暂时失踪也不容易被发现。”
杨磊眉头紧锁:“看这里,她衣摆处有不明白色粉末、中指指腹内侧有茧以及皮肤腐蚀痕迹——可以看出她是一位和粉笔长期打交道的人。不仅如此,她的头发未染烫,穿着保守体面,年纪很轻,大概率是中小学老师。”
“你是说她……”吕法医的下巴紧紧地绷了起来,“她的衣摆还有粉笔的粉末,那说明她刚放假回到家就……”
就被人残忍地杀害了。
“他娘的,不是人。”杨磊“啐”了一声,“奸杀,非典型性性侵,还是绑着的干的——如果那个嫌疑犯不是个有特殊癖好的变态,就他妈是个矮小猥琐的娘炮阳痿,连个女人都干不过,只能绑着来。”
“唉,这个年纪,估计也就刚刚上岗吧,这年头对老师要求高了,研究生读出来也就能教初高中……寒窗那么多年……”
吕法医年纪挺大,是两个孩子的妈,尤其其中一个闺女儿正读师范,估计由此联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不禁扼腕痛惜起来。她紧抿着嘴唇,睫毛颤悠悠的,杨队低声骂了两句,结果一回头看见那平日温和的女人一副惆怅的样子,立刻收声。
“哎……没事儿,这人跑不了,我和你保证,我的破案率你知道的吧,”他脱了手套拍拍吕法医的肩膀,“别哭,一会儿别人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呢。”
“我没哭……”吕法医摇摇头,“我就是有点难受。”
“你哭没哭你说了可不算,告状的说了才算呢——小王一告状,夏局把我当流氓罪抓起来怎么办!”
“胡说八道什么啊你!这年头还有流氓罪呢?我怎么不知道!”女人终于破涕为笑,推了一把杨磊,“你这毛孩子,倒是开起我的玩笑了——我说你啊,该收队就收队,尸体的具体问题肯定还得在法医室做,放着她在这里烂也不是好事儿,我看周围没什么痕迹,就暂时先回警局吧。”
“这就对了嘛,我们警队一枝花愁眉苦脸的像什么话,”杨磊拍了拍手,低头一看表,“哎,这都三点多了——收队收队,把该带的都带走!!”
张楚云听到命令立刻掏出了车钥匙,像是接受了自己当个专属司机的命运似的果断开了驾驶座的门,但很明显杨磊并不这么想。只见杨磊洪亮的声音在车钥匙掏出的瞬间山体滑坡了一个八度,黏黏糊糊地落到低谷,有了那么一点慈祥的意思。
“那什么,兄弟,”他笑眯眯地说,“车还是我开,你要不坐副驾,我今天顺道儿带你在鹰城兜兜风熟悉熟悉?”
“我在鹰城长大的,”张楚云莫名其妙,“我知道这块地形。”
“当我为你接风洗尘?”
“你手上不还有命案?有时间吗。”
“没有,所以也没时间和你废话,让你坐你就坐。”杨磊笑容不变,“我真的不想离开地球。”
“……噢。”张楚云耸耸肩,顺从的把车门让给了杨磊,自己转身钻进了副驾驶。杨磊一屁股坐进车里,急吼吼地先把空调开开。
“真是,热死了。”
冷风猛地从风口劈头盖脸地喷了张楚云一脸,带着的灰尘洋洋洒洒地在空气里漂浮。张楚云一时反应不过来,被灰尘冲了脸,连着打了两个喷嚏。杨磊笑了一声,再一指头下去,除了空调开到最大以外音乐也喷薄而出。充满节奏感的乐曲在音响中动次打次地敲击着,还能依稀能听出是一首抒情曲的蹦迪版。
“这是《从前》……”张楚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的舞曲版?”
“什么舞曲版,瞎胡闹版差不多,把我最喜欢的歌改成这样,还敢说自己是舞曲。”杨磊油门踩得很大,超车速度惊人,但车子很稳,“不过看完那种场面,就得听听瞎胡闹的曲子,要不脑袋疼。”
“是吗。”
“是呀,”杨磊一甩方向盘过了一个弯,“以毒攻毒,古人诚不欺我。”
什么狗屁理论。
张楚云憋了一会儿,在顶撞上司给自己来个清净和忍辱负重给上司留下好印象之间徘徊着,直到觉得自己就快被这冲耳的噪音给弄得脑袋疼了,终于抬手把音量调低了两格。杨磊瞥了他一眼,他淡然地迎上了杨磊的目光。
“很吵,”张楚云说,“对耳朵不好。”
“吃炸鸡对血脂还不好呢,你吃不吃炸鸡?”
“不吃。”张楚云说,“对身体不好的事我不干。”
“为啥?”
“说了,怕死。”
“那就不该当武警。”杨磊切了一首歌,结果下一首还是动次打次的“抒情款”舞曲,“也不该当警察。”
“是吗。”张楚云放松地靠在了椅子后背上,“但我都干了,挺怪。”
杨磊想,听说张楚云今年25,已经是从战场上退役下来的兵了,而他今年28,也只是当着刑警的小头头,或许也没什么资格教育张楚云。
但他看张楚云莫名地不顺眼——也不是不顺眼,就是觉得这么年轻就看那么多这些东西……
就是,怪可惜的——明明还有那么多更平顺的路,小年轻有个契机选择别的,还一条道走到黑……图什么?
二人不再说话,只有咚咚作响的舞曲一遍一遍循环着。杨磊专心地想起了今天看到的案子,线索太少,连被害人是谁都无法确定,所以首要目标还是确认她的身份,找到第一现场——时间就是生命,拖得越长,这个案子就越悬。
他有种强迫症。
手上绝不能有悬案。
尸检化验进行了相当长的时间。
杨磊平时挺痞一人,工作起来却格外认真。他要求把尸体身上所有细节都查个干净,报告上除了致死伤口,拟合凶器形态,还要把尸体生前的病症和死前服过的药物一一查清。
吕法医早就习惯了他这样陀螺一般的工作作息,家里也没有人等着,干脆就舍命陪君子地钻进化验室。小王的工作倒是干得差不多了,他也不回家,叫了一箩筐的外卖边吃边侃。
“单身狗没人等嘛!不回去啦~麻麻还要骂身上臭。”小王又摆出兰花指,“一会儿又说我工资低要让我转业啦,真的很麻烦!”
“工资低敲打我没用,”杨磊轻而易举地听出了小王的弦外之音,顺手捞了他一根玉米,“你们这一级都差不多,我管不了,你问夏局——不过就你这熊样儿,我估计悬。”
“哎呦,所以不敢嘛!”小王笑呵呵地把自己的外卖护住,“他又要说我瞎胡闹了!”
“瞎胡闹。”杨磊替不在场的夏局补上这句,“哎,废话少说,监控查了吗,怎么样?”
“很可惜,”小王遗憾地摇摇头,“西街,市里最繁华的地方之一了,你猜怎么着,那块儿的监控早坏透了,半点影像莫得!”
“操,那么大人流量的地方没人检修监控?!”
“人流量大才敢明目张胆地不修。总有人想,那么多人,出不了事。”
“……?”
哪儿来的声音。
杨磊和小王对视了一眼,顺着声音的方向慢慢弯下腰,结果一眼就看见张楚云匍匐在地上,不知道在找什么。
“你还没回去?”杨磊感觉这个姿势让自己的脑袋有些充血,连带着声音都低了,“干嘛呢你,找什么?”
“上司没回,我不能回。”张楚云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杨磊,“找插座。”
“手机没电了?去,小王,把你的充电宝给他。”
“得嘞!”小王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袖珍型的充电宝,“来,张哥,走一个?”
“不了。”张楚云吭哧吭哧地找了一会儿,终于在桌子角下找到了一个插座,“不是手机,是水杯。”
“水杯……?”杨磊一愣。“这年头水杯都能充电了?”
“嗯,我在我家楼下买的。”张楚云从桌子底下冒出个头来,“说是能电解水,让水里充满氢气还是什么的,总之延年益寿。”
小王闻言噗嗤一声笑了,“电解??”
“氢气?”杨磊也扬起眉毛,“延年益寿?”
“嗯,你们不信?”张楚云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巨大的水壶接上电源,蓝色的光芒顿时从瓶底亮了起来,旋转的灯光让严肃的警厅瞬间有了蹦迪的氛围,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我觉得那个推销的说得蛮有道理的,不是说氢的氧化性很强?”
“是还原性,谢谢。”杨磊叹了口气,“幸好它不会唱歌,要不然我的头一定更疼。”
“你喜欢会唱歌的杯子?”张楚云很明显理解错了杨磊的话,皱起了自己的眉头,“那种一看就是山寨吧?”
“你以为你这个不是山寨?”
——杨磊本想这么说,但看见张楚云认真的表情还是没说出口。他叹为观止地看着梦幻旋转灯光水瓶,感慨夏局真是给他捡了个神奇的人物。
“多少钱?”小王凑在了张楚云身,“还挺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所以我觉得这一千多花得挺值的。”张楚云笑了笑,“还能置氢,很厉害。”
杨磊沉默了一会儿,“……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2000出头。”张楚云面不改色,“勉强够活,好在家里有房,不用睡大街。”
“真够低的,”小王咋舌,“赶紧考试,赶紧转正,这年头两千多能顶个什么?”
“顶俩水壶呗!”杨磊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来,吃东西,我看你这是穷得缺营养,成了傻子了!”
张楚云被拍得头歪了一下,倒是也不生气,他笑了笑,干脆跟着那两个嘴里没数的人谈起了案子。
“我觉得嫌犯对西街没准很熟。你们都不知道监控坏了,他却知道要把尸体扔到那边。”
“那没准是个偶然呢。”杨磊刚嘲笑完张楚云,下意识地就否认了他的想法,“就那么经过,顺手一扔——”
“那这样假设的话,不就没完没了了?断案需要一个方向。”张楚云学着杨磊下午说话的语气,把耳边的长发挽到耳后,“西街人虽然那么多,看上去很危险,但是其实是最难查的。首先那一块儿没有监控,其次每个人都大包小包,调取周边的监控完全无法确定谁是嫌疑人,而且那里还有人会扔腐烂的肉,一时半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无论他是不是有意,这都挺巧。”
小王愣了愣,突然鼓起了掌,“哟呵,可以啊,有点队长的意思!”
“我们缉毒那会儿有个碰头的基地,那里很隐秘,不好查,我一碰上走投无路的情况,就想往那里钻,”张楚云摆摆手,“我就是……设身处地一下,毕竟我已经在地下待了太长时间了。”
4.有城府的人
“你……”杨磊犹疑了一下,“当年缉毒是在天北那块儿吧?那块儿没听说有什么大毒枭啊。”
“能被人知道的毒枭其实不算大了,都是被推出来挡枪子儿的。”张楚云腼腆地笑笑,“就像被人觉得城府深的人往往不是城府最深的一样,天北那块儿毗邻的邻国那么多,混乱且管理不严,结果一个有名的毒枭也没出,你不觉得很奇怪?”
杨磊没接话,他定定地看着张楚云,那一头挑染的波浪长发原本披散在肩膀上,也许是太热,今晚的男人把头发束在了脑后,露出了光洁的下巴。
他的下巴很尖削,乍一眼看上去甚至有些刻薄,鼻梁高挺,嘴唇凉薄,除了那双眼角有些上挑但十分温柔的眼睛,他的长相可以说是锋利。像一把寒光凛凛的刀,美丽又危险。
这是在枪林弹雨中活下来的人。
刚才被张楚云别到耳后的一缕长发又滑了下来,在他精致的眉眼前晃悠晃悠,杨磊没由来地心脏一跳,有些气短。
“怎么了?”张楚云眨了眨眼睛。
“你这,”杨磊比了比自己的头发,“怎么搞的?”
“留长,染了,烫的。”张楚云“噢”了一声,从口袋里弹出一张脏兮兮的卡,“在这家店做的,便宜,用的药水也不错。”
“……”杨磊哭笑不得地把递过来的卡给推回去,“不是,兄弟,你看我是那种人吗?而且我才不烫头,咱戴肩章的,都是有纪律的好吗?”
张楚云努努嘴,把卡又收了回去,嘴里嘟囔着“那为什么问我”——杨磊发现这个人有点二,听人说话只能听出表面意思,什么隐喻什么讽刺都听不明白,直愣愣的像根棒槌。
“我是说,”杨磊清了清嗓子,“你为什么要弄这样的发型?”
张楚云坦然,“因为好看。”
杨磊实在无法苟同这样的审美,只能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小王在一旁都快笑疯了,抽风似的浑身哆嗦。
“为什么笑?不好看吗?”张楚云随意地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理发店的人说我发质很好,很适合这种发型……”
“合着你是那种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的傻瓜啊!”杨磊一拍大腿,“你就仗着自己脸蛋漂亮不怕折腾,你看看换个人,就比如说是我吧,还能不能和好看沾一点儿边。”
“那不一样,”张楚云摇头,“你长得太硬了,不适合这样,但其实还是很好看的,我想想……”
他一边说,一边起身走到了杨磊的身后。杨磊刚想回头,就感觉到几根冰凉纤细的手指按在了他的头上,轻轻地移动起来。
“你这个头型很好,后脑勺很饱满,”张楚云的手指在他的头上慢慢地摸索着,“额头也是,很漂亮,宽窄正好,寸头很适合你,但你的头发有点长了,两个月没理发了吧。”
“我从没听别人这么夸人。”杨磊第一次被男人这么细致地摸,鸡皮疙瘩紧急集合起了一身,连带着笑得都有些僵硬了,“谁家夸人夸后脑勺和额头的啊!”
“那你想听我夸你哪里?”张楚云的手指又移到了杨磊的眼角,且跟着话语不断地移动着,“你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眼窝很深,虹膜颜色也很深,盯着人的时候让人喘不过气来。眉毛浓密,天然剑眉,你应该没修过吧,长成这样不容易。”
张楚云的手指移到了杨磊的鼻尖,像是爱惜一般地摸了一把,杨磊差点被这个动作雷死,想不动声色地挣脱,但被死死地按住了——别看张楚云瘦瘦弱弱,力气却大得惊人,以至于这一下挣动甚至连晃动一下张楚云的胳膊都没做到。
“鼻子又挺又窄,我妈说这样的男人招桃花,嘴巴……”张楚云挨在了杨磊的耳边,热气喷在了杨磊的脖子上,他轻轻笑了一声,杨磊后背一冷,也顾不得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唰”的一声站了起来,一下甩开了张楚云的手,脸色涨得通红。
张楚云吃痛地“啊”了一声,疑惑地歪了歪头。
杨磊对他怒目而视。
“我是想说,你这样挺好看的,鼻子眼睛都好看,就是该理发了。”张楚云想了想,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你生气了?为什么?”
杨磊本来想吼他一句,结果被这么一句无辜的“为什么”给堵了个严严实实,他盯着张楚云,张楚云又是那张淡然的脸,显然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你……”他咬牙切齿。
“我……?”张楚云茫然。
“你……”
“我……??”
“……我回去了。”杨磊的脸憋得像个猪肝,这才总算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句话。他抓过椅子上背包,囫囵背在背上,逃兵似的跑到了门口,“都下班都下班,你,你这个不懂人事儿的棒槌——去把你的头发剃了,尽快,马上!!!”
然后“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哇哦,精彩,”一直当背景板的小王终于能插嘴了,他一边慢条斯理地舔了舔自己沾满油污的指头,一边老神在在地感慨,“啧啧,杨队吃不消这美人恩就冲人乱发脾气,不好,不好。”
“嗯,发脾气不好。”张楚云坐回座位,“会长皱纹。”
“他老这样,动不动就甩脸色!讨厌~”
“他总这样吗?”
“昂,总那样儿呢!臭脾气,还犟,很麻烦的,好在夏局还有办法治他,不然真是讨厌。”小王想了想,“按照我们那儿的话说,他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那你们喜欢他?”
“喜欢呀!那哪儿能不喜欢呢!”
张楚云发出了一声长长的“诶”,不太理解地皱起眉头。小王到底是向着自己的老大的,吐槽了一会儿就良心发现,还担心这棒槌不明白自己哪里惹恼了杨磊,好心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弄了满脸油,“他就是那么一人儿,脾气不好,但没有坏心眼儿——脸皮薄嘛,你这样对他,他不自在!那种糙爷们儿就得糙爷们儿地对待,一温柔似水了,淡然处之了,他就浑身难受……”
“噢……”
“而且发脾气不代表他看不上你,他肯定就是觉得……”小王解释得抓耳挠腮,“哎,解释不清,反正吧,别给他太好的脸色,能躲掉不少炮轰呢。”
“可是为什么要躲开?”张楚云看上去还是不明所以。
“乖乖,谁上赶着惹人不自在啊!”小王恨铁不成钢,“你啊,你是不是不知道他害羞,我跟你说——”
“啊,这个我倒是知道,”张楚云又打开了他那个水壶的开关,摆弄起他那蓝盈盈的灯来,“他是害羞,我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他应该是个脸皮薄的人。”
“我靠,你咋知道?”
“其实今天报道见你们之前,我早就到警局了。”张楚云想了想,“他坐那的位置不是在洗手间门口吗,你们单位一有女同志靠近,他就一声不吭地站起身去阳台,最开始我以为他想抽烟,因为他一直都在摸口袋里的烟盒,但我发现不是。等女同事上完洗手间或者走远了,他就会回去坐着了。”
“所以?”
“多纯情的人,该说绅士好呢,”张楚云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还是说傻好呢……?”
“那你还这么折腾他,你这不是找骂?”小王瞪大了双眼,“他打人很厉害,别胡闹!”
“可他打不过我呀。”张楚云摇头,“你不觉得他跳脚又没理的样子很好玩吗?像一条没什么攻击力的小狗一样,让人想欺负——”
莹蓝色的灯光旋转在空气中,一瞬间将张楚云的笑容映照得有些阴森,像是蛰伏的条蛇一般。小王打了个哆嗦,张楚云恰好把水瓶的灯关上,又换回了他平日看起来有些清冷,很好脾气的样子。
“张哥??”小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你刚才……”
“嗯?”张楚云抬头看了一眼小王,还是那副棒槌一样的蠢样,见小王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就移开视线看了一眼表,而后小声地惊叫起来,“哎呀,健康堂的播出时间要开始了,我得马上回去了。”
话题换得太快,小王一下没回过神,“健,健康堂???”
“嗯,每天教点养生知识。”张楚云飞快地收拾起东西,“晚十点播出,不重播的。”
“啊??”
“今天讲食物相克,还有限量购买的养生礼包,我得回去抢——小王,明天见。”
“啊,好……那个,明天见。”
小王愣愣地看着张楚云匆匆离开,嘴里还念叨着千万不能错过健康堂,不禁怀疑自己刚才是看错了张楚云的表情。门被猛地打开,呼呼的穿堂风把窗帘扬到了他的头顶,他傻乎乎地独自对着一大桌外卖,费解又疑惑地眨起了眼睛……
“真是奇怪的人……”
说笨,似乎不笨,说不笨,又真像个傻子。平时看怎么看怎么温和好欺负,但在有些瞬间,似乎又能看到他獠牙闪过的寒光。
蓦地,他突然想到张楚云说的“被人觉得城府深的人往往不是城府最深的”那句话,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如何,背上凉嗖嗖的发冷。
“哎……应该不会吧,他那么傻的。”
小王犹豫地,自言自语起来。
5.垃圾车与差点被焚烧的尸体
“我不想死……”
这是一间滚烫、赤红的房子。
是夜,城市亮起了明亮的灯光,星星点点地点缀着黑暗,但这间房子不同,它并不需要灯光,只要熊熊的烈焰,就将整个屋子照得分明可见。
柜子、桌子、窗帘……人们甚至能看到这一切上面细小的花纹,它们在摇曳的灼热中拉扯着怪异的影子。木质的家具在明亮中□□着,轻易被吞入怪物火红的喉舌。
四处都是火,滚烫的火,火不知是从哪里窜出的,但这不影响它的威严。火舌四处舔舐,蔓延,渐渐地,将人逼入绝境。
“不……”
被烧得变形的门成了卡在生死之间的最后一条绝路,有人无力地拍打着那扇给予虚假希望的门,一下又一下,直到一拳下去能闻到一种代表着死亡的肉香。
“救命……救救我……”
杨磊猛地睁开眼睛,冷冷地盯着天花板,而闹钟响得恰到好处,于三秒之后滴滴答答地弹起了《致爱丽丝》。
清晨六点整。
他坐了起来,平静地吸了醒来后第一口空气,然后沉默地起身,抓着头发趿拉着拖鞋进了浴室。
单身的男性打理时间总不会太长,刷牙洗脸,随手扒一扒睡乱了的头发,再换上衣服,做完这一切只需要十分钟,而等到杨磊给自己的运动鞋系上鞋带,手握在门把上时,时钟的分针才指向15。
门打开,又关上。清晨的空气有些凉,吸进肺里很舒服,但据说二氧化碳含量很高。杨磊对这些也是一知半解,并不在意,踢踢踏踏地跑过中心公园里的城市绿道。绿道上有标志,一圈一千二百米,他一般会跑上五圈,然后折返回车库,开车去单位。
几年如一日的生活都是如此,杨磊是个严格自律的人,这事于他没什么大不了,甚至不需要刻意控制。从上警校开始,他苏醒的时间就没有晚过六点,哪怕前一天晚上四五点睡的,六点也一定会通红着眼睛醒来,迎接自己崭新的一天。
跑步、打拳、俯卧撑……偶尔也会少做些,先去单位靶场来两发子弹,他一直都是警局优秀的外勤,就身体力量而言,实在是出色的刑警。
“呼……”
打开车门的时候,时间依然很早。
清晨七点半,马路还没有拥堵的迹象,人们在宽阔的大道上匆匆掠过,奔赴自己该坚守的岗位。杨磊面无表情地开着车,迎着朝阳在高架桥上飞快地奔行,一路朝着海河分局开去,然后稳稳地停在公安局门口。
“杨队还是那么早。”站岗的保安一看见熟悉的车牌便笑呵呵地冲他敬了个礼,“这还不到八点呢!”
“早什么,大队的人都快来齐了吧,”杨磊探出头去,把车卡递给保安,“别的科室我不知道,大队的人可没一个喜欢迟到的,敢迟到,就得跟我练练,我先让他充分理解一下迟到的后果。”
保安忍俊不禁地抿起了嘴,刷好车卡后一边摇头说着“暴躁”,一边目送杨磊进了车库。杨磊有专车位,停车迅速,没一会儿就哼着歌进了警局。
吕法医正在他办公室等他,张楚云也在一旁眼巴巴地坐着。
“来得挺早啊。”杨磊虚情假意地打了个招呼,仿佛不是自己天天押着人加班似的,“都吃饭了吗?”
“谁像你,每天不吃早点,”吕法医鄙夷地哼了一声,把手里的报告往杨磊眼皮子底下一怼,“我和小张一起吃的,他还带了自己家做的粗粮馒头,吃得好着呢!”
“那我就放心了,你俩今天肯定有力气干活。”杨磊笑笑,接过吕法医交给他的报告随手翻了翻。吕法医是老一线了,出的报告又快又准,是他手底下一名得力干将,也是重要的大队健康监督人,就杨磊随手翻翻卷宗这么点时间,她就已经飞快地在别人那处详细地谴责了关于某人不吃早点的斑斑劣迹。
“哎,行了行了,别八卦了,我先褒奖褒奖你呀吕姐!这么快出结果了?可以,这一枝花当得相当慷锵有力。”
“还不是你自己老做错事!!”吕法医翻了个白眼,扭着胖胖的身子挨过来,“近期尸源不多,昨晚又比较闲——总之你先仔细看看吧,我觉得可以查的点挺多的。”
杨磊低头——被害人,女,按照骨龄测算年龄在25到27岁之间,死亡时间是周六晚七点到九点,致死伤是颈部的七厘米切创,无其余开放性伤口,无被投毒迹象,体内检测出两种药物,一种是“别嘌醇”(一般用于治疗高尿酸血症),另一种是“达英35”(短期避孕药,也被用作多囊卵巢的治疗),按照这两种药物的半衰期计算,服药时间为上周六晚,也符合被害时间。
“高尿酸血症……”杨磊皱眉,“痛风?”
“是,发展严重了会导致痛风和肾结石,而且这具尸体肾脏内已经检查到小颗粒结石,脚踝关节也有肿大变形的迹象,她是高尿酸血症的患者没错。”
“据我所知,这个病女人很少得吧?”杨磊把报告又看了一遍,惊讶于肾脏中小石子儿一般的颗粒,又想了想另一种药,“还有可能得了多囊卵巢吗?”
吕法医点头,“女性的确很少有得痛风的,但多囊卵巢是一种常见的激素病,我也的确发现了她的卵巢异常。”
“这样,”杨磊笑了,“啪”的一声合上报告,“那就好办了,我就怕这具尸体上什么都没有,这下给我抓着特征,看这犯人往哪里跑——”
“你是要查医院记录?”张楚云插了句嘴,“公安和医院系统不联网吧。”
“所以我们是一个可以递交申请请求协查的部门啊,”屈婉婷敲了敲门,她是警校刚毕业的大学生,看起来有些虎头虎脑的,是队里有名的团宠,“对吧,杨队?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来,屈婉婷,给你个任务。”杨磊志在必得地笑了起来,“这两种病都是要定期复查的慢性病,只要她是本市居住人口,就很有可能在医院留有就诊记录——我想想,着重看一下今年一月份到二月份的符合情况的病人。”
“为什么?”张楚云又问。
“笨啊!寒假啊!”杨磊痛心疾首,“这样,婉婷去查一下本市医院的记录,找一个25到27岁的,一年内有检查尿酸和性激素情况的女性,还有,有肾脏b超鉴定史的要着重记录,她的关节都变形了,说明长期处于高尿酸症状中,这样的病人肯定很担心肾脏结石,b超是绝对的。”
“是!”屈婉婷俏皮地敬了个礼,“一定马上完成任务!”
“至于吕法医,你继续检查,看看还能不能检查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张楚云——”
“哎。”张楚云长腿一迈,站到了杨磊身边,“在。”
“跟我跑外勤,走访一下。”杨磊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带上纸笔,你记录,我开车,我给你当一回下属,就当是示范,别以后一开车就跟开飞船似的,闹心。”
张楚云抿抿嘴,笑了,杨磊被笑得不太自在,一巴掌拍在张楚云的脑袋上。
车开进车库没多久,发动机还没凉,就又轰然工作了起来。杨磊驾着他那小车上了街,一路走着小道——大道没法儿走,上班高峰期已经开始,西街又是老城区的商业中心,自然堵得格外水泄不通;走小道有些麻烦,红灯多,可即便如此,杨磊也能见缝插针地在车潮中找准空隙,一插到位,准确地在最后几秒冲过绿灯,连带着拉上一票愤怒的喇叭声。
鹰城苏醒了,所有人都开始忙于建设这个钢筋水泥制成的温暖家乡。早点的气味伴随着吆喝和人潮带来的声响弥漫在空气当中,氤氲出一种热闹的欣欣向荣感。人们睁开了眼睛,但仍有些睡眼惺忪,杨磊借着大家伙儿这点迷糊在拥挤的车潮中穿梭,很快来到了案发地点。
“呵……”砰地一声关上门,杨磊深吸一口气,满鼻子都是早点的香味,“没什么变化啊这里。”
他原本预计这里的店铺会迎来一段时间的冷清,毕竟死人晦气,但其实并不是这样。吆喝的人总是不缺,这个曾经被抛尸的地方依然热闹,大家不会记得那一个小小的插曲,毕竟活着已经是一件已经很累的事,人们已经没有那么多精力去躲避那些所谓的“晦气”。
这边热闹,这边旺,这边就需要更多的人。
“商业街,”张楚云也下车了,“没道理为了一个死人停摆。”
“那倒是,要这样就停摆了,鹰城也就别发展得了。”杨磊四处看了看,嘴角一勾,径直走向了抛尸地点附近的一家早餐店。张楚云跟在他身后,乖得像个刚大学毕业的小跟班。
“老板。”杨磊站在门口叫了一句。
“买点什么?”老板闻言立刻笑容可掬地凑了上去,拥着二人进了店,殷勤地递上菜单,“吃早点了吗?我们这儿卖的包子味道不错,豆浆也是鲜榨的。”
“嗯……”杨磊四处看着,被老板又叫了一声后才如梦初醒地笑了起来,他装着歉意打了个哈欠,仿佛自己也是资本家手下谋生的工薪族人一般,“那来两个肉包,两个菜包,你这卖牛奶吗?不太爱喝豆浆。”
“有的有的,你是要鹰西牌的还是要桃红牌的?”
“差不多都,鹰西吧。”杨磊很随意地点了菜,顺手又把菜单推到张楚云面前,“哎,张楚云,你不吃点?”
“我……”已经吃过了——还不等张楚云说出这句话,杨磊又自顾自地把菜单拉了回来,低着头哼哼两句,“你肯定想说不吃,一会儿工作低血糖再昏过去了领导又要骂你,这个月都两回了,你真想被解雇?这样,老板,给他来四个肉的。”
张楚云歪歪头,理解了杨磊大概是想暗访,也就顺着剧本看向老板,佯装也有了一些胃口。杨磊趁着老板朝厨房吼了一声“二菜六肉”时赞许地瞥了一眼张楚云,张楚云拢拢头发,愉快地勾起嘴角。
“菜的七毛,肉的一块,牛奶两块五,一共九块九。”老板很快转了回来,“您看您是打算怎么结账……?”
“哟,挺吉利啊这数字,”杨磊笑着递出去一张十块,“别找了别找了,就一毛,别麻烦,当我要了这份喜气。”
“哎,谢谢您啊!”老板把十块塞进自己身前的口袋,“一会儿窗口取餐,您慢用。”
“哎——等等。”杨磊突然叫住了老板,“你这,卫生没问题吧?”
“……?”老板愣了一下,立刻又换上笑脸,“噢,我们,这都是有检查的,问题肯定是没问题,您大可放心。”
“哎,不是,卫生我肯定是相信的,我就是说……”杨磊压低了声音,“前些日子这里不是有死人吗?你们店里驱邪没有?别惹上晦气!”
老板眨了眨眼睛,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客人您还信这个呢?能有什么晦气,这个年头了,不讲封建迷信的!您要是还不放心,要不我明天在店门口给您放个香烛?只要您以后还来!”
“可不敢胡说!”杨磊神神道道地摆手,示意他小点声,“你看我旁边这个,前两天经过这里,回去就发高烧,误工,给老板一顿骂——我看这里有邪气,您就没遇上点儿怪事儿?”
张楚云连忙点头,“很邪门的。”
“哪儿有什么怪事儿啊——”老板正是忙的空隙中,又很是有着现代唯物主义的风采,于是大手一挥,开始给年轻人们科普现代科学的重要性,“小年轻别信那些,快没命的才信那个呢,你们就好好工作,肯定啥事儿没有。你看我,我的生意每天都这样,我也每天都这样,不求神不拜佛,好着呢——要说不好也就是上周日来了什么禁毒宣传教育,把地都圈住了,请的垃圾车都进不来,人更是没几个,可这也不是晦气事儿啊!禁毒嘛,理解理解。”
“垃圾车?”杨磊一下抓住了重点,“这里每周日都会有垃圾车来吗?”
“那可不,要不那些臭肉烂鱼的怎么处理啊?”老板一拍腿,“政府原本是计划做的,但这一块儿哪儿的建筑空格还是啥的规格不太对,政府垃圾车开不进来,正翻修呢,还得半个月才通行,这之前都让我们把垃圾倒到两条街外——太麻烦了,我们这些个商户就自己雇的垃圾车,每周日和周三来一趟么,把那些臭肉烂鱼的一股脑装上送进焚烧厂。”
“所以上周日,那个垃圾车本来要来,”杨磊皱起眉,“但是你们看见要开禁毒教育就没让来?”
“是啊!”老板说到这事儿也打开了话匣子,“要不咋的那死人能挺那儿两天,早就被车拉走,呼啦啦一顿烧,啥都没了就。哎不过我们垃圾车这事儿估计违规,您可别给我捅出去!现在不都分类回收了吗——”
“那哪儿能啊,”杨磊虚情假意地笑了,“我和他也是靠这条街吃饭的,理解,理解。”
原来抛尸在闹市,不光是因为难以查找,还因为很有可能能直接毁尸灭迹!
6.犹豫不决的立场
藏在袋子里的尸体,只要能熬过一晚,第二天被工人搬走,一烧,什么都没了,连点灰都不剩。
人间蒸发。
除了第一现场可能还留有她存在的痕迹,除了公安系统上简单的失踪记录(甚至可能连这个也没有),她消散于空气中——没有他人证实存在的人,像大海中央的一个孤岛,即使有一天被海水淹没,也无人知晓。它们静静地沉浸在海水中,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又安静,又悲哀。
杨磊草草塞了几口包子,不动声色地又询问了一些事,直到下一个客人呼喊老板,才放过这好为人师的中年人。
“的确是完美的抛尸地点。”杨磊叹了口气,发泄似的狠狠嚼了一下嘴里的食物,“该死的,难以查找抛尸人,有人帮着毁尸灭迹,还四通八达利于逃窜,要不是这丫没算到那劳什子的禁毒教育——”
“嗯,”张楚云垂下眼皮,“她就只是失踪人口了——也许这样对她的家人更好。”
“狗屁,让凶手逍遥法外是个屁的好!”杨磊猛地仰头把牛奶喝完,长叹一口气,“张楚云,你听好,等待总有一天会失望的,任由被害人失踪,再等着家属认定死亡,到时候再想要找到证据,那谈何容易!我们警察就是为了不让真实的绝望来得更加猛烈才这么努力。”
鹰城每年光上报失踪的人口都有几千人,平均一天就有好几十起,而这上千起案件,许多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了了之,更别说那些连报案都无人报案的人。
那才是真的,人间蒸发。
也许那消失的无数冤魂都藏在城市的一角,成了淤泥一般的灰烬,他们的亲人可能在等待,也可能没有,但无论如何,一辈子也等不到结局。
所以,这次既然已经得到了坏的消息,就不能去想如果不知道会如何如何。一辈子守着虚假的希望,让罪人逍遥法外——坏的始终是坏的,并不因为掩埋而变得美好,杨磊想不明白,人们怎么不懂呢。
“可是,人是一种只要有希望就能活下去的生物,只要不去知道真实,人们总有办法逃避。”
——张楚云看着气愤的杨磊,一时竟有些欲言又止,他摇了摇头,最终也没能说出这句话。
尽管有时候希望是虚假的,绝望却是总是真切的。
“走,再看看别人有没有什么知道的。”
杨磊站起身子,张楚云也跟着起身,走出了那间逼仄的小店。阳光依然很好,时间还早,杨磊很快又钻进了另外的店铺,如法炮制地细细地询问最近的事情。
务必确认好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被忽略的点,男人专注得忽略了周围,沉浸在自己给自己创造的人设里,努力挖掘着真相。
包子铺、礼品店、五金店、服装店……有两个女老板甚至给杨磊留了微信号,示意杨磊有问题可以随时问。
有些人是天生的警察——善良,勇敢,富有正义,能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还有一颗不错的脑袋。
张楚云一直在杨磊身后仔细地观察杨磊。他第一眼看杨磊的时候,觉得这是个刚正不阿的人,眉眼间都带着正直,但其实杨磊脱了警服也不那么像一个警察——他走路的姿势有点拖沓,仗着自己有一双长腿就在地上磨着脚走路,背挺得也不直,双手都吊儿郎当地插在口袋里,脸上摆着介于轻浮和痞之间的一个不那么招人喜欢的表情——如同街市中讨生活的每一个普通人,绝非鹤立鸡群的清流。
张楚云低下头,掏出手机,点开了一个叫“x”的联系人,编辑了一些内容,删除记录了之后,又把手机放回自己的口袋。
一个上午飞快地过去,走访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在这个人流量奇大的西街,匆匆经过的人们无法在别人眼中留下片刻印象。杨磊有些烦躁,但又让人意料之外地冷静。他坐在一处被人的屁股磨得锃光瓦亮的花坛上,像是一座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杨队。”张楚云坐在杨磊身边,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支水,“喝水吧。”
杨磊沉默地接过水瓶,并没有动手去开。他皱着眉,盯着尸体被发现的那个墙角,墙角已经堆起了更多的垃圾,臭烘烘的汤水淌了一地。
“怎么了杨队?”张楚云见杨磊没有动手地意思,便把杨磊手上的水顺了回来,“啪”的一声拧开后再递回去,“一直看着那里。”
“没,我只是在想,”杨磊这次终于顺从张楚云无声的意愿抿了一口水瓶,“你说一个男人,什么情况下要杀一个女人?”
“情杀?”张楚云给自己也开了一瓶,“第一反应是这个。”
“犯人把被害者的尸体塞进了一个布袋子,本身就是遮掩形迹,可光这样不够,明明是奸杀,他还给被害人穿回了内裤,保持她最基本的体面,”杨磊回忆了一下尸体的状态,“说明他是认识被害人的,这是出于愧疚心态下,人们很容易做出的事。”
“熟人作案?”
“不如说,性侵案大多数都是熟人作案。”杨磊咧咧嘴,“女人们警惕的变态通常就藏在自己的身边,有时候那些人还会慈悲一下,赏尸体一条内裤,一件胸罩,或者干脆把尸体的脸盖住,别把死去那副丑样暴露在人间。”
“那有什么用呢?”张楚云笑笑,“人都死了。”
“有啊,帮助犯人逃脱罪恶感,要不然,他们如何继续活下去。”杨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虽然我厌恶那些人渣,但很不幸,他们作为我们的同类,和我们有着相同的、谴责自己摧毁同类的愧疚。当然,我觉得他们的愧疚无比虚伪,但这样对他们心灵的惩罚我却乐于见到。”
“罪恶感?”
“嗯,罪恶感。”
阳光下,通红一片的视野和刚才的对话让他回忆起了今早做的梦,那个梦他做过无数次,每一次都会在最后一声轰鸣爆炸时苏醒,他能清楚地记得梦中的每一个细节,火舌的样子,倒塌的家具,炽热的高温……
而罪恶感,是充斥着整个梦境的主旋律。
所以逃脱罪恶感这件事他很熟,甚至熟得让他有些想吐。
“回去了,没线索,局里不给公费吃喝,回去啃食堂比较合算。”杨磊突然站了起来,刚想迈步,又顿住掏出手机拨了个号,“喂,屈婉婷,让你查的事情查出来了吗?”
“杨队!”屈婉婷的声音永远充满朝气,“查出来了查出来了,全市共有26个女性符合条件,我们要一一联系吗?”
“不用,查工作地点。”
“可是有好几个没在户籍科登记工作地点,”屈婉婷听到这个有些为难,“这怎么查呀?”
“……”杨磊深吸一口气,“纳税记录。”
“我让你去查纳税记录,学校老师工资纳税都是学校代缴代扣的,一定会有记录。”
“噢,”屈婉婷乖巧地应了一声,“那,那我一会儿给你?”
杨磊“嗯”了一声,挂掉电话。
其实屈婉婷刚毕业一个月不到,能做那么多事实属不易,几乎已经是精英分子中的精英分子了,但杨磊对这个女孩一向看得挺高,态度也就格外的严厉,有一种把她当副手培养的意思。
“怎么样?”张楚云凑上去。
“26个,不多,”杨磊的脸色和刚才的语气不同,在听完电话后明显缓和了很多,“再加上教师这个职业的限制,我估计被害人的身份马上就能水落石出,最后只要查到被害人的家,也就是第一现场,犯人跑不了,结案。”
“结果这次案子根本轮不到我出手吗,”张楚云看起来有点失落,“我还以为刑警的工作更……”
“更刺激?更凶险?”杨磊接过话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当然有刺激凶险的案子,但遇不上还好,遇上了可得拿命拼——哪有傻子提到这个张口就是期待的?”
“可如果没有的话,那我看起来岂不是像吃白饭的?”张楚云挠挠头,“一点忙都帮不上。”
“如果有的话,”杨磊笑了一声,“你就是收尸的了,那倒是能帮上忙。”
“可我还拿着两千多的工资呢……不能什么也不干。”
杨磊哭笑不得地摇摇头,随手给张楚云抛了个东西。张楚云下意识地接过,沉重的触感打在他的手上,他低头一看,杨磊的车钥匙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你吧,就是没经验,二了吧唧,但还不算笨,过几个案子就好了,”杨磊从他的身边走过,径直走向自己的车,“你看你今天和我配合就配合得很好。老实说,如果没有你那……一言难尽的发型和打扮,我还真没把握一路暗访完。”
张楚云握着钥匙,一瞬间有些愣神,他眨了眨眼睛,像是不解又像是犹疑:“……为什么?”
杨磊还以为张楚云在和他说话,无奈地哼了一声:“兵当久了身上是有味道的,心里有鬼的人格外能闻出来——你也知道,条子嘛,总是不招人待见。去,驾驶座待着去——张楚云?”
“哎,”张楚云如梦初醒,转身追上杨磊,“是要我开车吗?”
“嗯,悠着点,我可不打算这个年纪就去见马克思,”杨磊打开了副驾驶的门,敲了敲车顶,“愣着干啥?开车门呀!”
“噢,好。”张楚云飞快地打开车门钻了进去,“那我这次开稳一点。”
“得了,别让我吐车上就行。”杨磊坐上副驾驶,打开车上的抽屉,未雨绸缪地掏出一管鼻喷吸了吸,“你也别多想,这案子不大,可涉及到的东西不少——你刚出来就啥都会我还混不混了?”
张楚云顿了顿,偏过头去看他,“你是在安慰我?”
“没有,实话实说罢了。”杨磊咧出一口白牙,“我这人从来不会安慰人,我一直觉得,有啥事儿自己不能想通的,别人劝那都白扯。”
“是吗。”张楚云盯着杨磊,两秒后笑了起来,“但我好多了,谢谢杨队。”
杨磊胡乱摆了一下手,头靠在玻璃上,眼睛累得眯了起来。一上午的斗智斗勇看来消耗挺大,瞌睡虫爬上来,再也爬不下去。
张楚云沉默良久,把视线转回身前,启动引擎,驶向大道。他看着前方的路,路灯一盏一盏地在车的两侧飞逝而过,通往海河分局的路对他而言十分熟稔,以至于他能一边开车,一边空下脑子去想别的事。而也许是后台业务开得太多,口袋里的手机微微发烫,无声无息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他由此想起了自己刚才给“x”发的短信,一瞬间,竟有些拿不准自己听从“x”的话,来这个警局监视杨磊到底有没有必要。
又觉得,只相识一天就被打动得犹豫立场的自己,有些可笑。
7.逐渐水落石出
“死者蔡惜文,27岁,鹰城第一高中在职教师,独居,性格孤僻,深居简出,社会关系比较简单。其父母双亡,也没有比较亲近的亲戚朋友,而根据茶几上放了杯子倒了水来看,应该是熟人犯案。”
最终确认下来的消息其实听起来也没那么让人难受,因为事实上,看见晾了几天的现场,人会变得有些没有真实感。
凌乱的房间中,墙上留下了大量褐色的印记,但血腥味在几日阳光的曝晒下早就变得清淡而无存在感。它寂静地躺在洁白之上,仿佛一种诡异的艺术画作,只有满地挣扎的痕迹和躺在地上的刀具昭示着那位年轻的女性曾经遭受过的痛苦。
经过推测,被绑住的她曾用力地在地板上蠕动爬行过,而犯人在茶几到玄关这一小段路上几乎没有对她进行骚扰,只在她的手伸向大门时一刀了结了她的生命。那刀切在动脉上,很准,喷出的血液几乎瞬间就把整个玄关变成了血海一片,甚至喷溅到了天花板上,而此时她的手才将将摸到木质厚重的门,在血液喷出的瞬间顺势滑下,徒留下个两个无力的手指印,像是在无声地祈求希望。
可惜无人听见她的呼救。
——破门而入的警察们在她死后的第四天找到了第一现场,位于鹰城第一中学附近的一处教师集体公寓之中。
这座教师公寓已经建成很久,建筑物有些老旧,不过基础设施还算不错,又离鹰城第一高中只有500米远,很多老师就选择把公寓租给学生——学区房出租,在鹰城算是一比天价的收入,据蔡惜文的同事称,独居的蔡惜文不在意这些,她喜欢学生们共住了一个小区,邻居还是她班里的学生,就没有搬走。
大家都说,她不会社交,沉默寡言,所以很喜欢和孩子们待在一起的感觉,有一次年会她喝多了,哭哭啼啼地说只有在学生在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被需要,自己是活着的。
27岁,教书第二年刚刚结束。
魂归故里。
“凶器是蔡惜文厨房里的一把菜刀,现场和凶器上也留下了大量的指纹和dna样本,只不过和现有的指纹dna库比对之后,没有发现重合。”小王把报告摔在杨队桌上,一把抓过杨磊的水拧开,咕嘟咕嘟猛灌几口,“杨队,你有什么线索吗。”
杨队皱起眉,“玄关和茶几距离多远?”
小王想了想,“十米不到吧,很近。”
杨队深吸一口气靠在了椅背上,眼睛依旧盯着电脑屏幕,小王勾过头看了一眼,杨磊正三倍速地放着当天的监控录像。
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回放了。
“看出什么没有?”小王撇撇嘴,“瞎坐这儿也不动弹。”
“没有,”杨磊把耳朵上夹着的中性笔抓回手里指向屏幕,“死者被害这段时间可疑的人太多了,根本找不出是谁。”
“哟,有监控还找不着?”小王不太相信地咂咂嘴,“那你照着嫌疑时间找那种空手来的大包小包走的呗,我就不信你这还能找不着犯人。”
“你是不是忘了她死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啊?”杨磊被小王气笑了,再看小王一脸不信任的贱样子,连解释也懒得赐他一句,遂推了一把旁边的张楚云,“哎,你也跟着看了一天,你来给他解释,为啥找不到犯人。”
张楚云被推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时眼神都是茫然的,显然刚才注意力并不在线上。小王已经把视线移向了他,饶有兴趣地打算听听他的解释,他眨了眨眼睛,发出了一声带着疑问的无辜的“嗯”。
杨磊搓了一把脸缓和一下自己的情绪,“你他妈刚才神在哪儿呢?!”
“啊……”张楚云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我……昨晚看的电视剧……刚才在想剧情呢……”
“你这样的还看电视剧?!”小王一下有兴趣了,“看什么片子?最近有个谍战片不错的!那男主,智商老高了,简直超人!”
“我不爱看谍战片,太刺激,对身体不好,”张楚云闻言脸皱成了一团,“嗯……我看了一个怀旧向的爱情片……”
“什么爱情片哇?”小王有些好奇。
“一起去淋雷阵雨。”
“……”小王懵了一下,随即便想,这种片子看多了对脑子不太好吧……
“哎哎哎干嘛呢你们怎么工作呢,”吕法医干完工作也来了,“我怎么听见男人们谈起爱情片来了?是我幻听了吗?”
“一起去淋雷阵雨啊……十年前的片子了吧,那时候我才初中呢!”屈婉婷在吕法医身后探了个头,吕法医太胖了,完全可以把她遮个严实,“男主角可帅了!简直是超人!就像杨队一样——对了杨队,你查的怎么样了呀?”
“你们是来添乱的吗……”杨磊彻底无语,瘫软在椅背上开始碎碎念,“熟人作案,结果被害人关系太简单反而找不出嫌疑人查找方向;查指纹dna,没有重合,这人初犯就是杀人;看监控,全是空着手来再大包小包拎着箱子回的放假回家的学生,他只要聪明点都能知道混在学生中——没有一条线是通的。”
“学生??”小王瞪大了眼睛,“对哦,放假了,租房的学生都得回家。”
“西街附近的高中有三所,但商业中心寸土寸金,所以三所高中住宿都极其紧张,学生大多外居——”杨磊长叹了口气,“我数了数,监控里有嫌疑的人多达300名以上——这已经是排除过女生的数字了——而且那天光线也不好,拍出来效果模糊,没有正脸的话真的不好找。”
“真是什么都赶上了。”吕法医摇了摇头,“走访呢?走访有没有什么说法?”
“走访是我带人去的。”屈婉婷一看话题牵引到这里,连忙严肃起来把记录本掏了出来,“我带队走访询问了邻居、门卫、她的同事、班里学生等人……怎么说呢,就那天的情况来看,大家的确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现象,因为市里统一放假,人都是一窝蜂地回一窝蜂地走,实在是……”
杨磊摇摇头,心力交瘁地闭了闭眼睛,小王噼里啪啦地骂那个凶手心机深重,不知谋划了多久才谋划出这一出凶杀案,竟让人查得举步艰难。
从抛尸,毁尸灭迹,到即便留下这么多痕迹,留下监控录像仍找不到具体犯人的现场。
“杨队,你说,凶手是不是个变态,”一直沉默不语的张楚云突然出声,“我刚才就觉得,他为什么要看着被害人爬到门口呢?这么一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难道看着被害人挣扎,他会觉得很愉快吗?”
“哇啊,对对对!!”小王闻言一下抱住了自己的胳膊,“我总结出来这一条时也觉得好瘆得慌啊!!他居然就看着被害人爬到门口,然后在被害人摸到门的时候一刀——”
“是不是精神有点问题?”吕法医忧心忡忡地皱起眉,“要不要往这个方向查查看,说不定会有发现?调一下医院的精神科的病例吧?”
杨磊还闭着眼睛,一副心累得快死了的样子,“信我,精神稍微有点问题的话平时妨碍不大的,看医生的是少数,很难查这条线。”
“要不我们把她认识的人都抓回来做个心理测试?”屈婉婷异想天开,“这样,小队人可能不太够,要分批才行!我可以每天加班加到12点,带头组织——”
“屈婉婷你这猪脑袋……”不等杨磊开口,小王就觉得不妥了,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哪有这样查案的?你怎么找她所有认识的人?”
“她不是社会关系特别简单嘛……”屈婉婷扁了扁嘴,“这很难吗……”
“当然了,”杨磊示意屈婉婷把脸凑过来,等人家小姑娘把脸凑过来之后他“啪”的一声在人家额头上弹了个爆栗,“傻孩子,不是这么个查法儿。”
“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犯人没把现场清理了,手头上证据很多。”小王又想去偷杨磊的水,结果这次手里抓了个空,他一抬头,见杨磊的水正被张楚云握在怀里呢,连忙大叫起来:“哇啊,张哥你怎么拿着杨队的水!那可是我要喝的啊!”
杨磊:“……”
张楚云一愣,低头才发现自己抱着杨队的水瓶,似乎是刚才小王偷喝完之后就抱在怀里了,他有些想不明白,又被大家注视得莫名尴尬,遂歪了歪头装傻,“啊……就是讨论得激烈了,手里想抱个东西。”
“你是六岁的小姑娘吗!”小王怪叫起来,“还有这毛病?你害怕了?”
张楚云找理由时本来不觉得这有什么,被一说才觉得分外脸红,他讷讷地“呃”了一声,连忙解释,“大概是因为以前紧张了,怀里都能抱着枪吧,现在一下没改了这个习惯——我这就还给杨队。”
“……”小王瞬间就闭上了嘴,专心致志当起了个假人。
他记起来了,张楚云虽然脑袋不太好,但武力值一等一地高。如果刻意撞上去让人打,怕是10个他也得跟沙包似的被扔出去,千万别仗着人家脾气好就玩儿命作。
“谢谢。”杨队冷静地把水接过来,“我感受到了一种枪的重量与激动——什么枪?我看看有多沉。”
杨磊本意是讽刺,没想到张楚云一愣,还真认真地想了起来。
“我用的是格/洛/克18,填33发子弹那种。”张楚云不紧不慢地描述那把枪,“有些人嫌弃33发笨重,但这个东西有很多弹夹型号,主要是看自己手感,喜欢哪个就用哪个。我们做这一行的,免不了杀人,一定要准备最衬自己手的武器才……”
等等,准备好?
张楚云突然顿住了。
杨磊也皱起了眉,“准备……”
“准,准备……”屈婉婷眨了眨眼睛,“杨队,你要准备什么呀?”
“……我好像知道了,”杨磊飞快地拿出卷宗再度扫视,“茶几到玄关那段距离,他可能不是要看着受害人挣扎,而是在受害人挣扎的时候去找凶器了。我想想,凶器是什么来着?噢,受害人家里的一把菜刀,如果凶手对受害人家里格局不熟的话,找凶器很可能需要一小段时间,而——”
“而——”屈婉婷伸长了脖子,“怎么?”
“有谁蓄意杀人上门不带武器呢……”杨磊沉下脸,“所以他是临时起意要杀人,而临时起意却又能混在人群中出去……监控录像里又没有除了学生装扮的可疑人,所以他很有可能是穿着校服直接上门的——他是个学生?”
“而且被害人还被绑着性侵过吧,”张楚云补充,“你说过他的体型应该也不大,高中男生,的确有些没发育好的比较瘦弱的,你看呢?”
“好小子,立大功了!”杨磊激动得一拍张楚云的肩膀,“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她是不是只教过一个班?班里有多少男生?”
“23个!”屈婉婷立刻抢答,希望掩盖一下刚才的失误,也能得杨磊一下夸,“杨队需要我去挨个走访一下吗?”
“好,你先去走访一下,”杨磊点头,“小张同志,我代表组织,晚上请你吃宵夜。”
“他才不吃呢!”小王捂着嘴“噗嗤噗嗤”地贼笑,“他可是养生之……”
“好。”张楚云打断了小王的话,一口答应下来,“不过,在我家吃吧,我来做宵夜。”
少年第一次触碰到烟时,那个人告诉他,抽了这个,能心想事成。
“真的吗?”他怀疑地接过那根看起来平凡无奇的烟,上下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特别。男人耸耸肩,示意他请便,装着烟的盒子已经收了回去,看不清什么牌子。
烟很细,有点像女士烟,长长一根,挂在指尖很优雅。少年有些犹豫,他依然记得在这种声色犬马的地方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也记得自己不满18岁,不能抽烟。
“我不要。”他拒绝了。
“这不是烟。”似乎是看出了少年的犹豫,男人压低了声音,挨在少年耳边,“这是好东西。”
“好东西?”
“只抽一次,不会上瘾的,试试看?”
男人点着了火,凑上烟去轻轻一撩,烟丝溅上了火星,成了昏暗酒厅的一个光点。他把烟塞进少年嘴里,让少年深吸一口气。鬼使神差地,少年照做了,一口深呼吸让烟在他的肺里深深地流淌。
先是一股浓烈的呛味袭来,紧接着热意从他的喉口一路蔓延到深深的胸腔,带来一种奇幻的漂浮感,烟气在他的肉身中不断地膨胀,生生将他即将崩溃的心填满。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烟抽起来都这样让人舒服,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不是所有的烟都能让他“看见”蔡老师。
这根烟就像卖火柴的小姑娘手里的火柴,点着之后氤氲出幸福的光景。他看见了他的老师,袅袅的一袭长裙,恬静的一抹微笑,漆黑顺滑的长发,是那个教语文的,很温柔的蔡老师。
“蔡……”他傻了,声音从干涸的声带中撕扯出来,带着难以破茧而出的苦楚,“老师……”
“哎,”女人笑了,“我在。”
如在耳边呢喃,又轻,又腼腆,消散时仍余音袅袅。
“……”少年怔住,立刻又用力吸了一口烟。幻境如期而至,也很快消失,但好歹如同真实,真实得模糊了所有的界限——烟的价格意外不贵,他能负担起整整两条,于是抽完那根之后,死乞白赖,硬是凑钱买了三条回去。
他有一个小秘密,他喜欢他的蔡老师,蔡老师温柔又漂亮,说起话来轻声慢气,瘦瘦的,惹人怜惜,但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连一点点也不敢透露给别人。
而对于蔡老师本人而言,他也只是一个沉默寡言的,普通的男学生,既不优秀,也不差劲,不能讨好老师,也不能牵住老师的心。
但现在不同了。
他沉醉于烟雾缭绕的世界,每日享受着温柔的洗礼,他梦中的女人在每次相遇都无比的热情,抛弃了现实生活中的羞涩与安静。他能触碰,能大胆地告诉那个美丽的女人他对她的心意——而终于有一天,他不再满足于虚幻的触碰,“勇敢”地踏出了第一步。
“哎?”蔡老师看见他的时候微微地瞪大了眼睛,“魏凡……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转学了吗?”
“我很想您,来看看您,”他笑着,挤进女人的家里,轻轻地关上了门,“蔡老师。”
“检测出犯罪嫌疑人体内残留大量的致幻型兴奋剂,”吕法医面色凝重地抿紧了嘴,“怀疑是现在市面上流行的新型毒品迷幻——如果去得再晚一点,他可能会在自己家里活活抽死。”
“那审讯呢?”张楚云眨了眨眼睛,“你们……还真的会像电视上一样尽心地往回救犯人啊?”
“当然,处置他的不应该是我们,应该是法律,”吕法医笑笑,“嫌疑人住了两天院……已经又拘回来了。”
“狗杂种的,还得往回救他,拖慢进度,”杨磊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指纹dna都对的上吧?”
“都对的上,大量样本,跑不了,监控里也有他,证据链完整,他不出口供也没事儿,口供最多也就是个锦上添花。”小王吹了口口哨,“不过呢,他上学早,现在还不满16岁,不会判死刑的。”
“我们要依法办事呀,”屈婉婷忧心忡忡地看着杨磊,“千万不能冲动,杨队,我们……我们都是过了司法考试的。”
“……都抓回来了,我有什么好冲动的,我就是着急结案。”杨磊一屁股坐回办公椅上,左脚蜷起来蹬住桌沿,烦躁地抖了抖。众人当然知道他对于杀人犯一向没有好感,张楚云低声安抚了他两句,吕法医也摸了摸他的脑袋(当然被他很无奈地躲开了),小王和他同事多年,懂他心思,嘻嘻哈哈地跟他说专门搞审讯的李泽安已经审起来了,出结果最多也就是两小时的事儿。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李泽安也加入了讨论的大部队。
“招了。”
李泽安进门的时候是敲了门的,很整齐,三声,不轻不重,敲击与敲击之间的间隔都一样。
“李哥!”第一个出声的是屈婉婷,她蹦蹦跳跳地迎到门口,“出差回来的第一个任务,顺利吗!”
“……还行。”
李泽安是大队经常负责审讯的副队,刚学习出差回来,和杨磊是同届的警校学生,今年也二十八,但看起来比杨磊成熟太多。只见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服穿得板板整整,金丝边的眼镜亮得发光,眼神也冷冰冰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他有一种锋利的气场,张楚云看见他下意识地警戒了起来,而李泽安扫了一圈办公室的众人,也很快就瞥到了张楚云的身上。
“新人?”李泽安面色不变,上下仔细打量张楚云的模样,“哪个部门。”
张楚云没有回答。
他以这个形象出现在警局里,居然还能被问是哪个部门的,这很奇怪。
除非这人原本就知道有新人来入职。
“你倒是看人很毒,这样的玩意儿都能看出是我们的新同事——我的助理张楚云,海河分局新人,正考试转正呢,”杨磊没觉得有什么,轻松地扬起了嘴角,“你怎么这么快?犯人没负隅顽抗一下?”
“没有必要,满地证据,每条都能定死他。”李泽安不再看张楚云,气定神闲地走了进来,“而且他的心理状况也很不好,我才刚坐下,他就哭着开始招认——给你报告。”
“如果一进去他就招了,以这个时间来看,李哥似乎又太慢了点吧?”屈婉婷打趣,“丢水平啊!”
李泽安表情一顿,眼神滑过屈婉婷的脸,微妙地停了片刻,又上移几寸停在了屈婉婷的额头上,“犯人药嗑多了,逻辑混乱,我在试图缓和他的情绪,理解他的话,并非变慢。”
小王嘿嘿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张楚云第一次主动靠过去,“他是谁?”
“哎呦,你不知道吗,他可是副队啊,李哥,李泽安,我们杨队的老相好了!俩人上大学的时候就上下铺,洗澡都是一块儿去的。”小王揶揄地撞了一下张楚云,“哎他是个可没意思的人,冷冰冰的,心眼子又多,只有在屈婉婷前才那么搞笑。”
“怎么说?”张楚云洗耳恭听,“屈婉婷有他的把柄?”
“比把柄还严重呢!”小王把自己两只拇指一对,“他喜欢屈婉婷!”
喜欢比把柄还严重?
张楚云心里笑了一声,面上却仍是乖宝宝的模样,呆头呆脑地拿出自己的荧光水壶把玩起来。二十五岁的青年至今仍未喜欢过别人,谈过几场恋爱,就以为那是爱情的全部。他觉得影视剧里的那些事挺傻——现实生活中真的有人会把自己的弱处完整地暴露给另一个人吗?伪装的盔甲戴了那么久,真的能摘下?
一个人,如何在另外一个人面前,赤/裸自己的心?
不加伪装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哪怕只给一个人捧出心来,也是令人惶恐的。
突然,他想到那天在车上睡着的杨队有些疲倦的,有些惆怅的脸,每当谈到案情,谈深了,这个人总会露出一丝无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惋惜。他脆弱得太不像一个饱经风霜的刑警头子,他的血没冷,依旧滚烫,像一个初出的毛头小子。
他是那样“赤/裸”的人吗?
还是,这是一层伪装?
杨磊并不知道自己被人打上了“存疑”的标签,也没工夫在意张楚云跟着他转地眼珠子,事实上,他正忙着提炼李泽安的报告。
“犯罪嫌疑人魏凡,15岁,被害人蔡惜文的学生,上学期就已经转学。”李泽安一板一眼地汇报,“据他所说,因为被害人一直对他很好,他一直暗恋被害人。后来转学之后沉迷“迷幻”,花费金额巨大,但逐渐得不到满足,于是忍不住去了她家打算表达心意。”
“在听到她的回应‘我与你能继续一万年,我的心永远属于你’之后意图强迫被害人,但被被害人激烈地反抗,于是他抄起被害人家中的电缆捆起被害人进行了性侵,又在听见被害人的哭声和拒绝的话语之后冲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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