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姑-(估)估计的估 诗-()浇-()魂-()

“为了报仇雪恨放心吧,


只要囿她一个人就够了”
科西嘉岛尼奥罗地区的哀歌
181×年10月初旬,英国军队里的杰出军官爱尔兰籍的上校托马斯·内维尔爵士,从
意大利旅游归来,带着女儿到达马赛住进博沃旅馆。一般狂热的旅客对旅游地的赞不绝口产生了反作用时至今天就有许多旅游者为了显得与眾不同,都信奉贺拉斯①的那句话:“毋赞美任何事物”②对一切都不应表示惊讶。上校的独生女儿莉迪亚小姐就是这类不惊讶的旅客の一她觉得《耶稣变容》③平淡无奇。正在喷发的维苏威火山并不比伯明翰的工厂烟囱更壮观总之,她对意大利最大的不满是这个国镓缺乏地方色彩缺少个性。对她这几句话的意思随你怎样解释都可以几年前我还十分清楚,而今天已经不甚了了起初,莉迪亚小姐洎以为在阿尔卑斯山南端的角度里可以看见许多前人所未见过的事物回国以后能够同汝尔丹先生④,叫作君子的人谈论一番因而洋洋洎得。然而不久她就发现无论她走到哪里她的同胞都已来过,要找出一件无人见过的东西根本不可能于是她就一变而为反对派。老实說最令人难堪的是,当你一说起意大利的奇观胜景时就有人问你:“你一定看见过某地某某宫中的那幅拉斐尔的名画吧?那真是意大利最美的东西了”——不料这偏偏是你漏看了的。既然样样都看太费时间最简便的办法还是否定一切来得干脆。
  ①贺拉斯(纪元湔65—8)拉丁诗人,与维吉尔齐名
②这句话的原文是拉丁文:“nil admisaai”,是贺拉斯在他的《书信集》里所说
的他认为幸福的秘诀是对任哬事物都不惊讶。
③《耶稣变容》是拉斐尔的名画藏在梵蒂冈。
④汝尔丹先生是莫里哀的著名喜剧《贵人迷》的主角;所称“君子人”見第三幕第三场

在博沃旅馆,莉迪亚小姐还碰到一件叫人非常恼火的事她从旅游中带回来一幅美丽的速写,画的是塞尼城①的佩拉热城门②或称变石建筑城门,她以为一定没有人画过的了谁知道她在马赛遇见弗朗西丝·芬威克夫人,夫人给她瞧自己的纪念册,她发现在一首十四行诗和一朵枯萎的花儿之间,也出现了上述那扇城门,而且用的是强烈的锡耶纳③的土黄色。莉迪亚小姐一气之下把那幅塞尼城门给了她的贴身女仆,从此她对佩拉热式的建筑不再尊重了


  ①塞尼城在罗马之南。
②佩拉热是前希腊古代的一个民族
③锡耶纳昰意大利的城市。

内维尔上校也感染上了这种烦恼的心境自从他的妻子故世以后,他对一切事情无不用莉迪亚小姐的眼光来看。对他說来意大利的最大过错是使他的女儿感到烦闷,因此这是世界上最讨厌的国家他对那些绘画和雕塑确实无话可说,他所能够断定的昰这个国家是打猎最最蹩脚不过的地方,他不得不顶着大太阳在罗马郊外的田野里奔跑40公里才能打到几只没有价值的红山鹑。


到马赛后嘚第二天上校请他以前的副官埃利斯上尉吃晚饭。上尉刚在科西嘉岛住了6个星期他对莉迪亚小姐非常精彩地讲了一个绿林好汉的故事,这故事有一个特点就是和他们从罗马到那不勒斯一路上经常听到的盗贼故事截然不同。吃到餐末点心的时候只剩下两个男人同几瓶波尔多葡萄酒,他们谈起了狩猎上校得知科西嘉是个狩猎的好地方,猎物之丰富种类之繁多,任何地方也比不上“在那里能够见到夶量的野猪,”埃利斯上尉说“必须学会把它们同家猪区别开来,因为它们实在惊人地相像;万一打错了家猪猪倌们便要来找您麻烦。他们全副武装从被他们称作杂木丛林的小树林里钻出来,要您偿还他们的牲口还要嘲笑您一番。猎物中还有盘羊这种奇异的动物茬别的地方是看不见的,是狩猎的好目标不过很难打到。还有鹿、黄鹿、野鸡、小山鹑等等,品种繁多在科西嘉到处都是,数也数鈈清上校,如果您爱打猎就到科西嘉去吧,那里就像我的一个旅店主人所说的,您能够射击任何猎物从斑鸠到人都行。”
喝茶的時候上尉又讲了一个株连旁系亲属的复仇①故事,使莉迪亚小姐再度入迷这个故事比前一个更古怪,结尾的时候上尉还把当地怪异、蠻荒的外貌居民奇特的性格,他们的好客风气和原始的习俗向莉迪亚小姐一一描述,终于使她对科西嘉这地方狂热迷恋起来最后,怹送给她一把精美的小匕首其价值并不在于它的形状,也不在于它镶了铜而在于它的来历。它是一个著名的绿林好汉转让给埃利斯上尉的保证它曾经刺进过4个人的躯体。莉迪亚小姐把它插在腰带里又拿出来放在床头柜上,睡觉以前把它从鞘里抽出来两次上校这方媔,却梦见他打死了一只盘羊主人要他付偿价金,他心甘情愿地照付了因为这种盘羊是非常怪异的野兽,身体像野猪却长着两只鹿角,还拖着一条野鸡的尾巴
  ①这种复仇是以仇家的近亲或远亲作为报复对象,故名——原注。

第二天上校和女儿两人单独吃早飯时,上校说:“听埃利斯讲科西嘉岛上有惊人丰富的猎物,要不是那地方离这里太远我倒很愿意到那里去过半个月。”


“好啊!”莉迪亚小姐回答“我们为什么不到科西嘉去呢?您在那里打猎的时候我可以绘画;我要是能够把埃利斯上尉所说的那个山洞画到我的紀念册上,我才高兴呢据说那个山洞是波拿巴小时候读书的地方。”
上校表达的愿望得到女儿的赞同,也许这还是第一次这个意想鈈到的一致使上校十分高兴,但是他足智多谋有心说出种种不同看法,以便把莉迪亚小姐的一时兴致激励起来他提出那是一个蛮荒的哋方,女人在那里旅行有很大困难等等,可是没有用她什么也不怕,骑马旅行是她最喜欢的安营露宿则是她的一大乐事;她甚至连尛亚细亚也想去走一遭。总之你说一句,她答一句句句把你驳倒;正是由于从来没有英国女人到过科西嘉,所以她非去不可将来回箌圣—詹姆斯广场,把纪念册拿出来给人看时该有多么得意啊!——“亲爱的,为什么您把这幅可爱的图画这么快就翻了过去”——“哦,那不算什么不过是我画的一张速写,画的是为我们当过向导的一个科西嘉的著名强盗”——“怎么!您到过科西嘉?……”
当時从法国到科西嘉还没有汽船他们到处打听有没有即将启航的帆船,开往莉迪亚小姐打算探险的那个岛当天,上校写信去巴黎退掉怹们预定好的房间,又同一个科西嘉双
桅纵帆帆船船主谈妥乘他的船前往阿雅克修①。船上有两个没有装修过的房间他们把食物装上船,船主极力保证说他有一个老搭档水手是一位高明的厨师,煮的普鲁旺斯鱼汤谁也比不上船主又断言小姐在船上一定很舒服,必然┅路风平浪静
  ①阿雅克修是科西嘉省的省会。

此外上校遵照女儿的意愿,规定船主不得搭载任何旅客还必须沿着科西嘉岛的海岸行驶,以便观赏山景

开航那天,一大早一切均已收拾妥当装上了船,船必须等到傍晚起风时才能出发在等待中,上校带着女儿在克内比埃尔大街上散步船主走过来请求上校准许他搭载一个乘客;这乘客是他的一个亲戚,也就是他长子的教父的远房亲戚有急事必須回科西嘉故乡,苦于找不到可以搭乘的船


“他是一个叫人喜爱的青年,”马泰船长补充说“也是军人,在近卫军轻步兵里当军官洳果·那·一·位①还做着皇帝的话。他早已是上校了。
“既然也是军人……”上校回答,他还没说出“我很愿意他跟我们一起走……”時,莉迪亚小姐已经用英语叫嚷起来:
“一个步兵军官!……”她的父亲在骑兵里服役她对别的兵种都瞧不起,“他也许没受过教育吔许要晕船,会把我们的航海乐趣全破坏了!”
船主听不懂英语但是看见莉迪亚小姐微微撅起的美丽的嘴唇,似乎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於是他开始滔滔不绝地把他的亲戚夸了一番,最后结束时还保证他的亲戚是个有教养的人出身于世代相传的班长②家庭,绝对不会妨碍仩校先生因为他,船主负责把他安置在一个角落里,你们不会觉得有这个人存在
  ①“那一位”指拿破仑。
②“班长”见前《马鐵奥·法尔哥尼》注。

上校和内维尔小姐听说科西嘉有些家庭父子世代相传都当班长未免觉得奇怪,但是他们心地单纯以为班长就是指步兵班长,所以断定这乘客一定是船主出于好心想捎带的一个穷鬼。假如是个军官免不了要同他交际应酬;可是,对付一个班长僦不必担心,因为班长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只要他不带着他的士兵,刺刀上了枪强迫你到你不愿去的地方,他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粅


“您的亲戚晕船吗?”内维尔小姐用生硬的口气问
“从来不晕船,小姐;无论在海上或者陆地上他的心都结实得像岩石一样。”
“好吧!您可以把他带来”她说。
“您可以把他带来”上校也跟着说了一句,然后他们又继续散步去了
傍晚5点左右,马泰船长来找怹们上船在港口上停泊着船长的舢板,他们看见舢板附近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身穿一件蓝色长外衣,钮子一直扣到下巴晒得黧黑嘚脸,眼睛又长又大黑眼珠炯炯有神,模样儿直爽而聪明从他经常向后缩肩站立①的习惯,和他嘴唇下面鬈曲的小胡子一望而知是個军人;因为那时代街上还没有流行留小胡子,国民自卫军还没有把近卫军的举止和习惯传播到每个家庭
  ①军人列队时必须缩肩,鉯便排齐

青年见到上校就脱下鸭舌帽,不卑不亢措辞得体的向他道谢


“很高兴能帮您忙,我的孩子”上校向他友好地点了点头说。
“您的那位英国人很会拿架子”青年低声用意大利语对船主说。
船主把食指放在左眼下面两只嘴角向下一弯。谁懂得手势的就知道這意思是说:这个英国人通晓意大利语,而且是个怪人青年微微一笑,用手指点了点脑门以回答马泰的手势,那意思是说所有英国人嘚脾气都有点乖戾然后他坐在船主身边,仔细观察那个标致的女伴可是并没有失礼之处。
“法国士兵都有很好的气派”上校用英语哏他的女儿说,“因此他们很容易被提升为军官”
然后他又用法语对青年说:
“朋友,告诉我您曾在哪个部队里服役过?”
青年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的远房亲戚忍住一个嘲讽的微笑,回答说他原来是近卫军步兵营的现在他来自第七轻装营。
“您参加过滑铁卢战役吗您的年纪似乎还轻了点。”
“对不起上校,我参加过的唯一战役就是滑铁卢”
“这一仗可抵得上两仗呢。”
年轻的科西嘉人咬了咬嘴唇
“爸爸,”莉迪亚小姐用英语说“问问他科西嘉人是不是很爱戴他们的波拿巴?”
上校还没有把这句话译成法语那个青年已经鼡相当准确的英语来回答,虽然带着很重的外国口音
“您知道,小姐俗语说:‘本乡人中无先知’,我们是拿破仑的同乡也许我们鈈像法国人那么爱戴他。至于我虽然我的家族同他的家族是仇家,可是我爱他而且崇拜他”
“您能说英语!”上校叫起来。
“说得不恏你们听听就知道了。”
莉迪亚小姐对他随随便便说话的口吻感到有点不快但想到一个班长同皇帝居然会有私仇,就禁不住哭了起来她似乎已经尝到了科西嘉的奇特的滋味,她打算把这件事写上她的日记
“也许您曾经在英国当过俘虏吧?”上校问
“不,上校我昰在法国学的英语,那时我年纪还很轻是跟贵国的一个俘虏学的。”
接着他又对内维尔小姐说:
“马泰告诉我你们刚从意大利回来。尛姐您一定说得一口纯正的托斯卡纳语;我只怕您听不大懂我们的方言。”
“小女听得懂意大利的所有方言她对语言有天赋,不像我這么笨”
“那么小姐听得懂我们科西嘉的几句民歌吗?这是一个牧童对牧女说的话:
  纵使我进入了神圣的天国神圣的天国,
  呮要我找不到你我决不在天国里逗留。”
莉迪亚小姐听得懂觉得他引用这两句歌词有点放肆,尤其是伴随着歌词射过来的目光她涨紅了脸用意大利语回答:
“您是有6个月假期才回乡的吗?”上校问
“不,上校他们要我领取半饷了①,大概因为我参加过滑铁卢战役又是拿破仑的同乡。现在我回家乡就像歌谣中说的:希望渺茫囊空如洗。”
  ①王政复辟时期被解职的第一帝国军官都领取半饷。这里意为退伍

他叹了一口气,仰望着天空


上校把手插进衣袋,用手指翻弄着一枚金币想找一句话能够帮他很有礼貌地把它塞进他鈳怜的敌人手中。
“我也是一样”上校用心情愉快的口吻说,“他们也要我领半饷了;可是……您拿的半饷还不够您买烟抽拿着,下壵班长……”
年轻人的手正放在舢板的船舷上没有张开,上校想把金币塞进他的手里
科西嘉青年涨红了脸,挺直身子咬了咬嘴唇,汸佛要发火了突然间又改变了表情,哈哈大笑起来上校手里拿着金币,惊讶得目瞪口呆
“上校,”年轻人恢复了一板正经的表情說道,“请您允许我给您两点忠告:第一永远不要把金钱送给科西嘉人,因为我的同乡中有人相当不讲礼貌会把钱摔到您的脸上;
第②,不要用对方不需要的头衔加在对方头上您称我为下士,我可是个中尉当然,其中的差别并不很大可是……”
“中尉!”托马斯爵士喊了起来,“中尉!可是船主对我说您是班长而且令尊和府上历代所有男子都是班长。”
听了这几句话年轻人不由得仰身大笑,笑得那么开心逗得船主和两个水手也一齐放声大笑。
“对不起上校,”青年最后说;“这场误会倒是真妙直到此刻我才明白过来。嘚确我们历代祖先里有不少班长,这是我们家族的光荣;可是我们科西嘉的班长衣服上从来没有标志军衔的条纹。大约在基督纪元110年有些市镇为了反对山区贵族的专制,起来造反选出一批领袖,称之为班长在我们岛上,凡是祖先当过这种护民官的都引以为荣。”
“对不起先生!”上校大声说,“万分抱歉既然您弄明白了我发生误会的原因,还希望您多多原谅”
“这也是对我的小小傲气的囸当惩罚,上校”青年继续笑着,友好地握着英国人伸过来的手“我一点也不怪您,怪只怪我的朋友马泰没有把我介绍清楚还是让峩来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奥索·德拉·雷比亚,是个退伍的中尉。从您带着这两条漂亮的猎狗看来我猜想您是到科西嘉来打猎的,我很高兴带您去看看我们的高山丛岭……如果我还没有把它们忘记了的话”他说着又叹了口气。
这时候舢板已经碰到双桅船中尉扶着莉迪亞小姐上了船,又帮助上校登上甲板到了船上托马斯爵士对于自己的误会始终心里不安,不知道怎样才能使一个家世上溯到110年的人忘掉洎己的无礼便等不及征求女儿的同意,径自请他同吃晚饭同时又一再道歉,一再同他握手莉迪亚小姐果然稍稍皱了一下眉头,可是歸根结蒂从客人口中得知班长是怎么回事不是一件坏事何况她对客人并不讨厌,甚至开始发觉他有点贵族气派只不过他过于直爽和过於快活,不像小说中的主角
“德拉·雷比亚中尉,”上校手里拿着一杯马德拉葡萄酒,照英国礼仪向中尉弯了弯
腰对他说,“我在西班牙见过许多贵同乡他们都属于名震一时的狙击兵团。”
“是的他们中有许多人都埋骨于西班牙了,”年轻中尉神情严肃地回答
“我┅辈子也忘记不了一个科西嘉营在比托里亚战役①中的作战行动,”上校继续说“我当然还记得,”他揉了揉胸口又加上一句“他们躲在花园里,在树篱后面放冷枪打了整整一天,打死了我们不知多少人和马决定撤退时,他们集合在一起一溜烟地跑了。我们希望茬平原上报复他们一下可是那些怪家伙……对不起,中尉——我的意思是说那些好汉排成方阵,我们没法攻破这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在方阵的中间有一个军官骑着一匹小黑马,守在鹰旗旁边抽雪茄仿佛坐在咖啡馆里一般。有时仿佛有意气气我们他们还冲着我們奏军乐……我派了两队骑兵冲过去……啊!非但没有冲破方阵,我的龙骑兵反而向斜刺里避让接着就向后转,乱七八糟地退了回来許多马只剩下空鞍……而他们该死的军乐还奏个不停!等到罩住敌方的硝烟散开以后,我看见那个军官依旧守在鹰旗旁边抽雪茄我不由嘚怒从心上起,亲自带领部队进行最后一次冲锋他们的枪放多了,积满了火药污垢不能再放了,可是他们的兵士排成六行上了刺刀,对准我们的马头简直像一堵墙一样。我大声叫喊激励我的龙骑兵,夹着大腿催马前进这时候我说的那个军官终于扔下雪茄,向他嘚手下人指了指我我仿佛听见“打那白头发的”,当时我戴的是一顶有白翎毛的帽子我来不及听清下文,一颗子弹便穿透了我的胸膛——他们这个营真是了不起德拉·雷比亚先生,事后有人告诉我,他们是第十八轻装团中顶呱呱的一个营,兵士全是科西嘉人。”
  ①1813年6月21日英将惠灵吞在西班牙的比托里亚大败法国。

“是的”奥索回答,他听得眼睛都发亮了“他们大队人马撤了回来,把他们的鹰旗也带了回来;可是今天这些好汉的2B3都把忠骨埋在比托里亚平原上了”


“也许事有凑巧,您知道那个指挥官的姓名吧”
“那是家父。怹那时是第十八轻装团的少校经过那次壮烈的战役以后,他因作战英勇被提升为上校”
“原来是令尊,毫无疑问他是一位勇士!我嫃想再见见他,我一定认得他我敢肯定。他还在吗”
“不在了,上校”青年回答,脸色有点泛白
“他参加过滑铁卢战役吗?”
“參加过上校,但是他没有福气死在战场上……他死在科西嘉……已经有两年了……天哪!这海多美!我有10年没有见过地中海了——小姐,您是否觉得地中海比大西洋更美”
“我觉得地中海的颜色太蓝……波浪的气魄也不够伟大。”
“小姐您喜欢粗野的美吗?既然这樣我相信科西嘉一定讨你喜欢。”
“小女只喜欢与众不同的事物”上校说,“因此她觉得意大利也不过如此”
“关于意大利,我只熟识比萨①这地方”奥索说,“我在那里念过几年中学可是每想到那里的圣公墓、大教堂和斜塔,我就会产生仰慕之情……尤其是圣公墓您该记得奥卡尼亚②的《死亡》吧……它在我脑子里的印象太深了,我相信我能凭空把它临摹出来”
  ①比萨,意大利中部城市以拥有大量古迹著名,如比萨斜塔11至12世纪的教
②奥卡尼亚(1343—1368),意大利著名画家雕塑家及建筑师。

莉迪亚小姐害怕中尉来一长串热情赞美之词便打着呵欠说道:


“是的,很美对不起,爸爸我有点头痛,要回舱里去她吻了吻父亲的额角神色庄严地向奥索点叻点头,便走了
剩下两个男人开始谈论打猎和战争。
他们发觉在滑铁卢彼此曾经面对面地打过仗大概还交换过不少子弹。于是他们相處更融洽了他们挨着个儿把拿破仑,惠灵吞和布吕歇尔——批评过来接着又一起谈论猎黄鹿,猎野猪和猎盘羊等等。最后夜色已罙,最末一瓶波尔多葡萄酒也喝光了上校于是再一次握了握中尉的手,道了晚安表示这番友谊开始得这么可笑,希望能够继续发展下詓然后他们分手,各自睡觉去了

夜很美,水波上荡漾着无边月色船随着微风缓缓前进。莉迪亚小姐没有丝毫睡意任何人只要心里囿点诗意,对着海上生明月的景象都不会无动于衷莉迪亚小姐只是因为同船有一位俗客,才无心领略这种感受等到她认为那位年轻而毫无诗意的中尉一定已经睡熟以后,她便起床披了皮袄,叫醒她的贴身女仆登上甲板。除了一个把舵的水手以外甲板上没有任何人。水手用科西嘉方言唱着一种哀歌曲调粗野,缺少变化但在寂静的夜里,这种奇怪的音乐倒也另有一种魅力可惜的是,水手唱些什麼莉迪亚小姐不能完全听懂。


她听见的大部分是陈词滥调偶尔有一首情绪壮烈的歌,引起她强烈的兴趣可惜听到绝妙的地方,又忽嘫夹进了几句她听不懂的土语不过她也听懂了歌词内容是讲一件凶杀案的。对凶手的诅咒复仇的警告,对死者的赞美都乱七八糟地混杂在一起,她只记得几句歌词我把它们翻译如下:
“大炮,刺刀——都没有使他面容改色——在战场上他神色明朗——有如夏日的忝空。——他是隼是雄鹰的朋友,——对朋友他甜如蜜糖,——对敌人他像怒吼的大海。——他比太阳更高——比月亮更温柔。——法兰西的敌人——从来没法抓到他——家乡的杀人犯——却从背后打击他,——就像比托洛杀害桑皮埃罗·科索①一样。——他们从来不敢正面看他。——……把我出生入死换来的十字勋章——挂在我床前的墙上。——绶带的颜色是红的。——我的衬衣更红。——保留我的勋章和我的血衣——给我的儿子,我的远在异乡的儿子——他会看到上面有两个弹孔。——我的衬衣上有多少弹孔仇人的衬衣仩也要有多少弹孔。——这样就算报仇雪恨了吗——我还要那只放枪的手,——那只瞄准的眼睛——那颗起着恶念的心……”
  ①參阅菲利皮尼第十一卷。比托洛这个名字到今天仍为科西嘉人所不耻与卖国贼

水手唱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为什么您不唱了,朋友”莉迪亚小姐问。
水手摆了摆脑袋向她示意有一个人从舱口里出来了。原来是奥索他出来欣赏月色。
“把您的哀歌唱完吧”莉迪亞小姐说,“我非常喜欢您的歌”
水手向她俯下身子压低嗓音对她说:
“我对任何人都不给‘林贝科’。”
“什么不给什么……?”
沝手不说话吹起口哨来了。
“内维尔小姐我撞见您了,您在欣赏我们的地中海吧”奥桑皮埃罗·科索是科西嘉的民族英雄,力图第二次将他的故乡科西嘉从热那亚诸侯的枷锁中解救出来,但被卖国贼比托洛伏兵刺死。
索一边说一边走到她身边,“您一定同意在别的地方决看不到这么美丽的月亮吧”
“我不在赏月。我在忙着研究科西嘉语这个水手刚才在唱一支十分悲壮的哀歌,唱得好好的突然中断叻”
水手弯着腰,似乎在仔细瞧那指南针其实他在使劲扯内维尔小姐的皮袄。很明显他的哀歌不能在奥索中尉的面前唱。
“你刚才茬唱什么保洛·弗朗塞?”奥索问,“是一首西海岸的哭丧歌,还是一首东海岸的哭丧歌①小姐听得懂你唱的内容,她想听你唱完它”
  ①科西嘉风俗,人死以后尤其是被暗杀的人,遗体放在桌子上由家属中的妇
女,无家属则由女友或商请虽与死者无亲友关系泹富有诗歌天才之妇女,对着众多的听客用当地方言即兴唱出哀歌。这些妇女名为哭丧女(voceratrici照科西嘉读音v读
自拉丁文vociferare一词)。有时甴几个妇女轮流即兴演唱,最经常的是由死者的妻子
或女儿亲自唱挽歌——原注。

“我忘记歌词了奥斯·安东,”水手说。


说完他马仩提高嗓门,大声唱起一首圣母颂歌
莉迪亚小姐心不在焉地听着,不再去追逼水手了心里却打定主意非要把这谜底弄清楚不可。可是她的贴身女仆虽然是弗罗伦萨人,对科西嘉方言不比女主人懂得多也很想知道底细,不等女主人用手肘向她示意她已经向奥索发问叻:
“中尉先生,什么是给人一个‘林贝科’①”
“林贝科!”奥索说,“这是对一个科西嘉人的最大的侮辱因为您责备他不肯为亲囚复仇。谁跟您讲起林贝科的”
莉迪亚急忙抢着回答:“是昨天双桅船的船主在马赛讲起的。”
“他说的是谁”奥索气冲冲地问。
“哦!他给我们讲了一个古老的故事……是什么年代的……对了,我记得是关于瓦妮娜·多纳诺②的。”
  ①“林贝科”意大利语是rimbeccare,意思是追回反击、拒绝。在科西嘉方言
中意思是:当众作侮辱性的责备。比如对被害人的儿子说他不报杀父之仇就是给他一个“林贝科”。实际上“林贝科”等于催促某人快点去洗涮血海深仇科西嘉受热那亚统治时期,法律严惩给“林贝科”者——原注。
②瓦妮娜·多纳诺是前面所说科西嘉民族英雄桑皮埃罗·科索的妻子,在丈夫起义反抗
热那亚统治期间她暗中同热那亚人谈判,被丈夫扼死

“关于瓦妮娜之死,我想小姐,它会使您不那么爱我们的民族英雄那位勇敢的桑皮埃罗吧?”


“您觉得他的行为真是英勇的吗”
“他的杀妻行为可以因为当时风俗野蛮而得到谅解,何况当时桑皮埃罗正在同热那亚人作殊死斗争如果他不惩罚同敌人谈判的人,他怎能取信于国人呢”
水手也说:“瓦妮娜没有得到丈夫的准许私自去谈判,桑皮埃罗扭断她的脖子做得真对”
“可是,”莉迪亚小姐说“她为的是救她的丈夫,为了爱他才向热那亚人求情的。”
“向敌人求情就是对他的侮辱!”奥索喊起来
“而他竟亲手杀死了她!”内维尔小姐继续说,“他真是一个恶魔”
“您要知道,她自己要求死在他手里的对她来说,这是一种恩典小姐,您是不是把奥赛羅也视作恶魔呢”
“那完全不同!奥赛罗是嫉妒,桑皮埃罗只不过是虚荣”
“嫉妒不也是一种虚荣吗?那是爱情的虚荣您大概为了殺人动机才原谅这种虚荣的吧?”
莉迪亚小姐向他射了一眼目光里充满了尊严,然后转身问水手什么时候可以到岸。
“如果风不停下來”他说,“后天就可以到达”
“我真想马上看到阿雅克修,因为这条船使我厌烦极了”
她站了起来,挽着女仆的臂膀在甲板上赱了几步。奥索呆呆的站在船舵旁不知道是陪她散步好呢,还是中断一场使她厌烦的谈话好
“多标致的姑娘,我凭圣母发誓”水手說,“如果我床上的跳蚤都像她那样子它们尽管咬我,我也不会生气!”
对她美貌的粗野赞美也许被莉迪亚小姐听见了,她大概生气叻立刻回到船舱。过了不久奥索也回房去了。他一离开甲板贴身女仆马上回来,对水手盘问一番拿了下面的消息,回去报告给女主人:他因奥索在场而没有唱完的那首歌是一首西海岸的哭丧歌,是两年以前为奥索的父亲德拉·雷比亚上校被暗杀后作的。水手毫不怀疑奥索此次回科西嘉肯定是为报仇雪恨(这是他的原话),他还说皮埃特拉村不久就有新鲜肉了,这句全岛都熟悉的话翻译出来就是說奥索先生打算杀死两3个杀害他的父亲的嫌疑犯,这些人事实上已为司法当局所追究只因他们有法官、律师、首长和警察作后盾,所鉯都被宣布为清白无
“科西嘉没有公道”水手又说,“与其相信一位王家法院的推事还不如相信一支好枪。你有了一个仇家以后你僦必须在3个S中挑选一种①。”
这些引人注意的情报把莉迪亚小姐对德拉·雷比亚中尉的态度和心情明显地改变了。从这时候起,中尉在那位充满浪漫思想的英国女子心目中,一变而成了英雄。中尉那种毫不在乎的神情直爽和愉快的谈吐,原来使她看了不顺眼的现在都变荿了他的优点,说明他刚毅果断但城府很深,藏而不露使人无法从表面上觉察他的内心感情。她认为奥索有点像菲埃斯克②一类人物轻浮的外表隐藏着伟大志向;虽然杀几个坏蛋比不上解放祖国那样英勇,但是崇高的复仇也是高尚的;何况女人一般都宁愿她们心目中嘚英雄不是政治家只是在这时内维尔小姐才注意到中尉有一双很大的眼睛,雪白的牙齿漂亮的身材,很有教养具有上流社会的风度。第二天她跟他谈了好几次话,他的话使她很感兴趣她问了他许多关于他故乡的情况,他回答得十分得体他从年轻时起就离开了科覀嘉,先是为了读中学后来进了军校,但是科西嘉在他的心中始终是富有诗意的地方谈到那里的山岭、森林和居民的奇异习俗,他就興奋不已可以想象,在谈话间复仇这字眼出现了好几次而谈到科西嘉人就不能不对他们的这种尽人皆知的民间习俗表示赞成或者反对。奥索对他同胞们世世代代永无休止的复仇一般是取谴责态度的,使内维尔小姐有点奇怪但是他却认为在农民中间可以原谅,他认为複仇就是穷人间的决斗他说:“这句话十分正确,因为彼此在仇杀以前都要按规定给对方以警告:‘你提防点儿,我也提防着’这僦是双方在着手暗害对方前互相交换的几句惯常的话。这不是同决斗一样吗”接着他又补充说,“我们家乡的暗杀案子比任何地方都多可是从来没有一桩是出于卑鄙的动机。我们的确有不少杀人犯
  ①这是科西嘉人特有的说法,3个S代表3个科西嘉词schioppettostiletto,
strada意即:枪,刀逃。——原注
②菲埃斯克(1523—1547)是16世纪热那亚的伯爵,阴谋推翻暴君罗理亚解放祖
国,未达目的事迹被诗人雪莱写成剧本。

他提到复仇和凶杀的时候莉迪亚小姐留神地注视他,但是却看不出丝毫感情激动的痕迹既然她已经决定他有喜怒不形于色的能力,除了她以外谁也猜不透他的思想感情,她当然坚决相信德拉·雷比亚上校的灵魂不久便可得到复仇的满足。


双桅船已经望见了科西嘉海岸船主把海岸上的重要地名一一说出,虽然莉迪亚小姐对这些地方全是陌生的但她也很高兴知道它们的名字。因为最乏味的莫过于看见风景而不知其名了有时,上校的望远镜上出现一个岛民穿着棕呢衣服,背着长枪骑着一匹小马,在陡峭的山坡上奔驰莉迪亚把看到嘚每一个都当作是强盗,或者是一个去为父亲复仇的儿子;可是奥索却说那是邻近村镇的和平居民在忙自己的事背长枪不是为了需要,洏是为了·装·饰,为了时髦,就同一位花花公子出门必带一根手仗一样虽则长枪不及匕首高贵而且富有诗意,可是莉迪亚小姐认为对一位男人而言长枪比手杖更风雅,她还记得拜伦勋爵笔下的英雄们都死于子弹而不是死于传统的匕首。
经过3天航行以后桑基内群岛到叻,阿雅克修湾壮丽的全景展现在我们的旅客眼前有人认为它很像那不勒斯湾,这话很有道理;船进港口的时候一处丛林着火,浓烟咘满了季拉托山峰①叫人想起维苏威火山,使阿雅克修湾更像那不勒斯湾了而要使两者完全相象,必须有一支由阿提拉②率领的匈奴夶军把那不勒斯的郊区扫荡一下因为阿雅克修城郊一片荒凉,渺无人烟而那不勒斯,从卡斯泰拉马尔一直到米塞内海角两岸只见层層叠叠的幽雅别墅,阿雅克修湾周围只是些阴暗的杂木丛林背后则是光秃不毛的山,既没有别墅也没有住房。城市周围的高地上东┅处西一处,有些孤零零的白色建筑物呈现在绿荫丛中那是人家的灵堂和家族的陵墓。这里的景色呈现出一种庄严和凄凉的美
  ①季拉托山峰是俯视阿雅克修城和海湾的小山。
②阿提拉(432—452)征服东西罗马帝国的匈奴王。

城市的外观尤其在那一段时期,加强了荒涼的郊区给人的印象街上毫无动静,冷清清的只有几个游手好闲的人而且总是那几个。一个女人也没有除了几个到城里来粜卖粮食嘚乡下妇女。在这里不像意大利城市那样可以听见有人高声谈笑引吭高歌。偶尔在散步场所的树荫底下有10来个武装的农民在打纸牌,戓者在一旁观看他们不叫不嚷,从不争吵;赌到气氛紧张时只听见手枪的声音,永远是威胁的前奏科西嘉人天生是严肃的,不爱说話傍晚时分,有几个人出来乘风凉可是在广场上散步的几乎全是外地人。岛上的居民总是站在自己的家门口每个人都像一只老鹰蹲茬巢边防备着。

登上科西嘉岛两天莉迪亚小姐参观过了拿破仑出生的房子,用不十分正派的手段弄到了一点糊墙纸以后①就深感愁闷,这是一个陌生人到了一个居民没有社交习惯而使你处于完全孤独状态的地方所必然有的感觉她悔不该当初的一时冲动,可是马上回去叒怕坏了她的勇敢旅行家的名声因此莉迪亚小姐只好耐心地想办法打发时间。作了这么个宽宏大度的决定她就准备了铅笔和颜色,勾叻几张海湾的风景为一个卖甜瓜的老头画了一幅肖像;这个乡下人脸色黝黑,像大陆上的一个菜农可是他有一把白胡子,神气活像个朂凶恶的坏蛋所有这一切还不足以提高她的兴致,于是她决定感动这位班长的后代这件事并不难办,因为奥索不急于回乡看样子还佷高兴在阿雅克修住一些日子,虽然他在这里并没有任何人要见此外,莉迪亚小姐心里还酝酿着一个崇高的计划想教化这个像头狗熊姒的山里人,迫他放弃引导他回到岛上来的可怕计划自从她仔细观察他以后,她认为让这样一个青年走向灭亡未免太可惜何况能够使┅个科西嘉人改变习俗对她也是十分荣耀的事。


  ①传说拿破仑死于有毒的糊墙纸但不是在科西嘉岛。

这几位旅客的日子是这样度过嘚:上校同奥索一早便去打猎莉迪亚小姐则绘画或给女朋友们写信,因为她想在信上能写上“于阿雅克修”字样下午6点,两个男人带著野味回来;大家一起吃晚饭然后莉迪亚小姐唱歌,上校打瞌睡两个年轻人一直谈到深夜。


为了护照上的一项不知什么手续内维尔仩校不得不去拜访首长。省长同他的大部分同僚在这里都烦闷得要死得知来了一位有钱的英国人,是上流社会人物还有一个标致的女兒,心里十分高兴非常客气地接待了他,还一再表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一定效劳。不多几天他又来回访上校。当时上校刚吃过飯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正要打盹;他的女儿在一架破钢琴上自弹自唱奥索在旁边翻乐谱边偷看莉迪亚小姐的肩膀和金黄的头发。仆人通报说省长到琴声马上停止,上校站了起来用手揉了揉眼睛,把女儿介绍给省长然后说:
“德拉·雷比亚先生大概不用我介绍,您一定认识他吧?”
“阁下是德拉·雷比亚上校的公子吧?”省长略带窘态地问。
“是的,先生”奥索回答。
“我从前很荣幸认识令澊”
老一套应酬话不久就谈完了。上校不由自主地频频打呵欠;奥索是个自由主义者并不想同官方的喽啰打交道;只有莉迪亚小姐一個人在同客人交谈。省长也不愿意使谈话沉闷下来很明显他非常高兴能够同一位认识全欧洲名流的女性谈谈巴黎和上流社会。在谈话当Φ他不时用异常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奥索。
“你们是在大陆上认识德拉·雷比亚先生的吗?”他问莉迪亚小姐。
莉迪亚小姐有点尴尬地回答他们是在到科西嘉的船上认识的。
“他是一个非常有教养的青年”省长压低声音说,“他有没有告诉你们”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他回到科西嘉来有什么目的吗”
莉迪亚小姐立刻扮起庄严的面孔。
“我没有问过他”她回答,“您可以自己去问他”
省长无言以對。过了片刻他听见奥索用英语同上校交谈,便对奥索说:
“先生看来您走过很多地方,不过您大概忘记了科西嘉……和它的风俗了吧”
“您说得对,我离开本乡时年纪很轻”
“我已经退伍了,先生”
“您在法国军队里呆了这么久,大概一定已经完全法国化了吧先生。”
他说后面一句话的时候语气特别加重。
提醒科西嘉人说他们属于法国大家庭并不能讨好他们。他们愿意自成一族他们的苼活习惯也使人不能不承认他们的愿望是正当的。奥索有点生气反驳道:
“省长先生,您以为一个科西嘉人要做个体面的人非要在法國军队里服过役不可吗?”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省长说,“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我想说的只是本地的某
些·风·俗,其中一些是一个荇政长官所不愿意看到的。”
他特别强调风俗这两个字说时又尽可能装出一幅严肃的面孔。不一会儿他起身告辞,同时得到莉迪亚小姐的允诺一定到省长官邸去拜见他的夫人。
他走了以后莉迪亚小姐说道:
“我要到了科西嘉,才知道什么才是一位省长我觉得这位渻长相当讨人欢喜。”
奥索说:“我却不敢这样说我认为他说话夸张,模样儿神秘十分古怪。”
上校已经昏昏入睡莉迪亚小姐朝父親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说:
“我倒觉得他不像您所说的那么神秘因为我相信懂得他的意思。”
“您当然是一个眼光敏锐的人内维尔小姐;可是如果您在他刚才说的话里听出他什么意思的话,那一定是您加进去的”
“德拉·雷比亚先生,我认为您这句话是套用马斯卡里叶侯爵的话①,不过……您要不要我证明我的洞察力?我懂点巫术,一个人让我见过两次,我就能知道他的心思”
  ①这句话见莫里哀嘚喜剧《可笑的女才子》第九场。其实这话不是马斯卡里叶说
的而是喀豆回答马斯卡里叶的话:“想在舍下看见声望,就得你把它带来”莉迪亚认为奥索是套用这句话:“想在他的话里听出什么意思,您就得加进去(这意思)”

“我的天,您真把我吓坏了如果您真能猜透我的心思,我不知道应高兴好还是该苦恼好……”


“德拉·雷比亚先生,”莉迪亚小姐涨红了脸继续说,“我们认识才几天,不过在航海中,在野蛮的地方——对不起,希望您原谅……在野蛮的地方,比在上流社会更容易交朋友……因此,要是我以朋友身分跟您谈起一些外人不应过问的私事,请您不要见怪”
“啊,不要用外人这个字眼内维尔小姐;我更喜欢您自称为朋友。”
“好吧先生。我必須告诉您我原本无心打听您的秘密,却偶尔得知了一部分它们使我感到难过。先生我知道尊府遭到不幸,许多人也告诉过我贵同乡囿仇必报的性格和复仇的方式……省长没有说出来的话不就是这些吗?”
“莉迪亚小姐以为我……!”奥索的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
她咑断了他的话,说:“不德拉·雷比亚先生,我知道您是一位重视荣誉的绅士。您亲自对我说过,现在只有贵乡的老百姓才干亲族复仇这种事……您把它叫作决斗……”
“你以为我有朝一日会变成一个杀人凶手吗?”
“既然我同您谈起这些事奥索先生,可见我对您并不懷疑”她低垂下眼睛继续说,“我之所以要同您谈是因为我觉得您回到贵乡,也许立刻会被野蛮的偏见包围那时候您知道有一个人茬钦佩您有勇气抵抗这些偏见,您会很高兴的”说到这里她站了起来,“算了吧不要再谈这些讨厌的事了,谈起我就头疼而且时间吔很晚了,您不会见怪吧晚安,我们悄悄地分手吧”她向他伸出了手。
奥索带着严肃和感动的神态紧握她的手
“小姐,”他说“您知道吗?有时乡土的本能会在我身上觉醒有时我想起可怜的先父时……种种可怕的念头就来困扰我。多亏您这一席话使我永远解脱了谢谢!谢谢!”
他还要继续往下说,不料莉迪亚小姐把一只茶匙掉到了地下声音惊醒了上校。
“德拉·雷比亚,明天5点出发打猎!准時到”

第二天,打猎的人快要回家的时候从海边散步回来的内维尔小姐,带着贴身女仆向旅馆走去突然瞧见一个身穿黑服的年轻妇奻,骑着一匹矮小而壮健的马进城少妇背后跟着一个农民模样的人,也骑着马穿着棕色呢上衣,肘弯处已经破了身上用皮带斜挂着┅个葫芦,腰带上插着一支手枪手里又拿着一根长枪,枪柄装在一只系在鞍架上的皮袋里总之,他的打扮完全是剧中的强盗或者是个絀门赶路的科西嘉小市民最先吸引内维尔小姐注意的,是那个少妇的非凡美貌她年纪约20岁左右,高大身材白嫩皮肤,深蓝眼睛粉紅嘴唇,洁白牙齿;表情既高傲又流露出焦虑和忧郁。头上披着黑丝面纱名叫梅纱罗,是从热那亚流行到科西嘉来的妇女佩戴非常匼适。栗色头发梳成长辫绕在头上像包头巾一样。她的衣服非常清洁但是极为素净。


内维尔小姐有充分的时间来打量这个披梅纱罗的尐妇因为少妇停在街心向人家打听,从她的眼睛的表情看来她打听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得到人家的回答以后她拿起手中的冬青枝條给了坐骑一鞭,直奔到了内维尔爵士和奥索住的旅馆门口在旅馆门口她同掌柜的交谈了几句,便轻捷地跳下马坐在大门旁边的一张石凳上,随从牵着马进了马厩莉迪亚小姐一身巴黎服装从少妇前面走过,陌生女子连头也没抬起来过了一刻钟,莉迪亚小姐打开窗户看见那个披梅纱罗的少妇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原来的地方。过了不久上校同奥索打猎回来了。这时候掌柜的走过去对那位着孝服的小姐说了几句话指给她看年轻的德拉·雷比亚。女人红了脸,急忙站起来迎上去,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住,动也不动地呆若木鸡。奥索离她很近,十分奇怪地端详她。
“您是,”她声音激动地说“奥索·德拉·雷比亚吧?我是科隆巴。”
“科隆巴!”奥索嚷起来。
他立刻菢住她温柔地亲她。这使上校和女儿觉得很奇怪因为在英国是没有人在街上拥抱的。
“哥哥”科隆巴说,“我没有得到您的允许就來了请您原谅我。朋友们说您已经到了我急于看到您,这对我是莫大的安慰……”
奥索又把她拥抱了一下然后转身对上校说:
“她昰我妹妹,要不是她自报名字我简直认不得她了。——科隆巴这位爵士是托马斯·内维尔上校。——上校。请原谅,今天我不能陪你们吃晚饭了……我妹妹……”
“哟,亲爱的朋友您到什么鬼地方去吃饭呀?”上校大声说“您也知道这个破旅馆只准备了一顿客饭,那是给我们的小姐同我们一起吃吧,小女一定非常高兴”
科隆巴朝她的哥哥望了一眼,他也不多推让大家便走进旅馆最大的一间房間,那是供上校作会客厅和饭厅使用的德拉·雷比亚小姐被介绍给内维尔小姐,科隆巴深深地行了一个屈膝礼,一句话也没有说。可以看得出她非常惊慌,也许她是生平第一次同外国的上流社会人士在一起。不过她的一举一动没有一点乡气她的异乎寻常的特点弥补了她的鈈知所措。内维尔小姐也就喜欢她这一点因为旅馆接待了上校一行,现在已经没有别的空房莉迪亚小姐居然屈尊或是出于好奇让德拉·雷比亚小姐在她的房里搭一张床。
科隆巴结结巴巴地道谢几句以后,便急忙跟着内维尔小姐的女仆去梳洗了一路上在太阳底下风尘仆仆地骑马赶路,稍为梳洗一下是必要的
回到客厅,看见猎人放在角落里的猎枪她停了下来。
“好枪!”她说“哥哥,是您的吗”
“不是,那是上校的英国枪既好看,又实用”
科隆巴说:“我希望您也能有这样一支。”
“这3支枪里当然有一支是德拉·雷比亚的,”上校大声说,“他用得非常出色。今天他打了14枪全都命中了。”
说完就你推我让地演出一场赠枪的场面双方客气个没完,最后奥索終于却不过对方的盛情谊答应收下了,这使他的妹妹大为高兴从她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刚才还是那么严肃,现在一下子闪耀着駭童般的快乐
“亲爱的朋友,您自己挑吧”上校说。
“那么请令妹代您挑吧。”
科隆巴毫不推辞挑了最朴素的一支但那是英国曼頓出产的上等枪,口径很大
她说:“这一支一定能够百发百中。”
她的哥哥忙不迭地道谢恰好这时要吃晚饭了,为他摆脱了困境科隆巴起先不肯入坐,看了哥哥的眼色这才不再推让。莉迪亚小姐看见她在吃饭以前像个虔诚的天主教徒那样画个十字,不禁非常喜欢心想:
“好呀,原始的习俗出现了”
她打算从这个代表科西嘉古老习俗的少女身上观察出许多有趣的事物。而奥索很明显地有点坐竝不安,无疑是怕他的妹妹说话或者举动显得太乡气可是科隆巴时时不停地观察他,一切举动都学着他的样有时她带着异样悲哀的表凊凝视着他,奥索偶尔碰到她的眼光便把视线转向他处,仿佛他有意想避开他妹妹无声地向他提出而他又是了如指掌的问题大家都用法语谈话,因为上校的意大利语辞不达意科隆巴听得懂法语,而且在不得不同主人交谈的时候能够应付几个单词,读音还相当准确
吃完饭,上校注意到他们兄妹之间的拘束便本着一贯的爽直,问奥索想不想同科隆巴小姐单独谈谈他可以同女儿到隔壁房间。奥索急忙道谢说他有充分的时间在皮埃特拉内拉谈。皮埃特拉内拉是他需要在那里居住的村名
上校坐在他平时坐惯的沙发位子上,内维尔小姐想方设法叫美丽的科隆巴开口说话换了好几个话题,都没有成功只好请奥索读一首但丁的诗,但丁是她最喜爱的诗人奥索选了《哋狱篇》中描写弗朗切斯卡·达·丽米妮①自述的那一段,开始朗读他把这些雄伟壮丽的三句诗,描述男女共读爱情小说如何危险的诗句尽量念得清晰有力。他读着的时候科隆巴把身子靠近桌子,抬起原来低垂的头睁大眼珠,射出一道奇异的火焰脸上忽红忽白,坐茬椅子上抽搐不止意大利人的生理结构真了不起,根本不需要老学究来指出诗歌的美她一听就懂!
  ①但丁《神曲·地狱篇》第五首叙述意大利女子弗朗切斯卡·达·丽米妮。因与小
叔共读爱情故事,坠入情网叔嫂相恋,后被丈夫将两人杀死但丁的《神曲》全部均鉯三句为一韵,故称三句诗

这段诗读完以后,科隆巴叫起来:


“这诗多美!谁写的哥哥?”
奥索对她的提问有点不好意思而莉迪亚尛姐却微笑说是好几个世纪以前的一个佛罗伦萨诗人写的。
“将来我们到了皮埃特拉内拉”奥索说,“我教你念但丁的作品”
“我的忝,这诗多美!”科隆巴连连不断地说;接着她把记住的三四节背了出来起初声音很低,后来越背越兴奋竟高声朗诵起来,比她的哥謌念得更富有感情
莉迪亚小姐大为惊异,她说:
“您似乎非常喜爱诗歌我真羡慕您的运气,第一次就读上了但丁的作品”
“内维尔尛姐,”奥索说“您看但丁的诗有多大的魔力,居然把一个只会念《天主经》的小村姑也感动了……噢不我弄错了,科隆巴是内行從孩提时起,她就喜欢写诗后来父亲写信告诉我,她是皮埃特拉内拉村子和方圆七八公里内最有才华的哭丧歌女”
科隆巴带着央求的鉮气向哥哥望了一眼。内维尔小姐早就听说科西嘉有些妇女能够即兴创作诗歌非常想听一听。因此她急忙央求科隆巴显示一下她的天才奥索十分懊恼不该提起妹妹的作诗天才,只好帮着妹妹说话竭力推说科西嘉的哭丧歌枯燥无味,如果念了但丁的杰作再来念科西嘉的詩歌等于叫故乡出丑,等等但是越说反而越发激起内维尔小姐的好奇心,最后奥索只好对他的妹妹说:
“好吧!随便作一首吧不过鈈要太长。”
科隆巴叹了一口气对着桌上的台毯凝视了一分钟,又望了望房梁然后用手蒙住眼睛,仿佛那些鸟儿自己看不见别人以為别人也看不见自己似的,用怯生生的声音唱起确切地说是朗诵起下面一首诗来:
  “在山背后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山谷——太阳烸天只在这里照耀一小时;——山谷里有一所幽暗的房屋,——门口长满了野草——门和窗永远紧闭,——屋顶上没有炊烟——正午時分,太阳照耀——一扇窗户打开了,——孤女坐在那里纺纱;——一边纺着一边唱歌——唱着一支凄凉的歌;——没有别的歌声和她呼应——有一天,春天的一天——一只斑尾林鸽牺在邻近的一棵树上,——它听见了少女的歌声——它说:姑娘,不要以为只有你┅个人在哭——一只凶狠的鹰抢走了我的伴侣。——斑尾林鸽请您指给我看那只强盗鹰,——哪怕它飞得高入云端——我也会把它咑下来。——可是我呀可怜的姑娘,谁能还我哥哥——我那个在遥远他乡的哥哥?——姑娘告诉我,你的哥哥在哪儿——我的翅膀可以把我带到他身边。”
“好一只有教养的斑尾林鸽!”奥索大声叫嚷着去拥抱他的妹妹他那装出来的玩笑声调和他的激动形成鲜明嘚对比。
“您的歌很有吸引力”莉迪亚小姐说,“请您把它写在我的纪念册上我要把它译成英语,配上音乐”
老实的上校虽然一个芓也没有听懂,但也跟着女儿大肆恭维接着又说:
“您说的那只斑尾林鸽,小姐是不是今天我们吃的那种烤乳鸽?”
内维尔小姐拿来叻纪念册她看见科隆巴写诗不滥用纸的古怪方式大为惊异。科隆巴写诗不是单独成行而是句句相连,一直写到纸的尽头同所谓“一呴一行,长短不一两端各留天地”这种写诗的定义不再相应。科隆巴小姐拼写单词时的随心所欲也有些不当之处,不止一次惹起了内維尔小姐的忍俊不禁却使奥索这位兄长的自尊心大受损伤。
睡觉的时间到了两位姑娘回到自己的房间。莉迪亚小姐在脱下项链、耳环、手镯的当儿注意到科隆巴从袍子底下取出一个长形的东西,有点像裙撑形状却又不同。科隆巴小心翼翼几乎是偷偷地把东西往桌孓上的梅纱罗面纱下面一塞,然后跪下虔诚地祈祷两分钟以后,她已经上了床莉迪亚小姐天性好奇,按照英国人的习惯脱衣又慢便假装在找一只别针,随手掀开了那个面纱只见下面是一把相当长的匕首,很别致地镶嵌着螺钿和银做工精细,是收藏家眼中价值连城嘚古老武器
莉迪亚小姐莞尔一笑,问道:“小姐身上藏着这样着小小工具难道是这儿的习俗吗?”
“不得不这样呀”科隆巴叹了口氣说,“坏人太多了!”
“您真有勇气这样来给他一刀吗”
莉迪亚小姐拿着匕首,一边说一边像舞台上杀人那样,把匕首从上到下戳丅去
“必要时我当然有这样的勇气,”科隆巴用她的优美动听的声音说“比如为了自卫或者保卫我的朋友……不过匕首不应该这样拿,如果对方往后一闪您就可能伤了自己。”她坐了起来“您瞧,要这样拿往上刺,人家说这样才能致命。
不需要用这种武器的人哆有福啊!”
她叹了一口气把头倒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再也找不到比她更漂亮、更高贵、更洁白无瑕的脸了。当年菲狄亚斯雕刻密涅瓦像的时候有她做模特儿就满意了。①
  ①菲狄亚斯(纪元前490—430)雅典著名雕塑家。密涅瓦是罗马神话中的智慧女

我是按照贺拉斯的教导把故事从半中间讲起的①。现在既然美丽的科隆巴和上校父女都已入睡我趁这机会告诉读者几种不能疏漏的要点,要是读者想把这件真实的故事了解得更透彻的话我们说过,奥索的父亲德拉·雷比亚上校是被人暗杀的,但是暗杀在科西嘉同在法国完全不同,在法国可能因为一个苦役船上的逃犯要抢劫你的财宝,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而把您杀死;而科西嘉人则是被仇人暗杀;至于结仇的原因,往往很难说清有许多家族互相仇恨只是出于传统的习惯,仇恨的最初原因早已消失了


  ①贺拉斯所著《诗的艺术》中写道:史诗诗人總是对听众把故事从半当中(in 
medias res)讲起,似乎听众早已知道故事情节似的

德拉·雷比亚上校的家族同好几个家族有仇,尤其是同巴里奇尼一家。有人说,16世


纪时德拉·雷比亚家族的一个男子勾引了巴里奇尼家族的一个女子,后来被女子的一个亲人用刀刺死了。另一些人的說法完全不同,说是德拉·雷比亚的女子被诱惑,巴里奇尼的男子被刺死。总而言之不管真相如何,两家之间有过血案是实不过,与通瑺习惯相反这件仇杀案并没有引起别的仇杀案,原因是德拉·雷比亚和巴里奇尼两家都受热那亚政府的迫害,年轻的男人都流亡在国外,两个家族有好几代已经没有强健的男子汉了。上世纪末,一个德拉·雷比亚家族的人在那不勒斯当军官,一次在赌场里同别的军人吵架,人家对他破口大骂,还骂了他是科西嘉的羊倌。他拔出剑来,但是一个怎能打得过3个幸亏当时还有一个在场的赌客喊了一声:“我也是科覀嘉人!”出来拔刀相助,他才没有吃亏那个赌客是一个巴里奇尼家族的人,但是并不认识他的同胞等到大家互通了情况以后,双方嘟以礼相见发誓永生永世结为莫逆之交;大陆上科西嘉人很容易友好结合,而岛上则完全不一样比方眼前这例子,这位德拉·雷比亚同那个巴里奇尼住在意大利期间,一直亲如兄弟,回到科西嘉以后,虽然同住一个村子,却难得见面;他们去世时,人们都说他们已经有五六年没有说过话了。他们的儿子,按照岛上人的说法,各自管自己生活,见面时以礼相待。一方的一个儿子叫吉富奇奥就是奥索的父亲,当了军人;另一方的一个儿子叫季迪斯·巴里奇尼,是个律师。他们俩都当了族长以后,由于职业的不同,分隔一方几乎没有机会见面,也没有机会听到别人谈起对方
大约在1809年,有一天季迪斯在大陆巴斯蒂亚城看报,读到吉富奇奥上尉受勋的消息他当着众人的面说,他并不觉得惊奇因为某某将军是他家的后台。这句话传到了在维也纳的吉富奇奥的耳朵里他便对一个同乡说,等他回到科西嘉的时候季迪斯早已变成一个大富豪了,因为他从打败的官司中所赚到的钱比从打赢官同中赚到的钱更多。谁也猜不出他这句话的真意究竟是指这位律师欺骗他的当事人呢,还是仅仅道出一个平凡的事实:不好打的官司总比好打的官司能使律师增加收入不管怎样,巴里奇胒律师听到了这句讽刺话并且一直记在心里。1812年他争取当本村村长,事情已经有了眉目突然间某某将军写信给省长介绍吉富奇奥太呔的一个亲戚来当村长。省长忙不迭去迎合将军的意愿巴里奇尼毫不怀疑这是吉富奇奥捣的鬼。1814年拿破仑下台了将军推荐的那位村长被指控为波拿巴党,撤了职由巴里奇尼接替。拿破仑百日复位时期又轮到巴里奇尼被撤职。最后经过这场风暴以后,他又举行盛大嘚仪式把村长的印信和户籍簿册重新接收回去。
从此以后他一路吉星高照而德拉·雷比亚上校却被迫退伍,回到皮埃特拉内拉闲居经瑺不得不应付巴里奇尼的暗中无理取闹:比方一会儿说他的马闯坏了村长家的篱笆,传讯他要他赔偿;一会儿村长又借口要修理教堂铺路石把镌有德拉·雷比亚家徽、复盖在他家一个亲属的墓地上的一块破裂石板叫人搬走了。如果有羊吃掉了上校的幼苗羊主人肯定可以得箌村长的袒护;有两个在职的人一直是受上校家保护的老客户,都先后被撤了职代之以巴里奇尼的人,这两个人一个是兼营本村邮政所嘚杂货店老板另一个是充当村警的老残废军人。
上校的老婆死了临死时留下遗愿,说希望能埋葬在她平时爱去散步的一个小林子里;村长立刻宣称她必须埋葬在本村的公墓里因为村长并没有得到授权可以批准另盖一个孤零零的墓地。怒不可遏的上校宣称他在等待这個批准,但在批准前他的老婆将埋葬在她选定的地方,并且立刻派人在林子里掘了一个墓穴村长方面也叫人在公墓地里掘了一个墓穴,并且召来了警察据他说,目的是维护法律的威力下葬那天,双方的人都到场有一阵子人们害怕为了争夺德拉·雷比亚太太的遗体,两派会打起来。40几个全副武装的农民,由死者的亲属带领着强迫本堂神甫走出教堂就取道林子的方向走去;另一方面,村长带着两个兒子以及他的同党和警察等人也赶到场阻止他们这样做。村长一到场立刻命令送殡的人退回去,他得到的回答是一阵嘘声和威吓声對方在人数上占上风,而且态度似乎非常坚决有好几支长枪一看到他就把子弹上了膛,有人甚至说一个羊倌已经举枪向他瞄准但是上校抬起羊倌的枪说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开火!”村长像拉伯雷《巨人传》里的巴汝奇一样,“天然怕挨打”他拒绝战斗,同他嘚手下人退走了送殡行列于是继续前进,故意兜最远的路以便从村公所门前经过。在进行中一个傻瓜加入了行列竟然大喊一声“皇渧万岁!”有两三个人也跟着叫喊了一句;他们这些人越来越兴奋,竟然想杀掉村长家的一头牛那牛恰巧挡住他们的去路。幸喜上校出來阻挡这桩暴行总算没有实现。
不言而喻村长方面把当时经过情况作了笔录;并用绝妙的笔法写了一个报告给省长,在报告中他描绘叻天上和人间的法律如何被践踏村长和本堂神甫的威严如何受到无视和凌辱,德拉·雷比亚上校如何带头率领一班波拿巴党徒图谋改变王位继承的顺序,挑起村民械斗,这种种罪行是刑法典第86条及第91条所明文规定处罚的
这份控诉状过分夸大了罪行,反而得不到预期的效果上校写信给省长,给检察官他太太的一个亲戚同岛上一个众议员有姻亲关系,另一个亲戚同法院的院长是表亲靠着这些关系,所謂图谋不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德拉·雷比亚太太继续长眠在林子里,只有那个喊口号的傻瓜被判15天的拘役
巴里奇尼律师对这件案子嘚结局不满意,他改变策略从另一方面进攻。他在故纸堆里翻出一份古旧的所有权状根据这个证件他同上校争夺一条推动着一个水力磨坊的小溪的主权。官司打上了拖延了许久还未结案。快到一年时法院即将判决,看样子多半对上校有利突然间巴里奇尼先生送给檢察官一封信,是由一个著名的强盗写来的信中威胁村长要他撤回诉讼,否则将有火灾和杀身之祸这个强盗名叫阿戈斯蒂尼。在科西嘉强盗的保护是深受大家欢迎的,强盗们为了帮助朋友也经常插手干预私人间的争执。村长正在利用这封信想不到一件新的意外事件出现,把事情弄得更复杂了那个强盗阿戈斯蒂尼写信给检察官,控诉说有人假冒他的笔迹使人怀疑他的性格,以为他的威名是可以收买的最后他在结束这封信时说:“如果我发现假冒的人,我必严加惩治以儆效尤。”
很明显阿戈斯蒂尼没有写那封威吓村长的信,至于到底是谁写的德拉·雷比亚和巴里奇尼两家互相指责,双方由指责而发展到互相威吓,司法部门也没法知悉到底是谁干的。
在这期间,吉富奇奥上校被暗杀了根据法院档案,经过情形是这样的:18××年8月2日天色已黑,一个名叫马德莱娜·皮埃特丽的妇女,带着麦子到皮埃特拉内拉去。她听见了连接两声枪响,似乎是从一条通到村子去的低洼道路上发出的离她大约150步远。几乎就在同时她看见一個人弯着腰在葡萄园的小径上奔跑,向着村子走去这个人停了下来,回头张望片刻因为离得太远,皮埃特丽大娘无法看清他的面貌洏且那人嘴里衔着一片葡萄叶,几乎把他的整个脸都遮盖了他向大娘看不见的一个伙伴作了一下手势,便消失在葡萄园里
皮埃特丽大娘放下麦子,沿着小径奔上去发现德拉·雷比亚上校躺在血泊中,身上中了两枪,口鼻还在呼吸。在他身边放着他的上了子弹准备发射的槍,仿佛他正在准备防卫对面过来的敌人却被从背后来的敌人击中了。他在发出临死的喘息在死神的掌握中挣扎着,可是一句话也说鈈出来根据医生的解释,这是因为肺部被子弹洞穿的缘故血堵住他的喉咙,慢慢地流出来好像红色的沫子。皮埃特丽大娘枉费心机哋把他扶起来问了他几句话,都得不到回答她看出来他很想说话,可是没有办法叫人明白他想说什么她注意到他竭力把手伸向衣袋,她赶紧帮他从衣袋里摸出一个小活页夹打开了交给他。受伤的人从小活页夹里取出夹在里面的铅笔竭力要想写字。事实上证人看见怹写了几个字母可惜她不认得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上校用尽了气力写好后,把小活页夹放到皮埃特丽大娘的手里使劲握紧大娘的掱,用十分古怪的神气凝视着她据证人说,他仿佛想说的话是:“这
个活页夹十分重要里面有杀我的凶手的姓名!”
皮埃特丽大娘往村子走去的时候,遇见了巴里奇尼村长先生和他的儿子温琴泰洛那时候天已几乎齐黑。她把看到的一切叙述了一遍村长拿了小活页夹,奔到村公所去挂上他行使村长职权的肩带召唤他的秘书和警察。只剩下年轻的温琴泰洛和马德莱娜·皮埃特丽两人,大娘向年轻人建议去救上校,也许他还活着。可是温琴泰洛回答说,上校同他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果他走近他,人家就会说上校是他杀死的没过一会兒,村长回来了发现上校已经死了,他叫人搬走了尸体而且作了笔录。
遇到这种情况巴里奇尼先生很自然地会心慌意乱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赶紧查封了上校的小活页夹而且在他职权范围内尽量查缉凶手,不过并没有得到有价值的结果预审推事到场以后,打开了活页夹在一页血迹斑斑的纸上只见写着几个字母,写得歪歪斜斜有气无力,但却清晰可读写的是“阿戈斯蒂……”,没有写完预審推事毫不怀疑上校的意图是说凶手是阿戈斯蒂尼。可是预审推事传唤科隆巴·德拉·雷比亚到来以后,她要求让她察看一下那个活页夹她翻来复去仔细看了很久,然后伸出手来指着村长大喊:“他就是凶手!”当时虽然她悲痛万分却能以惊人的准确和清晰说出她的理由。她说她的父亲在几天以前收到儿子奥索的一封信告诉父亲他换了驻地,父亲把地址用铅笔抄在活页夹上就把信烧了现在活页夹里找鈈到这个地址,这说明村长把这页撕了下来而在这页上恰好是她的父亲写下凶手的名字,村长在另一页上写了阿戈斯蒂尼的名字推事審视之下果然发现写凶手名字的本子里缺少一页;可是不久他又发现活页夹里别的地方也有缺页,许多证人都说上校要点燃雪茄时往往从活页夹里撕下一张纸来很可能他由于不小心把抄了地址的那页撕下来烧了。此外有人证实村长从皮埃特丽大娘手里接过活页夹以后,甴于天黑不可能看清纸上的字,又证实他拿着活页夹走进村公所中间没有停留,警察队的班长一直跟着他看
见他点起一盏灯,把活頁夹放进一个信封里当着他的面把信封封了口。
警察班长作证完毕以后科隆巴愤怒已极,扑倒在他的脚下恳求他凭着生命中最神圣嘚东西发誓,断言他一分钟也没有离开过村长班长犹豫了半晌,显然是被年轻姑娘的激昂状态所打动了他承认曾经到隔壁房间里去找┅张大纸,不过他没有停留一分钟而且他在抽屉里摸索的时候,村长一直不停口同他说话他还证明他回来时,那个染满血迹的活页夹始终在原来的地方就是在村长进来时扔下的桌子上。
巴里奇尼先生的态度非常镇静他说,他原谅德拉·雷比亚小姐的愤激之情,他愿意屈尊来证明自己的无辜。他说那天傍晚他一直呆在村子里;他的儿子温琴泰洛在案件发生时恰好同他一起在村公所门外;他的另一个儿子奧兰杜奇奥那天发寒热没有离床一步。他把家里所有枪支都拿出来其中没有一支是最近开过火的。他又补充说他一看见那个活页夹僦马上明白它的重要性,他立即查封了交给他的副手保管因为他预见到由于他同上校不睦,他可能受到怀疑最后,他又提醒大家说阿戈斯蒂尼曾经威胁要杀掉冒用他的名字写信的人他似乎借此暗示说,那个卑鄙的强盗大概怀疑上校所以把他暗杀了。根据绿林的习俗为着类似的动机而杀人,是有先例的
德拉·雷比亚上校死后5天,阿斯戈蒂尼出乎意料之外受到巡逻队的袭击经过绝望的奋战后,被咑死了在他身上搜到一封科隆巴给他的信,请他宣告一下他到底是不是人家所指控的杀人凶手。既然他没有复信大家就泛泛地认为怹没有勇气向一个姑娘承认他杀掉了她的父亲。不过有些自认为很熟悉阿戈斯蒂尼的性格的人却在私底下说,如果他真杀了上校他一萣会到处夸耀的。另一个号称布朗多拉奇奥的强盗交给科隆巴一份声明,说他以名誉担保他的同伴是无辜的不过他唯一的证据,只是阿戈斯蒂尼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他怀疑上校冒用他的名义写信
结果是巴里奇尼一家平安无事,预审推事对村长的行为大加赞扬村长在他嘚高尚行为上还加上一件;他撤回了以前同德拉·雷比亚上校为着争夺小溪的主权而提起的诉讼。
科隆巴遵照当地的习惯,在她父亲的尸艏前面当着许多亲友,即席创作了一首哭丧歌她在歌中尽量发泄她对巴里奇尼家族的仇恨,正式控告他们是杀人凶手威胁他们她的謌哥回来时必报此仇。这首歌流传甚广水手当着莉迪亚小姐面前唱的就是这首歌。奥索当时在法国北部得到父亲的死讯以后,他请了假但未获批准。起初他收到妹妹的来信,相信巴里奇尼一家是凶手;后来他收到预审时全部卷宗的抄件和预审推事的私人信件便几乎完全相信犯罪的人是强盗阿戈斯蒂尼。每隔3个月科隆巴必然写给他一封信,重复述说她的怀疑她管这些怀疑叫作证据。这些一再重複的控诉使他的科西嘉人的血不由自主地沸腾起来有时他也接近于同意他妹妹的偏见。不过他每次写信回家总对她说她的引证没有确鑿的根据,不值得置信他甚至禁止她再谈起这件事,不过始终未见生效这样子过了两年,他奉令退伍于是他想回去再看一下家乡,目的倒不是要对他认为无罪的人施行报复而是想把妹妹嫁出去,卖掉他的小小产业只要这份产业还值两个钱,可以让他到大陆上定居

也许是因为妹妹来了,使奥索加倍怀念祖屋也许是他有点不愿意让他的有教养的朋友看见科隆巴的村野服装和举动,第二天他就宣称咑算离开阿雅克修回到皮埃特拉内拉去。不过同时他又要求上校答应等上校到巴斯蒂亚去的时候,必须顺路到他的寒舍去小住几日怹这方面也答应带上校去猎黄鹿、野鸡和野猪等等。


动身的前夕奥索没有去打猎,却建议沿着海湾去散步他挽着莉迪亚小姐的臂膀,鉯便自由自在地同她谈话因为科隆巴留在城里买东西,而上校则每隔一分钟就离开他们去打海鸥和鲣鸟路人见了大为惊异,不懂得为什么他肯为这样的猎物浪费子弹
他们沿着到希腊教堂去的路走,从那里可以望见海湾最美丽的景色可是他们都无心观赏。
“莉迪亚小姐……”经过长得使人发窘的沉默以后奥索开口了,“坦白告诉我您觉得我的妹妹怎么样?”
“我很喜欢她”莉迪亚小姐回答,“甚至还胜过喜欢您”她微笑着加上一句,“因为她是个真正的科西嘉人而您却是个过份文明的野人。”
“过份文明!……听我说吧洎从我踏上这个岛以后,我不由自主地又变得野蛮起来各种各样可怕的念头使我激动,折磨着我……在我深入到我那偏僻的故乡以前峩需要同您谈一谈。”
“做人要有勇气先生;请看您的妹妹对命运的安排多么能够容忍,她是您的榜样”
“啊!您别上当。不要相信她能忍受命运的安排到目前为止她一句话也没有同我提过,可是从她投向我的每一下眼光我都看出来她期待着我的是什么。”
“那么她到底期待您什么呢”
“哦!没有什么……只不过要我试试令尊的枪打人是否同打山鹑一样行。”
“您为什么要这样想!您刚才还承认她什么都没有对您说过您居然会作出这样的猜测!您真可恶。”
“如果她不想报仇她一开头就会同我谈起父亲了,而她没有这样做她会提起她认为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其实是她弄错了,我知道而她只字不提。您瞧我们科西嘉人是一个狡猾的民族,我的妹妹明皛她还不能完全控制我在我还能溜走的时候,不愿意吓坏我等到她把我引到悬崖的边沿时,我的头脑一发昏她马上就会把我推进深淵。”
这时候奥索把父亲之死的某些细节告诉莉迪亚小姐并且对她说,所有重要证据集中到一点使他认为阿戈斯蒂尼就是凶手。
他又說:“不过没有什么能够改变科隆巴的信念我从她给我的上一封信就可以看出来。她发誓要巴里奇尼家偿命……内维尔小姐您看我多麼信任您……要不是由于野蛮的教育使她抱有一种成见,认为报仇的权利属我所有因为我有家长身份,而且这事关系到我的荣誉她早巳把巴里奇尼一家杀死了。”
“说实话德拉·雷比亚先生,”内维尔小姐说,“您在诽谤您的妹妹。”
“没有的事。您自己不是也说过嗎……她是科西嘉人……她的想法同所有科西嘉人的想法完全一样。您知道我昨天为什么闷闷不乐吗”
“不知道,不过最近您总是情緒不好……我们初相识时您愉快多了。”
“昨天我比平时更快活,更高兴因为我看见您对舍妹这么友好,这么宽容!……我同上校兩人坐船回来您知道其中一个船夫用他该死的土语对我说什么吗?他说:‘奥斯·安东,您打了不少飞禽走兽,可是您会发现奥兰杜奇奥·巴里奇尼是比您更能干的猎手。’”
“这句话有什么可怕的您难道一定要当个能干的猎手吗?”
“您还听不出这家伙的意思是说我沒有勇气杀掉奥兰杜奇奥吗”
“您知道吗?德拉·雷比亚先生,您使我害怕。看来你们这个岛上的空气不但能使人发寒热,而且能使人发疯。幸喜我们不久就要离开这个岛了”
“你们离开以前,得先到皮埃特拉内拉小住几天您答应过我的妹妹的。”
“假如我们不遵守诺訁呢也会遭到报复吧?”
“您还记得令尊前几天所讲的故事吗他说印度人向东印度公司请愿时,威胁公司的负责人说如果不能满足他們的要求他们就绝食而死。”
“那么说您就要绝食而死喽我不相信,您只要一天不吃东西科隆巴小姐就会给你端上一盘美味的烤奶酪①,使您一见就胃口大开不得不放弃您的绝食计划。”
  ①这是科西嘉的民族风味菜用奶酪加奶油烤成。——原注

“您这玩笑開得太残酷了,内维尔小姐您应该对我宽容一点才是。您瞧我在这儿孤零零一个人,只有您才能阻止我发疯照您所说的发疯。您是峩的护守天神现在……”


“现在,”莉迪亚小姐用严肃的口吻说“您有您的男子汉的荣誉和军人的荣誉,在支持您的过分容易动摇的悝智还有……”她边说边转过身去采摘一朵花,“还有您对您的护守天神的回忆也能支持您,如果这回忆在您心里能够起点作用的话”
“啊!内维尔小姐,我简直不敢相信您真的有点关心我……”
“听我说德拉·雷比亚先生,”内维尔小姐带点激动地说,“既然您是個孩子我就把您当作孩子看待。我还是小女孩的时候我妈给了我一串我渴想多时的美丽项链,她对我说:‘每次你戴上这项链就要記住你还不懂法语。’这样项链在我的眼中就失去一点它的价值对我来说,它只是一种良心的责备可是我仍然戴它,结果我也学会了法语您看见这戒指吗?它是埃及的圣甲虫像可以说是从一座金字塔里发现的。这个古怪的形象也许您把它当作是一个花瓶,它的意義是‘人的生命’在我们的国家里,有许多人认为古埃及的象形文字最有意思您瞧后面跟着的一个形象,是一个盾和一个持着长矛的臂膀意义是‘战斗,拼搏’这两个象形文字连在一起,就成为我认为相当美好的一句格言:‘人生就是战斗’不要以为我能够随口翻译象形文字,其实是一个老学究告诉我的来,我把我的圣甲虫像送给你几时你产生科西嘉的坏念头,就瞧瞧我的法宝对您自己说,必须战胜这些坏念头——哎哟,说真的我真会说教。”
“我会想念您的内维尔小姐,我会对自己说……”
“对您自己说您有一位女朋友,她知道您……被……吊死是会伤心的。而且也会使您的班长祖宗感到痛心”
说完这些话,她笑着挣脱了奥索的臂膀向着父亲奔过去。
“爸爸”她说,“饶了那些可怜的鸟儿吧来同我们一起到拿破仑的岩洞里赋诗。”

离别总是庄严的即使是短期的离别。奥索两兄妹定于一大清早动身隔晚他就向莉迪亚小姐告别,因为他不愿意莉迪亚小姐为了他而改变睡懒觉的习惯他们告别时气氛冷淡而严肃。自从海边那次谈话以后莉迪亚小姐害怕对奥索表现出过份关心,而奥索这方面却始终记着她的玩笑和轻松的口吻曾经有过┅会儿,奥索以为在英国姑娘的态度中看出了一点爱的萌芽现在他被她的开玩笑弄得张皇失措,觉得自己在她的心目中只是一个普通的萠友不久就会忘记了。因此早上他坐下来同上校一起喝咖啡的时候看见莉迪亚小姐走进来,后面跟着他的妹妹科隆巴他不禁大为惊異。她5点钟就起了床对于一个英国女子来说,尤其是对于内维尔小姐要花很大的气力才能做到,于是他有点自鸣得意


他说:“我很菢歉这么大清早就把您吵醒了。一定是舍妹不管我的嘱咐把你弄醒的您一定咒骂我们了吧。也许您希望我已经被吊死了吧”
“不,”莉迪亚小姐用意大利语低声地说显然不想让她的父亲听到,“昨天我跟您开了几句无所谓的玩笑您就恼我了,鄙人不想让您带着一个壞的印象回家你们科西嘉人真可怕!再见吧,我希望我们不久就能见面”
奥索的回答只是叹了一口气。科隆巴走到他身边拉他到一個窗台旁,指给他看她藏在梅纱罗下面的一件东西低声同他说了一会儿话。
“小姐”奥索对内维尔小姐说,“舍妹想送给你一件特殊嘚礼物;我们科西嘉人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人……只除了友情……这是时间消磨不了的。舍妹对我说你曾经很感兴趣地观看这把匕首。这是我家的一件古董以前它大概曾经挂在那些班长的腰带上,就是靠了这些班长我才有幸认识你们。科隆巴认为这东西很宝贵所鉯要征求我的同意才送给您,我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因为我害怕您会耻笑我们。”
“这把匕首真可爱”莉迪亚小姐说,“可是它是你们嘚传家之宝我不能接受。”
“它不是我爸爸的匕首”科隆巴急忙大声说,“它是泰奥多尔国王①赐给我妈的祖父的如果小姐肯接受,我们就很高兴了”
  ①泰奥多尔(1694—1756),又称纳霍夫男爵德国的的冒险家,在18世纪中叶曾
鼓动科西嘉人反抗热那亚的统治自立為王,称泰奥多尔一世不久逃亡至英国,贫困而死

“您瞧,莉迪亚小姐”奥索说,“不要小看了国王的匕首”


对收藏家来说,泰奧多尔国王的遗物比任何最有权势的君王的遗物都更宝贵这把匕首的诱惑力很大,莉迪亚小姐仿佛已经看到那把匕首放在她的圣詹姆斯廣场家中的一张漆桌上产生了惊人的效果。
“不过”她拿起匕首,带着想接受而犹疑不决的神情对着科隆巴作出最可爱的微笑,说噵“亲爱的科隆巴小姐……
我不能……我不能让您没有武器赶路。”
“我哥跟我在一起”科隆巴用自豪的口吻说,“我还有令尊送给峩们的一支好枪奥索,您装了子弹没有”
莉迪亚小姐收下了匕首,科隆巴认为把锋厉的武器赠送给朋友是危险的为了祛除这危险,她要莉迪亚小姐给她一个苏作为买价
最后必须动身了。奥索再一次同内维尔小姐握手科隆巴同她拥抱,然后用红唇去吻上校这种科覀嘉礼节叫上校又惊又喜。莉迪亚小姐站在客厅的窗口看着兄妹俩上马,科隆巴的眼睛里闪耀着快乐而狡猾的光芒莉迪亚以前从来没囿注意到。这个高大而壮健的女人对野蛮人的荣誉观念相信得入迷,前额充满骄傲弯弯的嘴唇露出嘲讽的微笑,正在带领着这个拿枪嘚青年走去仿佛开始了凶险的远征。莉迪亚见了不由得想起了奥索的恐惧仿佛眼看着凶神把他引上死路。已经骑在马上的奥索抬起頭,望见了她或者他猜出了她的心思,或者她想最后一次表示告别他拿起了那只埃及戒指,放在嘴唇上吻了吻那戒指他已用绳子吊著。莉迪亚小姐立刻红着脸离开了窗户;接着她又马上回到窗口眼看着两个科西嘉人骑着小马,向着山区飞奔而去半小时以后,上校鼡望远镜指给她看他们正沿着海湾深处走着,她看见奥索经常回头向城里张望最后他在原来是沼泽地如今已变成美丽的苗圃后面消失叻。
莉迪亚小姐照着镜子发觉自己脸色苍白,寻思道:
“这个年轻人心中的我是怎样的呢我对他又怎样想呢?……仅仅是旅途相遇的萠
友!……我到科西嘉来干什么……啊!我并不爱他……不,不爱何况这是不可能的……还有科隆巴……我难道要成为一个哭丧歌女嘚嫂嫂!她还随身佩戴一把大匕首!”想到这她发现自己手里拿着泰奥多尔国王的匕首,赶紧将匕首扔在梳妆台上“试想一下,科隆巴箌了伦敦到阿尔马克斯①去跳舞!……我的天!这算是什么样的社交明星!②!……也许她还会红极一时呢……他爱我,我完全可以肯萣……他是个小说中的英雄人物我把他的冒险生涯打断了……不过他是否真的想按照科西嘉方式去为父亲报仇呢?……他是介乎康拉德③和花花公子之间的人物……我把他改造成为一个道地的花花公子一个穿着科西嘉服装的花花公子!……”
她卧倒在床上想睡觉,可是睡不着我也不想多叙她的独白了,我只说明一点:在她的独白里她说过一百多遍,说德拉·雷比亚在她的心中不算什么,过去不算,现在不算,将来也不会算。
  ①阿尔马克斯舞会是英国贵族阶级所组织的舞会能够在阿尔马克斯舞会跳舞被认
②在那时代,英国人管那些有吸引人注意的特点的时髦人物叫社交明星(liCon)——原注
③指波兰诗人密茨凯维支(1798—1855)所著长诗《康拉德·华伦洛德》中的英雄康拉德,他是一个道地的民族英雄。

这时候奥索兄妹在赶路马跑得挺快,开头他们不能谈话;后来地势陡峭他们不得不慢慢地走,这才使他们有机会谈起刚才他们离开的朋友科隆巴十分热情地提到内维尔小姐的美,谈起她的金黄头发和优美风度接着她便问起上校是否嫃的像他外表那样有钱,莉迪亚小姐是否独生女儿


“这倒是一门好亲事,”她说“她的父亲对您似乎挺有好感的……”
看见奥索没有囙答,她又说:
“从前我们一家也很有钱到现在在岛上还很受人尊敬。那些领主①都不是纯种只有班长家庭才是真正的贵族,奥索您知道,您出身于岛上最早的一批班长之家您也知道我们家族原来是山那边的②,内战迫使我们搬到这边来奥索,如果我是您我会毫不犹豫地向上校提出要娶内维尔小姐……(奥索耸了耸肩膀)我要拿她的陪嫁来买下法尔塞塔林子和我们山坡下的葡萄园;我要建造一所漂亮的琢石房子,我要把古老的塔楼升高一层在亨利伯爵③时代,桑布库克修曾经在塔楼里杀死过多少摩尔人啊!”
  ①所谓“领主”是指科西嘉封建领主的子孙在·领·主家庭和·班·长家庭之
间,互相争夺贵族的称号——原注。
②山那边指东半边这句常用的話随说话人所在的位置的意义各异。因为科西嘉从南到北有山脉横亘把该岛分为两半。——原注
③亨利伯爵约死在公元1000年,据说死时涳中有歌声唱出下述预言性的歌词:“亨利伯爵一命归天,科西嘉岛越过越糟”——原注。

“科隆巴你疯了,”奥索一边回答一边縱马飞奔


“您是男子汉,奥斯·安东,您当然比妇道人家知道应该怎样做。我真想知道,这个英国人对我们这门亲事有什么反对理由英國有班长吗?……”
他们这样谈着话一口气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路,到达一个小村子离博科尼亚诺不远,他们停下来在一个世交家里吃飯和过夜他们受到科西嘉礼仪的接待,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领略这种接待的深厚情谊。第二天曾经当过德拉·雷比亚太太的教父的主人,一直送他们到4公里地以外,临别的时候他对奥索说:
“您瞧这些树木和丛林,一个·闹·出·事·来的人可以在里面平平安安地住上10
年也不会有警察和巡逻队来找他。这林子同比萨沃那森林接壤只要您在博科尼亚诺或其附近有朋友,就什么也不会缺少您有一支好枪,一定打得很远天哪!口径这么大!拿着这种枪,光打野猪可不够味儿了”
奥索冷冷地回答说他的枪是英国货,可以打得很远说完以后大家互相拥抱,然后分道扬镳各自去了。
我们的两位旅人离皮埃特拉内拉只剩下一小段路程他们走进了一个必须穿越的狭穀,突然发现远远地有七八个持枪的人有的坐在石头上,有的躺在草地上有几个站着,仿佛在放哨离他们不远处,他们的马在吃草科隆巴从一个科西嘉人出门必带的大皮袋里摸出望远镜,向他们瞧了片刻高兴地叫起来:
“是我们的人!皮埃鲁奇奥把事情办到了。”
“我们的牧人”她回答,“前天傍晚我派皮埃鲁奇奥出发去找来这班伙计,让他们伴送您回家您进入皮埃特拉内拉没有人护送可鈈合适,您应该知道巴里奇尼一家人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科隆巴,”奥索用严厉的口吻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再对我提起巴里奇尼一家和你的那些没有根据的猜疑我决不做这种可笑的事,让这些闲汉陪我回家你事先不通知我就召集他们来,我非常不高兴”
“哥哥,您忘记了你的家乡了您冒冒失失,面临危险应该由我来保护你。我不得不这样做”
这时候,牧人们看见了他们嘟奔走上马,飞驰下来迎接他们
一个身体硬朗的白胡子老头儿,不管天热还穿着一件带风帽的上衣,料子是科西嘉的呢绒比羊毛更厚,他大喊一声:“奥斯·安东万岁!他长得跟他父亲一模一样,只不过更高大,更结实。多好的一支枪!人人都会谈论你的枪奥斯·安东!”
“奥斯·安东万岁!”其他牧人齐声应和,“我们早知道他最终要回来的!”
“啊!奥斯·安东!”一个脸色红褐的大汉说道,“您爸爸要能在这儿迎接你他该多快活啊!可爱的人!如果他当初相信我,把季迪斯的事交给我办您今天还能见到他……这位老实人,他不楿信我现在他该知道是我对了。”
“好!”老头儿说“季迪斯再等些日子也没有什么损失。”
伴随这句口号他们朝天放了10几下枪。
奧索情绪恶劣被这些骑马的人围在中心,他们同时开口说话争先恐后地同他握手,使得奥索无法叫他们听他说话最后,他沉着脸潒站在他的分队前面训话或者罚禁闭一样,开了口:
“朋友们谢谢你们对我和我父亲表示的情意;可是我不要,我不想别人替我出主意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他说得对!他说得对!”牧人们都喊起来“您知道,有事就找我们好了”
“很好,我相信你们可是现在峩一个人也不需要,我家里也没遇到什么危险你们要帮我的忙,现在就开始吧:向后转去放牧你们的羊吧。我认得到皮埃特拉内拉去嘚道路我不需要向导。”
“不要害怕奥斯·安东,”老头儿说,“他们今天不敢露面。雄猫回来了,老鼠就钻进洞了。”
“你才是雄貓,白胡子老头!”奥索说“你叫什么名字?”
“怎么!您认不得我了奥斯·安东?我以前经常带您骑在我的那匹会咬人的骡子后
面,我叫博洛·格里福,您不认得了?您瞧,我是条好汉,肉体和灵魂,都听从德拉·雷比
亚家支配只要您说一句话,您的大枪一开口峩的这支跟我一样老的火枪,也不会保持沉默的相信我吧,奥斯·安东。”
“好了好了,真见鬼!让开点让我们继续赶路。”
牧人們终于离开他们向着村子那边飞奔而去;可是每到道路地势较高的地方,牧人们总要停下来察看四周有没有埋伏并且始终同奥索兄妹保持相当近的距离,也许准备必要时救助他们博洛·格里福老头对同伴说:
“我了解他!我了解他!他不把他想做的事说出来,可是他會干的他真同他的父亲一模一样。好吧!你尽管说你心里不恨任何人好了!你尽管向圣尼加①发誓好了好极了!至于我,我认为村长嘚命抵不上一个无花果不到一个月,他的皮用来制皮袋都不可能了”
就这样,在一队尖兵的先导之下德拉·雷比亚家族的子孙进了村子,回到他们班长祖先的老宅子里。雷比亚派的党徒们久已群龙无首,现在都簇拥出来迎接他;保守中立的村民,都站在门口看他走过。巴里奇尼一派的人都躺在屋子里,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向外窥视
皮埃特拉内拉村的结构同科西嘉的所有村子一样,十分不规则要看到一條真正的街道,必须到德·马尔伯夫先生建造的卡尔热兹才行。②住宅疏落分散,完全构不成一条直线它们座落在一个小丘的顶上,这小丘其实只是半山腰的一个平台村中央耸立着一株苍翠的大橡树,树旁有一个花岗石水槽由一根本管把邻近的山泉引到这里。这个公用倳业建筑物是由德拉·雷比亚和巴里奇尼两家共同出资建造的,但若认为这是两个家族过去和好的标志,那就大错而特错了。恰恰相反,这是他们互相嫉妒的结果。当初德拉·雷比亚上校捐一小笔款子给当地的乡镇议会用来建造一个公共水池巴里奇尼律师也赶紧拿出一笔相哃的捐款,就是由于他们争相比赛慷慨皮埃特拉内拉才有水供应。橡树和水池周围有一块空地被人称为广场,闲人在黄昏时分总要聚集在这里有时人们在那里玩纸牌,每年一次的狂欢节大家就在这里跳舞。在广场的两端各矗立着一座由花岗石和片岩筑成的狭而高嘚建筑物。那就是德拉·雷比亚和巴里奇尼两家的敌对的塔楼。这两座塔楼的建筑和高度完全一样由此可以看出两家的敌对始终不变,并鈈因家道沉浮而产生变化
  ①日历上并没有这位女圣人。向圣尼加发誓等于打定主意否认一切——原注。
②德·马尔伯夫(1712—1786)法国将军,科西嘉总督他将卡尔热兹城完全重建。

在这里我们似乎应当解释一下塔楼究竟是什么塔楼是一种方形建筑物,约有13公尺高在别的地方就会实实在在地称为鸽子窝。门很狭离地两公尺六,从一道很陡的楼梯走上去门上面是一扇带阳台的窗,阳台下面挖个洞有点像中世纪城堡上的堞眼,遇有不知趣的人要闯进来就可以安全地从堞眼上致来犯者于死命。门同窗之间有两个雕刻得很粗糙嘚盾形纹章。一个过去刻着热那亚的十字徽章今天已经完全锤打下来,不可辨认只能供考古家去查考了。另一个雕刻着塔楼主人的家徽还要补充一句,纹章和窗框上留下许多弹痕作为装饰脑子里有这许多形象,眼前才能出现一座中世纪的科西嘉人的邸宅我还忘记說,住房同塔楼是相连的内部往往有甬道可通。


德拉·雷比亚家的塔楼座落在皮埃特拉内拉广场之北;巴里奇尼家的塔楼在南面。从北塔楼到水池之间是德拉·雷比亚家的散步地巴里奇尼家的散步地在另一端。自从上校的太太出殡以后从来没有见过一家的家人出现在另┅家的散步地上,这两块地的划分仿佛两家有默契似的那天奥索为了避免绕道,准备从村长家门口经过而他的妹妹提醒他,要他走一條小路直达家门可以不越过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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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完结】一个人的动物园(她终于明白她的心原来是个动物园,只不过是她一个人的她是看客,也是园长)
  • 12   用餐期间,钟羽姐姐对静好很热情不时夹菜,问静好咸淡同时像所有“长女若母”的姐姐一样对着准弟媳为弟弟说着好话。   “我虽然是姐可是一直都是小羽照顾我。我记嘚小时候有一次跟小羽坐在门槛上吃饭,好像是过节我们碗里都难得的有了肉,正吃着突然从空中俯冲下来一只大鸟,扑扇着翅膀就从我的碗里叼走了肉。我一下哭起来也不是害怕,是觉得倒霉小羽就把他碗里的肉拨给我了。上县中的时候我寄宿,小羽每周赱5里路到学校给我背粮食,换饭票那时候,同学们都已经用钞票买饭票了我觉得用粮食换很丢人。小羽就换好了饭票才去找我晓燕,姐那时候很虚荣什么都不想比别人差。别人有的我也想有可是家里就这副样子……小羽放弃了很多愿望,满足我……”   钟羽抬头“姐,说这些干什么呀”   钟羽姐姐含着泪花笑一笑,“晓燕我给你打包票,小羽一定会对你好他特别知道疼人。要是他哪天脾气不对你就别跟他说话,他轻易不发脾气的发脾气一定是遇到天大的委屈。”她眨眨眼“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知道他以前喜歡过一个女孩子——”   “姐”钟羽不得不又打断她。钟羽姐姐和善地嗔道:“说说有什么关系呢晓燕,你别多心那都是很久以湔的事了。而且还是暗恋他从没跟人家讲过。其实姐也不知道他喜欢的是谁就是这样子单方面的事情,他也坚持了很久那时候我爸┅直愁,怕他不结婚啊他这个倔头,打一辈子光棍也不是做不出来可巧有了你。我和爸听说他要结婚真是高兴坏了我这么说,就是想告诉你小羽是个长情的人你以后不用担心他会对你不好。他轻易不交女朋友交的话一定是非常谨慎的,一定是爱极了你才会跟你处嘚晓燕,天南海北的你们俩人能在一起不容易,好好珍惜”   静好心内百味杂陈。如果她是“晓燕”这番话她听了一定会感动,才不会吃前尘旧事的酸醋呢可她不是。既不是那个被他暗恋的人也不是他现在的女朋友。她垂头搅着米粒,忽然想起他在溪边差點吻了她想起,在雨中他撑着伞搂着她走路,想起他们说话时那种温暖的投契,感伤像面包上的霉斑一样生出来了   这是长情嗎?她愿意她心中的他是个长情的人可是又不甘心自己心上的火苗就此死掉。   也许就是这样这尘世正常的爱恋与她无关。她是一個被剥夺这项权利的人   “晓燕,你怎么了”姐姐看她沉默,瞅瞅钟羽有点不安地发问。钟羽父亲道:“真是说那些干什么啊。”钟羽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里她抬头冲他勉强笑笑。钟羽应该是注意到她眸中的湿气一双眼定定地粘在她脸上,让她感觉到疼   钟羽姐姐看气氛不对,立即转移话题   “A城深广路上的新光百货还在吗?”   “姐姐以前去过”静好有点惊讶。   钟羽姐姐點点头“我以前在那边读书。在新光百货我拿了小羽给我的钱,买了平生第一管口红”又得意地瞅瞅钟羽,“小羽你还不知道吧峩知道你赚钱不容易,可是我就想买我们寝室别的同学都有。” 她嘴角弯了弯漾出一抹轻柔的笑,那笑立刻使得整张脸生动起来“怹说很漂亮,我是他的果冻”   “他”是谁?她这样子也是为情所伤吧。   静好升上一点同情说:“星光已经被香港人收购了,现在改成美美百货里面专买名牌,CHANEL啊、GUCCI啊巨贵。我心情不好就会去那边试衣,把本季流行穿个遍但一件也不买。”   钟羽姐姐目中露出羡慕也带点忧伤,惘然道:“是吗我真想回A城,看看好几次梦里,都好像还是学校的光景我也想去逛街,去新光不,美美也跟你一样,都试一遍”又回看钟羽,孩子气地说“小羽,我不买”   静好说:“这个简单,姐姐抽空到A城来我陪姐姐逛。姐姐看中什么我一咬牙也可以买,咱不要掏小气鬼钟羽的钱包”这时,她注意到钟羽与他爸不知为何交换了下眼色   钟羽姐姐摇头,“不行咱就要让小气鬼破产。”   “简单得很一个LV的包包就可以让他倾家荡产。”静好跟上   钟羽姐姐拍着手笑,“小羽一定气死了”   钟羽没有接着话题开几句玩笑,他蹙着眉绷着神经。静好心里难免暗笑觉得钟羽也太如临大敌了。在她看來他姐姐思路清晰,一点问题也没有   吃过饭,做了些家务就到了睡觉的时间。钟羽姐姐翻出新被褥去铺床“小羽,你们俩一起睡吗”她堂皇地问。   “恩……”钟羽看看静好嗫嚅了下。家里统共两个房间一间父亲,一间姐姐他每次回家,父亲就把房間留给他自己去隔壁的杂物间搭地铺。他不要父亲这样但是父亲坚持,在父亲看来唯有如此,似乎才能表达自己的爱现在,爸爸巳经去隔壁了剩下似乎只有两个搭配,要么他跟静好要么,他姐姐跟静好前者是不能的,但后者更是万万不能   钟羽姐姐狡黠哋挤挤眼,“那要不让晓燕跟我一起?”   “哦不”钟羽脱口。溜了静好一眼硬着头皮道,“我们一起”   “就是嘛,姐才鈈信你们没有淘气过……”   “啊——”静好刷地红了脸想出言反对。钟羽又一次扣住了她的手用着手劲在跟她交流着什么。她猜怹必有说法也就住了口。   钟羽姐姐利落地铺好床又打来水,要伺候静好洗脚静好忙道自己来,坐在床沿脱了鞋子就往木盆里塞。   钟羽姐姐道:“水温还行吗……小羽有时候就会装着太岁的样子让我给他洗脚。”   “哦他这么会享受?”   钟羽闯进來:“你别听我姐胡说”   “小羽担心给你落下坏印象。”钟羽姐姐夹夹眼“那我走了,小羽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姐姐┅走两人的空气就局促起来。静好一言不发地泡脚钟羽拿了毛巾侍立一边。好久好久钟羽笑道:好了没啊,俩蹄子都要泡熟了   静好依然不看他,接过他递来的毛巾擦脚好像在赌气,至于赌什么气她不知道总之,今天她失落、难过很想冲他发火,可是又知噵自己无此资格是什么让她的情绪这样僭越,她不就是一个客人吗难道,难道是自己……她惊了惊这时钟羽好像看不惯她虐待她的腳,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毛巾说:你这笨蛋你会不会擦?边说边蹲下来一把举起她的足。   “你干什么呀!”她惊呼一颗心怦怦怦、呼之欲出。   “你的脚蛮秀气”他转手将她的足托于掌心。赏玩   “哎,你——”她但觉全身的血液蹭蹭往足底跑本能觉得足部发烫,就像被凹面镜聚了焦搞不好真要煮熟了。   钟羽探指挠了挠她的足底她痒,又气一脚向他揣去,他躲她一脚踏空,搭到盆沿木盆像给他们助兴似的,适时把自己搞翻水流了一地。   “呀”她叫。   他抱拳说“怎么办吧。”   空气里有薄薄的暧昧闷闷地在心底流动。   片刻静好有了忧伤,伸脚去触自己的鞋钟羽挡住,“你别动我来处理。”   钟羽拿了拖把过來   静好看床。床是那种极老的雕花木床三面架子,架着粗纱蚊帐使用年代过久,蚊帐已变作了黄色时不时的,还能闻出某股陳腐的气味不知道属于历史,还是属于老人摸摸被褥,雨的缘故又粘又潮。极目过去昏暗的光照不到的墙墙角角,似乎有不明的尛虫子在爬来前静好想过条件简陋,还是有点不大适应睡衣自然不敢换了,就打算合衣躺一晚   “是不是住不惯?”钟羽问   “还好。”   “不说实话”   “你能住我也能。”   钟羽放下拖把站在床前,轻柔道:“等出了太阳晒一晒褥子,会好些”   “真的不要紧。”静好屈膝团在床上下颌一搭没一搭地顶着膝盖,良久说“小羽,你姐很好”   钟羽显然怔了下,然后噵:谢谢静好发现他眼圈红了。   “你来了她很高兴。平时没这么多话”钟羽说。   “你坐着说吧”室内没有椅子,所谓的唑就是坐在床上   钟羽真的坐下来,面对静好   “我姐是爸爸的孩子,我是妈妈的孩子大人们拖儿带女过日子不容易,就合并箌了一起”钟羽说着家庭状况。   “我明白了你们没有血缘。”   “但比有血缘的还亲我姐很聪明,以前在A市读过书”   “后来呢?”   “出了点意外”他没有细说详情。静好也不好问只安慰说:“你别太担心,我觉得你姐没有任何问题”   他黯嘫了下,说:“是啊她其实只会伤害自己。对别人倒没什么”   静好说:“你姐那么想去A城,你就接她过去住几天吧”   钟羽鉮色有点萧索。   “还有你姐的伤可以整——真不是什么大问题。”静好建议想了想,又道:“如果你你不方便,可以让你姐跟峩一起住我还可以给她安排个活。……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爸爸他以前是A大的教授,前些年因为中风一直在家修养,现在身体逐渐恢复开始治学,想要找个助手帮他做些整理、誊抄、以及查找文献的工作。我觉得你姐该找点事做,而不是闭塞在这里封闭的环境其实不利于身心恢复。”   言至此静好蓦然觉得钟羽投到她身上的目光好怪异。他的嘴角甚至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嘲讽静好真的鈈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也许不该这么热心吧毕竟她于这个家而言是个陌生人。她本该知道人与人之间该保持个距离的她今天之所鉯这样,完全是在潜意识里已不把他当外人   “不好意思。我只是建议”她于是说。   钟羽说“谢谢。”语气却并不热情沉默了会,他又道“你休息吧,明天我带你去山里转转”   “那你,去哪睡?”静好脱口问与此同时,脸又辣辣地烫起来感觉洎己好像有挽留的意思。   钟羽脸上重浮出了坏笑“恩,要不你可怜可怜我?”   “去你的”   他把笑一敛,正经起来“沒事。堂屋几张条凳一拼就是现成的床”   静好想说那多硌啊。想想硌也没办法,只得让他去了   夜深了。雨渐渐稀落起来噠——哒——,有气无力一阵后彻底停了。村子很静静到能听到风掠过树梢把叶片上的露珠吹落到地上的声音。静好迷迷糊糊要睡去叻   这时候,只觉得门被轻轻推开了有人蹑手蹑脚进来。   静好心跳骤然加速会是钟羽吗?如果不是那是谁?   她想看叒有点慌。矛盾的心七上八下却竭力放平呼吸,假装已然熟睡   来人猫一样走到床前,站住了凝望她好久好久,久到静好憋不住偠睁眼忽然感觉对方朝她俯下脸,慢慢地越凑越低,有刻意屏住的呼吸静好不知道该怎么办,一颗心紧张到要爆炸这时有手触到叻她的脸。女人的手冰凉、纤细、柔软。静好气一松睁眼,借着从窗外流泻进的夜光看到了钟羽姐姐近在咫尺的脸。她的眼像刀锋┅样闪亮、尖锐含着丰富的成色。   “姐姐”静好失声叫。   钟羽姐姐状若梦游有点迟滞。   “哦——”过了好一阵她方轉换了目中狂热的光。   “你饿不饿我给你拿了热水和饼干。”她指了指旁边的柜子慢慢直起身,然后翩然离去   13   翌日,靜好真的睡到传说中的“太阳晒屁股”的境界才醒过来   屋子里飘荡着葱花和面饼的香气。跟着照进屋子的光柱混合在一起有味觉囷视觉的双重刺激。   静好头兀自昏昏的昨夜不敢入眠,不知绷到什么时候神经才轰然松懈。   她抽过手机看时间快11点了。连忙起身换了身衣服出去。   钟羽姐姐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睡得好么”语气温和,仿佛昨夜什么事都没发生静好也只得当一夜好梦,笑着道:是啊都睡懒觉了。   姐姐道:“小羽跟他爸去拜访亲戚了待会就回来。我给你烙了饼你先吃点。”   静好在院子里洗漱的时候院门嘎吱响,是钟羽回来了   也不说什么,就站在她面前看她刷牙。   静好含着牙刷道:有什么好看的   钟羽道:邻居家的猪都在吃中饭了。   静好道:敢情你一大早就去向猪报到了自以为幽默,忽然明白过来钟羽是暗嘲她比猪还懒,就对他瞪一眼   钟羽拧干毛巾,当着她姐姐的面给她擦脸静好没动弹,享受了他的伺候好像真的入戏作了人家的媳妇。   饭後钟羽带她去山上转。   不时抬首指着树告诉她这是香椿那是苦楝又俯身拨着草,教她分辨野杜鹃和野山茶草坡有一条压痕,他說有可能被什么车碾过;路上一堆粪球他又说是什么动物遗留。   白生生的阳光被密匝匝的树头一筛就没了热度。风是挡不住的專好在缝隙间藏猫猫,蹭到人身上除了送爽,还附赠植物型香水好闻极了。   钟羽让静好吃一种野果子又酸又甜,静好很喜欢吃到满嘴满手都绿了。   钟羽就领静好去溪边洗手   “你洗下。等我一阵”他说着,钻进树丛   静好洗完手便拿着相机换着角度拍风景。一不留神镜头捕捉到了钟羽,他原来正对着某棵树行方便之事   她毫不犹豫摁下快门。   钟羽回来了看她满脸狡詐,就问:动什么歪脑子   静好摊开手:我要赎身费。   恩钟羽到她身边,询问她举举相机。钟羽拿过去看笑道:建议你发箌网上,现在还有人怕出名的   她说:这么大方啊,不如来张正面的吧也算为娱乐事业做点贡献。   他拍拍她的脑袋“我只愿意为艺术以及——恩,”不怀好意地看她一眼“某某某献身。”   她笑起来踢腿将一汪静水搅得风声水起。   溪水是静好从未见過的清冽里面有鱼,皆若空游无所依溪底的卵石快快垒垒,在光线的折射下晶莹动人。   静好卷起裤腿下去摸卵石。摸一块僦在光线下眯眼瞅瞅。好像某个鉴宝专家似的   钟羽躺在青石上休憩,明明眯着眼却没有放过她的任何动作。   她的腿肚子那么皛白到晃他的眼;她的笑那么软,软到荡他的魂他没法不想——   他压自己的心神,但是压不下相反心在策划暴动。像陈胜、吴廣一样被逼到死角,只能振臂摇旗、挥戈反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样暴乱的呐喊他有过。在曾经激切的岁月这一切回想起来,真的太遥远遥远了但是依旧尖利。   他对周岁安说就你喜欢?我不能我知道我得不到。但是我仍有喜欢的权利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是平等的   他那时候对她的爱,就好比剪刀对纸的爱爱到要撕掉它、要咬碎它,要吃掉它然后让自己下地狱、粉身誶骨。   那阵子经历了太多事每一件事都在挤压他。到最后他发现自己的心成了动物园每一只都在蠢蠢欲动。他们叫着放我出去吧。他管不了他们就把他们放了出来。   姐姐要毕业了没有听从家里的建议,很执拗地选择了读研究生   有一天,她找到书店对他说:“小羽,爸爸打来电话说妈妈病了。”她拿出一个信封“这里边有2000块钱,你拿回去”   他对着姐姐,“你为什么不回詓”   “我,”姐姐瑟缩了下而后道,“有点事回不去。”   “什么事”他咄咄逼人。   “啊我参加了一个项目组,导師要带我们去北京某企业考察有钱赚的。”   “姐——”   “小羽相比于照顾,妈妈现在更需要钱”她说得理直气壮。他没有辦法就此结束书店的优游岁月,仓促回家   妈妈得了乳腺癌,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肝脏、淋巴医生对爸爸说,太晚了动手术也不頂事,只能暂缓   妈妈说,那就不动了   爸爸执拗,不行他给女儿打了电话,要钱他也知道女儿不要他们负担已经够好,哪裏指望要得到钱呢但是,没有办法他喜欢面前这个女人,虽然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他与她初遇的时候,她只有28岁带一个儿子,在小镇上靠卖炸糕生活她儿子那时候不过三岁,对什么都好奇在边上摇摇摆摆走路,她总是炸一会小吃就要跑过去把儿子捞回。苼意好的时候她就用一条围巾把儿子拴到凳脚上,小家伙总是不安生还照样扑腾着远去,动静大了就把凳子扑倒了,把自己压在下媔   因为同样面临的生活的艰辛与孤独,他很关照她每天黄昏送完货,就要到她那边买一块糕或饼包好了,回家给女儿吃   洳果没有人,他就待一下也不怎么跟她说话,就是逗她儿子玩到差不多她要收摊,就自动上去把她的炉灶、铁锅等杂物扛到他的三輪车上。   “你也坐上来”他蹬的时候跟她说。   她就抱着儿子坐到边沿三人穿过寒冬冰冷的暮色向家走去。   认识了她的家他也会挑些烧火的木柴和煤球悄悄放到她家院里,供她冬天取暖用   她投桃还李,拆了自己的毛衣给他家女儿织了漂漂亮亮的一身衣服。   他家女儿生日的时候他把她家儿子带过去吃饭。她送给她女儿一对蝴蝶发夹他说你不要破费。她说女儿多好,可以打扮   时间一久,两家就有了走动主要是两个孩子在走动。   他家女儿睡前总要到她家来见见他儿子孩子们疯一阵闹一阵后,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后来,他家女儿上了小学听到什么故事,学到什么字都要找她家儿子分享。看着两个孩子坐在门槛上一起切磋“学業”他们两个大人都要忍俊不禁。他也很起劲每次去城里,都要给孩子们买童话书每次他从城里回,就是孩子们的节日   也是她的节日。她做了四个人的饭一起吃。   他偶尔眯点酒什么话没有,但是很幸福   她从未问过他的过去,他也没有对于他而訁,他要的是现在和将来而她,却还有伤心的过去女人总是恋旧,哪怕往事只有伤心片段仍愿意用它来刺伤自己。   有一次她镓房子露水,她叫儿子去叫他来他来了,儿子仍滞留她家玩   他冒雨爬到屋顶,盖上油布毡子下来时已经湿漉漉一身,她烧了热沝让他洗澡。   他洗的时候她帮他把衣服的破漏处补好,送进去他们就这么好了。   彼此都没什么亲戚就是请乡邻吃了顿饭。   他没有再让她摆摊她跟他一起送货。有次送去一家小区,她在楼下守着三轮车等他有人向她招呼,“收破烂吗”   她愣叻下,那人指指身边的一沓报纸和一堆废铁“看看多少钱?”   她估摸着报了个价后来送到废品收购站,那一单赚了20块钱她于是僦萌发了收破烂的念头。   他不肯她坚持。他后来用钱添置了一辆二手三轮她就天天骑着去镇上有钱人家的小区或者工厂。一个月丅来所赚的钱可以维持基本生活。   他一直想跟她再要个孩子可是她不肯,说现在有俩负担已经够重。   其实她知道他这是愛她的表现。他不会说所以只有行动。可是她心里只有生活没有了爱。   家里房子小她顾忌孩子,总是委婉地拒绝他在这事上蠻横,不管有时候,孩子被惊醒过来敲门,“爸爸你不要打妈妈”他说,“没你们什么事”他亲热后,总喜欢把她抱在怀里亲親她的眼睛,说你真漂亮。她有时候也问比你以前的呢?他说那是父母介绍的。而你是我喜欢的。她就说就见你逗小孩,没正眼瞅过我他说,不敢害怕见着你这双眼睛就忘了说话。   这是他少有的情话不比她以前的那位嘴像抹了蜜。如果说以前那位给予她的是眩晕像酒;那么他,给予她的则是温厚像白开水。淡却隽永   孩子们都很听话,从不需要他们多操心可就是读书太好,讓他们压力很大其实按着他的想法,女儿读到初中就可以了找份事做,找个人嫁儿子是要供的,供到读不下去可最后,反是牺牲叻儿子成全女儿她知道他心里有愧。   儿子出外闯荡后他总要念叨,不知小羽好不好她说,小羽会照顾自己的他就叹气。她说你要想,咱家还是出了个大学生儿子和女儿谁上不都一样啊。   女儿学费重她去了化工厂做临时工。工资挺高但是谁都知道那環境有毒。几年之后她身体就开始弱了。先是总容易发烧后来就急剧地瘦。他帮她辞了工作让她在家静养。她精神仍很萎靡到D市夶医院检查,居然得了癌症而且还是晚期。医生说手术不顶用了。他好像没听到那不顶用的说法仍是求着医生要人家想办法一定想辦法。医生最后说那就动手术,但是动了也不能根本解决问题,因为已经扩散   能拖就拖,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他是这么想的。   她说不动了回家。   他凶了你听我的。他第一次那么横   手术费要2万。家里存折上只有2000   他去借债。只凑了1000最后只能给女儿电话:妈妈要动手术,你帮爸爸想办法爸爸不能没有妈妈。他第一次在女儿面前那么虚弱女儿有他的血,可是这个女人有他嘚爱没有她,他没想好自己怎么活   小羽先回来了。   小羽还那么瘦可以想见,外面的生活并不如他汇报得滋润   小羽带囙来3000块钱。2000是絮儿的1000是他的。还是不够癌细胞却天天都在疯长着。   她很痛肝脏肿大。翻个身都不能够但是她从不表示痛苦。   “回去吧我不喜欢躺在医院里。”她说   “再等等。”他安慰她   女儿来了,带来了2万块他无暇问女儿这笔钱来自哪里。当天就联系医生交费,动手术   那个夜里,钟羽和他父亲及姐姐在手术室前等妈妈   姐姐兜里的呼机响了,她去复机他跟過去。   姐姐在打IC卡   “……在动手术,不知道有没有事钱够了不用再打给我。你怎么样我也很想你……”   他悄悄站在姐姐身后,姐姐回过身吓一跳。   他说:他是谁?   姐姐扭过头“你不必知道。”   “钱怎么来的”   姐姐语重心长,“尛羽妈妈需要钱,你管它怎么来的”   “妈用你的钱都不安生。”   姐姐笑“傻弟弟,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们不是交易钱也不肮脏。”   姐姐走了   钟羽在姐姐身后,觉得姐姐很陌生怎么会如此陌生,想来想去原来姐姐是漂亮了。   很小很尛的时候跟姐姐玩游戏,姐姐说我是公主,你是王子   很小很小的时候,他的世界里只有姐姐、妈妈、爸爸   现在大家都长夶了,姐姐有了喜欢的人他也有了,只是他们俩的爱同样黑暗、可悲他其实不希望姐姐这样,姐姐什么样的光明得不到?   姐姐仩大学的时候曾送给他一本海子的诗集。   他最喜欢里头那首写姐姐的诗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姐姐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我呮想你   ……   姐姐这一称呼代表了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呢?他只记得小时候他以姐姐自豪。姐姐永远稳坐班里第一把交椅姐姐,好像什么都懂   姐姐,就算有时候任性有时候发脾气,他也不在意   姐姐,有了爱人他有点失落。   但是成长不就这樣?就是一个从近拉远的过程不是姐姐离开他,而是他失去姐姐有种东西是无形的,看不见摸不着,但无处不在硌得慌,压得疼扯得紧。那样东西叫知识。   妈妈动完了手术气色渐佳。尽管医生说没有除根,但是大家还是松了口气   他在家里照顾了媽妈一阵,他以前的同学王勇招呼他去A城打工说是他舅在一家工地做包工头。他于是又回到A城   再次回到A城的他身份是建筑工人。當然这个城市喜欢把他以及他们这群人叫作民工。他们总是穿着肮脏破旧的衣服散发着不怎么好闻的味道,在这个城市的白眼中活动   王勇的舅舅当时在负责市政府宿舍楼外立面的翻新工作。钟羽没有正式做过水泥工只从事和水泥、刮腻子之类的没什么技术含量嘚活,工资在他们那群人中是比较低的   市府宿舍楼选址非常好,紧靠着龙蟠公园龙蟠公园是免费的。7点完工后他会去里头走走。找个路灯亮一点的地方读一会书。   碰到那个女孩完全是偶然。   那天他累了看了一会书就睡着了。醒来时也不知道几点钟匆匆夹了书,往工地走走几步,忽然看到有人抱膝坐在亭子里的栏杆侧下颌支在膝头。一点一点的这个姿势太熟悉,他慌了下連忙掩过去。拨开树枝真的是她。他不知道她这么晚跑到公园里来干什么   他没有上去给她打招呼。   因为他现在就是一个典型的民工。连着好多天在强光下曝晒皮肤变红、脱皮,好了后就沉淀进那种再洗不干净的黑   因为没地方洗澡,他身上的味道也早僦臭不可闻他相信只要他走近一步,她必定会跟别的漂亮女孩一样掩鼻走   他往后退了几步,找个能看见她又不会被她发现的地方偷偷保护她   她坐一会,就走了   他跟着。看着她慢慢地在马路上游荡不紧不慢,好像没有家   有时候她也会疯,跟午夜嘚公交车赛跑   跑到车子把她远远地撇在后面。她弯着腰呼哧呼哧闯着气。   有时候她也会被地痞流氓觊觎他就曾发现还有人哏踪她,他毫不客气地把那人拽到附近的林子里痛打一顿。   整个过程那人一直挡着脸,没有出声   她从没发现过他——这样┅个尾巴,一路护送着她回到家里   他就此知道她住A大的教工宿舍楼——朗园。   秘密的追踪后来成为他枯燥的民工生涯一大乐趣   晚上在工棚里,工友们说着各种□裸的荤话他就默默地想那个女孩。可能他这种行径其实跟他们也没什么区别。   流感大爆發市政府发了好多药皂,很多家属不喜欢就成箱成箱的扔掉。   工友们拣回来用凉水冲澡的时候,会涂在身上   起初觉得味噵挺冲,用习惯了须臾离开不了。觉得那种味道像长在身上的鸦片生下来就属于卑微的他们。也许对他们来说只配享用这样的味觉。是别人不要的香   他后来用别的浴液反不习惯,除非买那种草本味道的或许缘于自尊。   有次他冲干净了自己,想鼓着勇气哏女孩打声招呼   一路跟踪。快到朗园的时候想跳出来叫她。可是有人走在他前头   “静静。你去哪了”   是他以前在讲座教室见过的男孩子,高高瘦瘦斯文清秀。   “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12点了,午夜凶铃没听说过啊。”   女孩子没说话自顾自往楼道走,男孩子忽然扣住她的手她甩,“你干什么呀”   男孩子索性搬过另一只手两爪一起牢牢捆住她的手。   “静静我知道你不开心。”   钟羽站在阴影里蓄势待发。只要女孩子挣扎他就冲上去。可是女孩子安静下来吔没拨掉人家的手。   男孩子的眼神于是温柔下来依旧握着。   两人静默月光把两个身影投下来,倒在一起亲密无间。   “靜静先不回家,我们去吃和记好吗?”那无限的轻柔的“好吗”让钟羽听了备感酸楚   公主自有王子保护,他不过是癞蛤蟆   女孩子答应了他,男孩子推出山地车女孩子坐上去,她的手搭在男孩子的腰际男孩子很开心,摇摇摆摆骑得飞快。好像还在讲什麼笑话女孩子终于高兴起来,敲着他的后背那是在气得砸他。   他们是同类钟羽想。能让人又快乐又生气才是恋爱吧。   爱凊不是他心里那只藏起来的老鼠   那个女孩子和那个男孩子大概从来不会知道有第三个人在见证着他们那段朦胧而清涩的感情。   恏多好多个夜里他看到他们俩要么骑着车,要么散着步通过市政府前面那条宽阔的马路。   夜里的灯光和露水滋润了那段情感   在一丛蔷薇前,他甚至看到男孩子吻了女孩子的眼睛然后托起她的下颌,说:静静我看到你眼睛里有我。   女孩子迷迷蒙蒙叫:歲安   男孩子用指尖触着女孩子的脸部轮廓,仿佛在捧珍贵的瓷器“你真好看。……静静等我们明年考上大学,再读4年我就要娶你。你就要做我老婆了高不高兴。”   他想孩子们的恋爱真可笑,刚刚才开始就想到天长地久可是唯有如此,才珍贵吧   侽孩子又捏捏女孩子的脸,“你敢说不高兴跟你说,要失去我你会痛不欲生的。”   女孩子适时给了他一脚然后飞奔。他“哎哟”大叫起来又追过去:“姚静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月光真好啊。年轻真好爱情真好。   可是与钟羽没有关系他回到满是拉风箱声的工棚,在枕头下摸出那本《平凡的世界》打开手电,又一遍看起来   他想不明白一个问题。   如果晓霞没有死会不會跟少平在一起?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尽管他们精神上独立平等。可不是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吗   也许就是没办法,解决不叻这个问题作者路遥才让晓霞死了,让她作为一种可能性存在于少平的精神世界里存在于读者们的美好假设里,同时也不影响少平最後堂皇地接受了那个属于他世界的人惠英嫂。   那个时候钟羽固然伤感,但是因为早知道自己这份感情的不切实际也并不愤慨。怹接受并祝愿那个女孩子幸福。祝愿那个男孩子永远有现在清如水、明如镜的真心

  •  1   那一天,静好去看爸爸正好许姨不在。问起来爸爸说,她一个亲戚出了点事她回老家去了。   许姨是爸爸的保姆兼私人医生几年前爸爸中风就是许姨在照顾,爸爸的身体茬许姨的呵护下一点点好起来,现在虽然步履蹒跚神智大半恢复。   静好看出爸爸对许姨有心曾从国外带回一个“Fular”的包包,让爸爸在许姨生日的时候送出去包是黄色漆皮的,很闪亮爸爸抚摩良久,收下了却始终没有送出去,直至有天许姨收拾柜子翻出来   “静静,是你的吧多喜气的颜色啊。”   静好看向爸爸爸爸扶着眼镜框在翻报纸,神色如常她便转头对许姨微笑、摇头,然後用嘴型搭了个“猜”字   就这个字,让许姨红了脸   后来,许姨把包背上了暗地里也问过她多少钱,她说爸爸买的我哪里知道。许姨知道她爸是不可能出去买的但是知道父女齐心也就是了。   静好以为爸爸或早或晚总要跟她提许姨的事却没有。   “爸要不,我今晚就住这吧”静好对爸爸说。因为家离单位远静好一直寄身于单人宿舍。   “不用不用她明天就回了。”爸爸其實知道她对这个家一直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抵触情绪   “爸,有些事情该说就说,只要你快乐我没意见。”静好不得不明言   爸哐哐咳了几下,慢吞吞盘回了沙发   静好没法继续,就去厨房和面她知道爸爸喜欢吃饺子。   爸爸在沙发里看新闻电视声浪很大。上年纪后爸爸有点耳背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静好发现爸爸站到了她背后,看了她怔怔说,你这个样子像你妈。   静好的心蓦地一颤落下去时有点徐徐的疼。   爸爸又说:静静你现在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你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   靜好的手一僵。她一直以为爸爸迟钝麻木或者冷漠寡情,从不在乎原来并不是。他只是埋着只是,跟她一样害怕。   她的心像被风擦了似的泛起粼粼的细浪而后像受了娇宠似的,嚣张起来她感到鼻子发酸,有泛滥的趋向便提着沾满面粉的手尴尬笑着去了卫苼间。   水笼头开到最大她机械地冲。眼睛则直愣愣盯着雪白的瓷砖睁到最大,那是为了防止眼泪爬出来   但是迟到的眼泪还昰出来了。   18岁那年她被□了。   那个时候高考的成绩还未出来,爸爸妈妈却像得了赦令似的终于光明正大闹起了离婚。   父母的感情是在她上高一的时候亮起红灯的究其原因是爸爸有了新欢,据说是他的学生那时候爸爸提了教授,被好几家知名企业聘为顧问经常有媒体请他做节目,事业正处于颠峰期随着事业的飞腾,原本就仪表堂堂的爸爸更加气宇轩昂起来据说,他的经济学讲座那么大的阶梯教室座无虚席,窗外也都是枝枝杈杈密集的人多半听他讲课,少半为睹他风采那叫一个春风得意马蹄疾。相比之下媽妈就有点不思进取。妈妈原本在医院做护士嫌累,也不缺那个钱就辞了职闲呆在家里。家务活没多少她就去做做美容什么的,认識一帮姐妹都是无聊至死的,就搭台撮起麻将今天这家明天那家,轮流开席爸爸回家,经常看到的画面就是几个妆容艳丽皮肤松弛嘚女人在桌子上摸来摸去口也不带闲的,机关枪一样扫着各种颜色的不入流的话   后来就有了口角。爸爸说那都是些什么人啊?②奶小姐?你怎么堕落得要跟她们为伍妈妈说,她们怎么啦不也活得好好的,就你清高……后来爸爸就会借口晚回家,再后来就囿了哭骂和打闹幸好静好寄宿在学校,除非周末回家平时还算清净。   有次她回家。妈妈做了小鸡炖蘑菇久等爸爸不回,两人僦吃了那汤只是喝了一点点,妈妈就藏起说是爸爸的最爱,要给爸爸留着   深夜,静好被“哐当”的碎裂声吵醒一个哆嗦,她起床偷偷拉开门,从门缝间看到披头散发的妈妈把炖汤的沙锅砸了爸爸身上一汪油水,摞着袖子怒不可遏。   爸爸说:离了吧   妈妈说:谁不离谁是孙子。又哭上掐爸爸“姚书存你这个王八蛋,你有没有良心当年你是怎么对我说的啊怎么说的你指天发誓要對我好你就等着被老天爷惩罚吧你这个忘恩负义的……”   静好把门搭上,已经小心还是因为慌乱发出了声爸爸妈妈一瞬都缄了口。   后来没人提离原来是在等着她考上大学成人。   离了也好。藏着掖着端着架着原是很累的她也不想看虚假的恩爱与幸福。   只是静好很绝望   她想不明白,原本那么亲密相爱的两个人可以在离婚时把脸撕到那种程度。一边为财产的切割斤斤计较一边說着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以往生活有多少罅隙现在就有多少攻击的口实。   天哪那么久远的事,那么微小的事原来都记得,从不缯忘经过那么长时间的发酵,腐烂在心里漫出馊臭味道。夫妻是什么好的时候,你侬我侬不好的时候,各自拆台   是一场没囿硝烟但是比任何战争都残酷的博弈。   那些个日子静好一直游荡在外,在马路上的椅子上坐着看前面人来人往,车来车往吃着咴尘,闻着汽油晚上去公园,一圈圈走着直到脚底生露。如此她的成绩出来了。她心仪已久的北大是绝对上不了了只能跌到二本,那远在西南边境L市的一所师大   这样也不坏。她只想离家越远越好。   父母离婚手续尚未办妥母亲却在一家酒店将父亲捉奸茬床。   妈妈看到爸爸跟他的女学生在一起据说,妈妈当时并没有吵合了门,静静地看那两人的狼狈爸爸顾及名声,叫妈妈的小洺求着:“阿严,反正我们也要离了嘛房子都归你,你别告到——”妈妈好像微笑了然后转身。开门爸爸提了裤子追出去。妈妈奔跑越跑越快,年迈的脚步居然有了青春的影踪   也许在奔跑的刹那,妈妈知道爱爸爸吧那是久远以前的记忆。那个时候她和那女学生一样也有年轻的娇艳的身体,现在榨干了,只剩了蓬头垢面   妈妈在往事的唏嘘中撞上了车,轻飘飘坠落的姿势就像青春┅个华丽的回眸   妈妈走了。   爸爸解脱了   静好不知道爸爸在松开一个桎梏后会否套上另一个桎梏。   可能没有至少她看不出。   在丧仪结束后不久爸爸对她说:系里有个去欧洲考察的机会,你想不想跟爸爸同去   她想说:想。很想非常想。   但她只说不了,我陪妈妈   她不是要陪妈妈,是她猜测爸爸其实不想她去问她下,不过例行公事因为她听周岁安的小道消息,说是那次考察的名单里也有那个女学生的名字。妈妈亡魂尚未走远爸爸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享受早晚总会降临的蜜月。   周岁安昰她的同学当然,他们还有更亲密的联系   他的爸爸跟她的爸爸是同事。他们俩同年同月同日在同一家医院出生她比周岁安早出卋两个小时。早在两人尚在各自娘胎时大人们就开玩笑说,如果是一男一女就亲上加亲。因而起名字的时候有点小资气质的周阿姨囿意地选用了那句话,“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试图把他们俩的未来连缀起来   当然没有用。虽然周岁安长得白净清秀虽然他对她有着某种执拗的痴缠,她对他毫无感觉也许本来未必不会生出感觉。只是那件事颠覆了她   爸爸走后,静好一个人呆家里   周岁安偶会过来叫她去他家吃饭,都被她谢绝了   有个晚上,她做了两个菜独自吃。其中一个菜是小鸡炖蘑菇她想起妈妈在那个晚上,用筷子点着她的鼻子说静静,不能馋了要留给你爸爸。   她乖乖说好   想着,她眼泪出来了就和着泪大口吃着菜,一鈈留神瞥到了妈妈的遗像。妈妈在镜框里有发黄的微笑那是多年前的照片,妈妈还年轻漂亮。只是人的年轻和漂亮不能像相片一样停留爱情也一样吧。   静好眼睛刺了下滑过去,落到了爸爸的酒柜上她听过很多跟酒有关的豪迈的诗,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与尔同销万古愁”,什么“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想想自己成年了有奢侈到海阔天空的自由,有酒不喝是傻瓜就起身,偷了爸爸的藏酒   不知道是什么酒。口感很怪   第一口咽下去,极辣像一条火舌沿着腔壁蔓延下去。   到第三口那酒就变成了一捧火,从腹部轰地炸起来她开始眩晕。   再后她觉得自己的肠子成了透明的管道任人穿梭。她在这种任意中看到胜境   在地板仩睡过去了。   后来醒了因为五脏六腑如受了挤压一样难过。   她踉跄着去卫生间趴着马桶哇哇吐,因为没有力气大半秽物落茬身上。   她居然还会嫌自己脏就脱光衣服,爬围墙一样吃力地攀爬进浴缸开了水洒。自己平躺着像枝植物似的看着喜雨降临。嘩哗哗哗……   暴雨快把她吞没了她才起身,拉条浴巾把自己裹住,一步三摇去了床上   顷刻,她跟夜一起昏沉   直到听箌声响。   她睁开眼看到有个黑乎乎的人影立在她床前。   她本能要叫那人已经眼明手快地将一个经常在电视里看到的抢劫犯惯鼡的黑色头套罩住了她的脸。她还想叫又惟恐嘴巴也像电视里那样被塞上一只恶心的臭袜子,就闭住了   她以为他是个贼,轻声说:钱在床头柜第二格抽屉   她感觉他似乎俯身取了钱。那里边有爸爸留给她的5000元生活费她觉得应该是个大数目,他可以满足了她哪里知道自己不设防的年轻身体完□露在对方的眼里。   她没有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开始慌,带着哭腔说:我只有这么多了爸爸就留這么多……   然后,她感到自己身上的浴巾被抽掉了   然后有个身体压了下来。   他总共做了两次   第一次毛躁而莽撞,还未找对地方就一泻千里。   第二次他温柔而缠绵。用颤颤的手一点一点摸索她的肌肤好像哥伦布在发现新大陆。然后用颤颤的唇┅口一口游行于她的身体好像一个酒鬼搞到一瓶好酒舍不得一次喝个痛快。   他是个新手从他颤颤的呼吸与颤颤的动作,她感觉得箌   她不是不想挣扎,然而手脚被他箍住了即便不箍,她知道凭自己醉醺醺的身体也毫无抵抗能力   何况她的意识还那么三心②意。   她明明很厌恶很恐惧,整个身体一直在筛糠发抖但慢慢地,那抖却改变了性质沦落为酥麻的颤栗。那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她咒骂他,痛恨到唇都咬破了可这痛恨里,何尝没有痛恨自己居然有了烧灼与融化的迹象   很疼很疼。   可除了疼也并没太屈辱的感觉也许她的感觉细胞已经被这个多事的夏季杀死了。失去家和失去身哪个更叫她不能承受?或者本身她也想毁灭   那么,來吧就让自己疼死吧……   完事后,他仍没走居然抱着她,去卫生间给她冲洗。然后换了新的床单搂了她睡。   更不可思议嘚是她睡着了。   因为他搂她的那个姿势太久违了,是妈妈在她小时候常做的将做噩梦的她整个地纳入怀抱,她握着小拳头蜷縮着身体,像在妈妈的肚子中安全、舒适。没心没肺   他大概是4点的样子走的。她如此猜测是因为他走后不久清晨第一缕光就飘來了。   她睡得熟但他走的时候,她莫名地警醒了   不,她没睁眼她吹着呼吸,假装熟睡   他把她的黑头套摘掉了,然后用手在她脑袋上轻轻地抚摩了下。   好像无比留恋   好像又不无遗憾。   她知道这时候只要自己一睁眼就能看到他的样子,嘫后报案、指证他但她紧紧闭着,她不要知道他是谁她也永远不会报警,甚至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要把这一段插曲沉进黑暗,至不劫之地   门关上了,然后发出嚓嚓的锁门声他有钥匙?他是拿了钥匙光明正大进来的   她一个激灵,知道只有周家才有她家的鑰匙爸爸走前托周阿姨照顾她。   2   早上她在冲澡。一遍一遍   心里却很干涩。   那些发生在别人身上的痛不欲生在她這里没有。   她只是做了个梦连是不是噩梦她都没法马上判断。   周岁安在蓬蓬敲门“静静,静静你在吗?静静静静,我知噵你在快开门呀!”   她很想冲他说“滚”,但是又害怕他提着钥匙私自进来   她于是换好衣服。开门难以想象,嘴角还有若往常那样文气的笑   “岁安?怎么了呀”   周岁安的一张白脸因为紧张弄得红扑扑的,看她如此镇定微觉错愕,说:“你没倳吧?”   “有什么事啊跟你说过的,我最不怕鬼”   周岁安从她清澈无辜的眼睛里辨不出任何东西,点着头像松了口气似地說:那就好。就好没吃早饭吧。我请你吃和记   和记经营粤式早茶。那边的点心很出名   静好点了头,因为她觉得有必要把今忝同昨天接上榫她有必要让自己以及别人知道这中间并没发生任何意外发生。欺人也可以自欺   周岁安当时考上了北京外交学院。の所以填北京的学校那是因为他参照了静好的志愿。静好填的是北大她高中三年一直是年级前五,加上他老爸是A大教授在教育系统還是有点关系的,万一分超得不多竞争激烈,还是可以使点歪门邪道的几乎没人会相信静好考不上,但她就是出人意料地没考上想想,也在情理之中静好的父母打了三年的离婚战。   与静好相反周岁安本来成绩平平,可能为了能与静好在一个城市延续感情他茬高三那年拔足紧追,又请家教又开小灶游手好闲的他居然也玩起拼命三郎,于是高三那年成绩突飞猛进终于如愿以偿。当然了在看到静好的成绩后,他站在教学楼过道把栏杆拍了无数遍,也难消郁闷   “哎,白使力了”周岁安垂头丧气。   “怎么可以这麼说呢你以后做外交官,出使国外那该多神气啊。”静好安慰他   “我知道你没考上是因为你爸妈的缘故。”   “那也是我萣力不够,分神”   “静静,”周岁安忽然说“今后,你考北大研究生好不好要不,我就考到L市”他面目端肃,脸上的青春痘┅抽一抽好像正做着一个隆重的决定。   静好扑哧笑“大学还没上呢,就想毕业后的事了”   周岁安挠挠头皮,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包装好的小礼盒说:“这个,送给你”   “为什么?”静好没接   周岁安道:“是庆贺你考上大学的礼物。”   “哦那我是不是也得给你备份礼物?”静好傻呼呼说想想5000块钱也被昨夜那双料贼拿走了。要买也得等爸爸回来再说   “哎,别拆”周岁安看静好已经动手,连忙制止脸色泛红,“你总得等我走了以后恩,那我走啦这顿饭你请,就当你给我的礼物”   周岁咹三步两步窜出去了。   不久后茶楼下,响起他山地车的铃声静好看下去,他双脚踮地正跨坐在车上,瞥到她就挥手说拜拜。怹的笑在清晨的光线中明媚闪耀   静好拆开包装,里面是一只小小的水晶瓶瓶内有一颗火红的心,心上有三个字:I love you.   后来静好紦水晶瓶还给了他。当然那是以后的事了。   爸爸回国后好像很忙忙什么,静好不知道偶尔去周家吃晚饭,从周阿姨闪烁不定的目光中她约莫猜测爸爸也许要结婚了。   有次周阿姨估计的估是憋不住了,趁着静好在厨房帮忙的时候极神秘地说:你知不知道那个学生——   “哪个啊?”静好出口才知道必定在说那个跟爸爸闹绯闻的女学生   静好想,爸爸一定是要给她娶个小妈妈了   可是周阿姨却说,“她被劝退了听说还是你爸做的工作。她说什么也不肯走身体没完全好,就去找校长都有点失常了。哎她也鈈想想,出了这事她怎么在学校呆啊。还有你爸爸的声誉……呃静静,你知不知道你妈把他们堵住的时候曾——”周阿姨说着说着猛然咬自己舌头。   “我妈怎么了”静好追问。   “没什么啦反正那女学生也挺可怜。”周阿姨惋惜了下   这是个秘密。静恏一直不知道她妈妈把那个女学生怎么了她也不知道爸爸怎么就没和那女学生在一起。   她不操心这个事那个时候,最叫她惴惴不咹如临深渊的是她的例假没有准时来报到   搁到以前,她最讨厌的就是每月这事不来最好,她还懒得伺候   可是这会,她求爷爺告奶奶的央求:快来吧快来吧,你这个淘气鬼别那么没有职业道德。   甚至打算只要它来,她一定去买那种最昂贵的卫生巾犒勞它   但是那个淘气鬼还是日复一日地贪玩着,没有回家的意思   她不敢去药店买那种试纸,也不敢去医院尿检她只有等待。懷着侥幸的心情   没那么准吧。   没那么倒霉吧   肯定是上个月经历的事情太多了。   她每天晚上翻日历看着时间与她画嘚那个圈越走越远,侥幸的泡沫开始扑扑碎掉代之以日复一日的深重的绝望。   那个晚上后她曾想以后的人生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叻吧,现在只想打自己嘴千万不要怀疑厄运的能量。   日子又惊心动魄地滑了15天她再忍不住了,给爸爸打了电话说要去孃孃家。   孃孃是她的奶妈她生下来,妈妈没有乳汁就在乡下找了个人。那个时候孃孃刚生了第三个儿子,家里穷得叮当响只好让自己嘚儿子吃米粥,把乳汁卖给她们家   孃孃对她好,静好断奶后她依旧跟她家维持着联系。每逢来A市都会带上些土特产到她们家坐唑。后来等到静好上小学,就邀静好暑假去他们那玩   爸妈的事业都在爬坡,忙不过来乐得把她“撵”出去。   静好记得去孃孃家需要坐火车那时候火车慢,票面上显示“普快”翻译到人那里是慢得不得了。站站停有时候停车的时间都可以上一堂课。总之到站,孃孃的大儿子赶着马车来接时她噘着小嘴,气鼓鼓的   孃孃的大儿子那时候十三四岁,已经辍学在家种地他一边驾车一邊给静好讲故事,都是鬼怪神魔的说得绘声绘色,穷形尽相把静好一会逗得乐不可支,一会又吓得毛骨悚然同去的妈妈也听得津津囿味,插嘴“你这都哪里看来的呀。”他嘿嘿笑着“我瞎编的。”静好后来想如果他能读书,到城里或许可以做作家。《哈利·波特》或许写不出,《鬼吹灯》什么的那是小意思   但是生活是不能假设的。这个她现在都忘了名字的哥哥17岁那年死于矿难她听说的時候不过10岁,难过了一个多礼拜   但是那个暑假,她一直没有忘   大哥哥比另两个哥哥憨厚,也许是年长的缘故一径护着她,帶她出去打鸟抓鱼烤后,总是先让她吃个够;又带她去山里辨认各种野草她喜欢吃一种叫作覆盆子的野果,吃到酸牙山里小溪多,陽光一照清澈潋滟,他问她会不会游水她说不会,他就教她很原始的教法,把她的身子横过来托着她的小肚,缓缓前行她一点嘟不怕水,大概是因为信赖这个哥哥也因此,她学得很快   那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深深嵌进她的记忆里走的时候,还是大哥謌送她路上,他问她还会不会来   她说会,但实际上后来再没去   他就高兴一点了,从怀里掏出一个竹子编的小鸟“喜欢吗?”   “喜欢!”   他才郑重送给她她想了想,从书包里拿出一张不干胶的粘纸转赠给他那上面是彼时正流行的《射雕英雄传》裏的人物照片。   “你是郭靖我是黄蓉。”她对他说   他傻呼呼地笑。她注意到他眼睛红了她说,大哥哥你为什么哭?   怹摸摸她的脑袋没有啊。   后来她依恋了这个摸脑袋的动作跟大哥哥有关系吧。大哥哥过世后孃孃来城里少了,静好忙于学习也沒工夫再去那个山村   可是此刻,在她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件没有办法处置的事情她第一个想起的还是孃孃。   爸爸说你去干什麼?   玩   “去吧去吧,小心点”爸爸似乎在焦头烂额中,打发她走了   孃孃亲自来车站接。   看着她踮着脚尖、眯着眼聙在人潮中东张西望地搜寻时静好喉头一热,委屈与辛酸了好久的眼泪仿佛知道会得到慰藉与宠爱刷刷掉下来了   她于泪眼朦胧中看着孃孃。   孃孃实际上比她妈妈还小几岁但已经满头白发,满面沟壑那是苦难,在人身上刻下的印痕   人来人往,推着挤着碾着孃孃瘦弱的身躯她不知道一个单薄的身体怎样才能经住尘世的碾压?   “孃孃”静好终于喷薄,奔过去抱住这唯一的亲人。   “傻孩子哭什么哭?”孃孃嗔   她庆幸还有孃孃。   手术是在县里的医院做的孃孃跟医生说是她的女儿,还年轻求她下掱时轻一点。医生白了她们一眼很为这种堕落的家长和堕落的孩子不齿。   很多年来静好已经忘记了那个耻辱的眼光,却无法忘记那种疼痛粗鲁的、暴躁的、冰冷的,经久不息的痛。   穿了衣服出来孃孃把红糖水递给她,她喝了几口   孃孃说:好了,没倳了好好养养,一点事都没有   她咬着唇,点点头   出了医院,有阵风没头没脑地刮过来卷起腾腾的烟尘。在烟雾中静好覺得自己好轻啊,如羽毛如草芥,如尘埃在的时候,她不觉得分量挖走后,却似少了灵魂   她知道她身上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不是一个未成形的孩子那么简单   那个酷夏,她在山里总是觉得冷。   阳光明明地照着她披着衣服,下摆有点松她团住,護到腹部可那种冷是怎么焐也焐不热的。   孃孃的儿子全外出打工了院子里静悄悄的。   她把冬天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翻晒年紀大了,一搭一搭说着话像场院上零散啄食的麻雀。   静好比正常学生晚报到了一个月她爸爸跟那边学校打了招呼。原因是生病   进L市师范学院后,她就变成了一个寡言的人   好比一只蚌,用坚硬的壳把自己包了起来。   3   静好洗了脸从卫生间出去,神色如常   爸爸盯着她的红眼圈,说:你没事吧   “只是想起妈妈。”她找了个爸爸没法再问下去的借口   跟爸爸对坐吃餃子的时候,静好收到周岁安的电话   “静静,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周岁安在一家猎头公司上班,明天有个面试客户非要凑夠三个candidate,周岁安手头只物色了两个便拉静好去作炮灰。那是一家旅游咨询类公司跟静好供职的A局还算对路。静好原不想去但是奈何鈈了周岁安的软磨硬泡。什么“一个好汉三个托”什么“你是我的黄金候选人”,甚至“拿了佣金对半分”都出来了静好要不答应除叻不给他面子也是跟自己过不去。   “好”略犹豫,静好答应了周岁安   “是周家的孩子吧?”爸爸看静好收下手机问。   “恩”   爸爸接着说:“静静,你年纪也不小了可以试着谈谈朋友,交往交往我看岁安对你挺上心的,要不你跟他处处——”   静好心里微微地卷起一缕讥讽   上大学后,她埋头读书不问其他世事。   夜里宿舍卧谈,总有人讲风月她从不插嘴。   她不买鲜亮的衣服不参加任何出风头的活动。被同学讥笑为“学习大牲口”也毫不在意   也有人把她当蒙尘的珠子暗恋她,自修的時候专门坐她身边她注目于书本,从不旁骛   也有电影票、演唱会的门票通过邮箱递到她手里,她总是第一时间塞到邮箱退回去悝由:我不爱看。   但实际上她每个周末都去理图看录象。都是经典的爱情老片《秋日传奇》、《勇敢的心》、《北非谍影》……   剧散后,在校园的黑润小径迎风散步   春天的时候,看大朵的白玉兰像孝衣般哀伤夏天的时候,看血红的扶桑如烟花般璀璨;秋天的时候感伤层层落叶如陨落的生命,冬天的时候她期待雪将天地染白。然而南方的冬季少雪。   她觉得她的心在一个人的时候还有四季微妙的变化在公众面前,永远冷静自持宛如中年人是的,18岁让她从少女兑变为妇人,她的生命周期少了一个过渡留下┅个缺口,永远没有办法填满   周岁安南下看她。   在宿舍门口等的时候差点造成“交通”瘫痪。因那时正逢打饭高峰,宿舍湔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岁安那时候又瘦又高皮肤白皙,眉目清润如当时风靡的偶像剧《流星花园》中的花泽类。   女生都在偷偷觑他他有时抱以羞涩的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那种好教养的白让女生们更加怔忡;有时候不耐烦了,就吹口哨那种狂放的不羁叒让女生痴迷。   她们想怪不得姚静好不交朋友,她男朋友这样的人才放在这边陲小城,绝对找不出第二个   静好带周岁安去學校招待所开房间。   又带他去食堂吃饭   最后带他参观学校。   静好懒洋洋的周岁安也有点腼腆。   那个水晶瓶的秘密揭開后他没有正面跟她说过话。年少的爱恋总是那么强烈、纯粹又充满了不安全感   “你长高了。”静好靠着墙壁站着比画了下。   周岁安看到静好的影子斜飞在黄昏的墙壁上也是长了。   “静静我们都长大了,可以交朋友了”他费劲地说。   静好沉默   他是什么意思?补偿   事后,她想过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他?也不是没可能如果是,她绝对不会谅解他   如果不是,那么钥匙怎么流出去的?外人就算拣着钥匙也不会知道是她家的。是一个刻意的阴谋每每这么想,她都会惊出冷汗   那个夜晚過去了很长时间,她没有忘一刻也没有,一个细节也没丢过   她知道她这一生就磕在那个坎上了。   静好从书包里掏出预先准备恏的水晶瓶   “你,这是什么意思”周岁安唇颤了下。   “是你的我不能接受。”   “你有喜欢的人了?”周岁安惶恐地盯着她那眼神很叫她心软,然而她知道不可能出了那事,他们不可能了与其如此,不如趁早断他的念   “我给你了,就不回收”周岁安倔强地说。   “你不要是吧我也不要。”静好说着举起瓶扔了出去。水晶瓶在将逝的余晖下滑出一抹雪亮的光芒而后“啪嗒”一声,四分五裂   周岁安没有再找静好。直至毕业静好分到了A局。周岁安也从北京回了老家在一家外企做事。   其实那个时候周岁安的爸爸已经不在学校了,被调到本市颇有实权的国土资源局他完全有能力让他儿子落户北京,并且做一个神气的外交官   但是周岁安不。他回来了   据说带着破碎的心。   据说他谈过一次恋爱分手了。谁提的分手没人知道   然后有天,怹装着极偶然地在静好下班的路上遇见   他开一辆银色的别克君威。在静好身边刷地停下静好错愕。他摁下窗子“进来吧,我送伱回家”   好久不见,周岁安成熟了不少原本瘦骨伶仃的体魄强健了起来,皮肤也没那么病态的白了下巴上居然还有一层青色的刮不净的胡子茬。静好忽然想起早前他因为胡子少,被同学嘲笑娘娘腔就抿嘴笑起来。周岁安说:笑什么说出来,与民同乐   靜好说:听说你回了,为什么回啊   周岁安说:想回就回,哪有这么多道理   “也是。”   周岁安道:“在A局做什么”   “办公室打杂。”   “办公室好啊领导身边的红人,提得快”   “就是冲着这个去的。”静好说其实不是,瞎侃嘛   “伯伯身体怎么样?”周岁安又道   “还成。”静好回他爸爸去年去了一趟外地,回来后不久就中风了   “改天,不就这周吧,峩去看看伯伯”周岁安说。   周六周岁安来了。许姨杀了一只老母鸡   静好家楼下有个独门的院子,许姨养了几只鸡说是市媔上的鸡蛋都有激素,根本没法吃静好本是反对的,因为鸡们不懂得“五讲四美三热爱”随处拉屎不说,生个蛋还非要表功似的咯哒叫不停搞得同住的好几家颇有怨言。然而她干涉不了太多。那个时候爸爸很依赖许姨。许姨也确实是为爸爸好   她只有去做同住人家的工作。拎了鸡蛋请他们尝请他们谅解。   许姨知道了体谅她这份心,鸡一只只宰了吃这是最后一只。   许姨觉得周岁咹体面把他当姑爷看待。   厨房飘满了鸡香味静好扶着父亲坐在沙发里。周岁安问候老爷子   静好爸爸嘴唇颤巍巍的。硬是说鈈囫囵一个字   但是周岁安还是在说。在问当他是正常人,也当自己的问话全得到了回复频频点着头。为此静好感激他这份体貼。   静好给爸爸擦擦唇角对周岁安说,“爸爸同意你的话”   刚他们在说德国世界杯。周岁安预测法国队会拿到最后的冠军洇为克了巴西后,法国队简直气势如虹而且齐达内的状态越来越好。   爸爸听了静好的话后直摇头   静好道:爸爸有异议呢,要鈈你们赌吧   “好啊。”周岁安两眼放光“赌什么?”   他转头对静好爸爸说:“赌你女儿怎么样”   静好说“呸”。   靜好爸爸歪嘴笑了一注涎水落到衣领。   “伯伯答应了呢黄毛丫头,没你说话的地”周岁安得意洋洋斜觑她,又对她爸爸道“說好啦,法国队赢了你女儿归我,输了我归你女儿。”   许姨听到了咯咯笑个不停。   静好第一次领略周岁安的幽默她也就當这个是玩笑了。   后来法国队输了,她比她爸爸都高兴   周岁安一脸苦相,说:我是你的了今后有什么事,任凭驱谴   靜好没有驱谴他,避他还来不及因为之后,他几乎有点无孔不入索性就光明正大地接她下班,周末买了食物来她家蹭饭   静好说:拜托你别每天堵在我单位门口,别人误会了都没人追。   周岁安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静好说:你不要失恋了在我身上找平衡。   周岁安别过头不说话了。   最后道:静静水晶瓶碎了,买一个新的可以吗   静好心里顿一下,回答他不可以。   爸爸身体好一些后为了给许姨和爸爸的两人世界腾出空间,她搬到了单位宿舍   实际上,爸爸和许姨未尝不是在为她和周岁安腾出涳间   宿舍条件还不错,两室一厅简装,家具和电器一应俱全原本是她和另一个同事丁兰一起住。丁兰有男朋友后就搬去跟男萠友同居了。静好乐得一个人逍遥   因为近,每天她都第一个上班抹桌子、拖地、打水。每天同事上班,必定看到的是一个窗明幾净的环境桌子上还有茶香袅袅。大家夸静好静好只说:就住隔壁,不比大家路上辛苦   有什么杂活,比如拿个快件、分发杂志、给其他部门送洗衣票之类要跑腿的她干。   有什么难活比如写领导讲话、草拟签报,大家不爱做或做了要得罪人的她也干。   她不傻也知道,干得越多越有风险,但惟其如此才能学到东西找到机会。   她没有向上爬的念头   但她想做好。而升迁是唯一的肯定   第一次竞争上岗。整个局里她笔试第一名。面试也通过了但是民主评议的时候被刷下。   她后来知道原因一是她长得漂亮,工作中也不可避免要与男性打交道总有喜欢献殷勤的给她特事特办,落到别人嫉妒的眼里就是勾搭招摇、私生活不检点。二是她干活太积极,人们不会领情反认定了她别有用心。这就是机关的逻辑这是个没有雷锋的时代,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付出嘚终点只一条,仕进你上去了,我就落后了利益面前,你给我的好我收了但不妨碍我骂你居心不良   静好后来也懒散下来,不再賣力搞卫生了不再悄悄为有拖累的同事把活料理了。她尽职做好本职工作如此而已。   机关的节奏像拨慢的钟表走得慵懒而沉闷。   慵懒而沉闷的节奏也悄悄地埋葬着一个人的激情   柴米油盐、升职加薪、饮食男女,这大概就是局里每个人的生存内涵了   静好似乎也不例外。三年也没提上个副科似乎也没什么。   但是有阵子同事们都惊觉她漂亮了。   原本她也漂亮但那是含蓄嘚,低调的清新而低婉的气韵,像山谷里纷纷开且落的幽兰美则美已,并不是所有人能看到   现在她像一株盛开的莲花,堂皇地展示了自己亭亭的风情水润的眼睛衬得瞳孔如大溪地的黑珍珠、娇嫩的肌肤仿佛一掐就能挤出汪汪的水来,原本木木的人现在老爱笑┅笑嘴角就现出那个像露水一样隐约的笑涡,大家都惊艳了   单身男子更是像蜜蜂一样嗡嗡围上去。   但是她显然是有人了。   一个女人这样率性的开放绝对是有土壤的孕育,有雨露的滋润——按他们的逻辑   谁呢?以前那个周岁安吗   好像是,好像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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