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字是不是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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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有嘉木2
描述:南方有嘉木2
关键字: 南方有嘉木2
席之地,夹在一大堆豪言壮语之中,显得不伦不类,令人又好笑又感动。看来,血缘关系又被嘉平重新承认了。
父母双亲大人:
儿在沪上向你们致以最孝敬的问候。
儿一别双亲大人半载,其中甘苦,不言而喻。儿现已抛弃无政府之主张,不日将赴欧法等国,实地考察学习,以图中国富强之途,成功之门了。切望父母双亲大人万勿伤悲。儿临行离家时携之兔毫盏半爿,实为儿对故乡父母的一片挂念。
- 551 -他日走到天涯海角,人与残片俱在,终是一点纪念。双亲既为社会奉献一子,也犹如地藏王一般“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了。普救众生,菩萨心肠,当可瞑目矣。
若问何日为归期,须当中国富强成功之日,一家团圆,皆大欢喜。中国不强大,此生不复见。
儿嘉平叩拜于沪上
方西冷看着嘉和,手里拿着信纸籁籁发抖,烛光下,目光忽明忽暗,便问:“都写的什么?我可以看看吗?”
- 552 -嘉和一声不吭,把信给了方小姐,方西冷看了,淡淡一笑说:“怎么一个字也没提我?这个嘉平。”
嘉和认真地看看方西冷,眉头皱了起来,觉得她陌生了。
嘉和的眼光,聪明的方西冷小姐是看出来了,便说:“嘉和,你看了这些,自然新鲜,我是在那里和他们摸爬滚打了几个月,这些话,我却是耳上都听起了老茧的了。”
嘉和这才想着要间:“你们不是在北京开着茶馆吗?怎么又跑到上海去了呢?”
- 553 -方小姐对着月亮,长叹了一口大气,说:“我此刻坐在这里,吃着西瓜,看着月亮,与你说着北京的那个茶馆,简直就如同做了一场恶梦。”
“都是志同道合的同志,哪里会有那么可怕?”
“嘉和,你是不晓得。社会哪里是像我们想得那样仁慈,光是北京城里的地皮、房租这样昂贵,要靠开茶馆来维持半工半读的生活,怎么可能呢?”
“钱是一开始就缺的。只是据我所知,茶馆开得好,大约收支还是可以平衡的。”
- 554 -方西岸那口细细密密的牙齿,在月光下一闪闪的,像一根根的小铲子,一边细细铲着平湖西瓜,一边长叹一口气,说:“从前我听人说开茶馆的人都须是‘吃油炒饭的’,我还不懂,这一次开了才晓得,你若没有那一张油嘴,如何摆得平这四面八方的来客。”
嘉和想了想,倒是忍不住极淡地一笑,说:“也是,我家开茶馆的,那张嘴总能说得稻草变金,白誊会游。”
“这倒还不去说它。顶顶可怕的是吃讲茶,我们那个茶馆,开了不到一星期,就被砸了。”
- 555 -嘉和就一下子坐了起来,敲打着自己的前额,说:“怪我没有提醒你们,开茶馆时,门上四处须贴了‘禁止讲茶’,要不然,地痞来了,一场混仗,你们这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敌得过他们?”
“嘉平哪里有你的那一份子务实的心。他整天就跟做梦似的,张口都是大话。好不容易把个茶馆开了起来,一连四天,北京城里的学生都往我们那里拥,茶吃得精光不要说,茶盏也不晓得打碎多少只。什么工团主义、国家主义、科学救国、实业救国,还有列宁主义,统统都到茶馆里来辩论。累了就到角落里睡一觉,醒来再吵,声音大得邻居受不了,便去报
- 556 -了警察局。好嘛,警察局也聪明,弄了一批天津的青皮和北京天桥的地痞,来茶馆吃讲茶,讲着讲着就开了火,桌椅板凳,统统砸了个稀巴烂。嘉平去阻劝,头上砸个大口子,茶馆没开成,医药费倒垫出去一大半,这叫什么事啊?”
方小姐说着说着,偶尔露出了几句北京话。嘉和觉得奇怪,怎么他过去从来没有发现方小姐那么会说,那么伶牙俐齿。
“你们就那么去了上海?”他好奇地问。
“到上海是为了去法国。”方西冷轻描淡写地说,“我劝嘉平别去算了,就在北大读书,他不听。他这个人,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的。”
- 557 -她突然想起来了,嫣然一笑:“你快看他给你的情吧,你们两兄弟啊,鬼鬼祟祟的,还挺投机呢。”
嘉和我兄:
见信如见人。
今夜,是我在沪上的最后的一夜,明日,我等同学少年,便将取道海上,去法国勤工俭学了。
我的思想之所以从实践转向欧洲,并非心血来潮。半年来种种社会之改造实践的虚妄,尤其我们这次在北京开茶馆进行工读互助的失败,究其原因,无非两点:经济的窘迫以及
- 558 -团体能力的薄弱。诚如你来信中所言,靠我们单枪匹马,在这风雨如磐黑夜弥漫之社会,不但拯救不了自己和他人,甚或殃及他人的前程和性命。你叙述的跳珠之死,给了我等同志强烈的刺激。我们日夜痛苦辗转不安,反覆思考,寻求中国之出路逐渐明朗,晓得了社会没有改造之前来进行新生活试验,不论我的工读互助团,还是你的新村,终究是要统统破产的。须知要改造社会,终得从根本上谋全体的改造,那样枝枝节节的努力,到底是不中用的。故弟已抛弃无政府主义之学说,去寻求新人生与新的信仰,以求得国家的繁盛,民族的振兴。
- 559 -嘉和我兄,此时此刻,我是多么盼望你能飞身沪上,与我共渡汪洋,亲临目睹与实践新的生活。然而,也是此时此刻,我已然明白,我们两人的命运,从此以后,便要截然地分开了。
因了我的献身于社会,我的家庭及父母的悲伤,只有由兄长嘉和你来慰抚了。我既已是决定了青山埋忠骨之念,父母譬如说是白生了我这么一个儿子。汝若再与我同行,岂非痛煞他们之心。献身社会者也是血肉之人,每每念及父母,中夜涕不自禁,故嘉平叩拜嘉和,长兄如父。日后家中一切,全仰仗你了。
- 560 -又,我随身带之御字残盏,系你亲手所赠,弟当如眼睛般护之。弟知你喜茶爱茶,倘若日后你继承了茶庄,经营亦必有起色,一来也是代我尽了孝心;二来也为社会富裕积累了资金;三来华茶本为中华民族之骄傲,待中国富强了,地球上人人杯中聘的都是华茶,不就是人生之大骄傲大成功?我兄如有一日,使世界上人,个个知道杭州西湖之龙井茶,便也与弟殊途同归了。
又,此信请方西沿小姐转交,方小姐聪慧机智,活泼大方。我们合作,虽时有争执,但终不失为热肠之女子。因投奔理想而去,失落而归,弟愧疚不已,也只有一并交于我兄,妥
- 561 -善处之,万勿伤之。方小姐极其崇拜我兄,每与我争,必言:嘉和不是这样的!一笑。
别不多言。望兄振作,病体早康,他日会师杭州,“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大弟:嘉平
嘉和读罢此信,也不掩上,低着头,好久也不说话。方西岸觉得奇怪,只听得啪答啪答,似雨点打在叶子上的声音,在这样万籁俱寂之夜晚,十分地清晰和亲近。再仔细一看,是嘉和的眼泪,重重大大地砸在信纸上。
- 562 -“嘉和,你怎么……”方西岸小姐十分吃惊。她是个性格变化多端的女子,很难体验心里最深处的那分情谊。如果说嘉和的内心最深处,是一座情感的花园,那么她的内心最深处,和他的父亲一样,是个执法官。她只是看上去狂热、任性,甚至神经质罢了。实际上,她是一个机敏的甚至有心机的姑娘。
这么剖析方小姐方西冷,绝对不是说她缺乏感情,天性冷酷。事实上,她亦是一个极易受感染的、很容易动情的女子,但那些情动得太易,便不深,所以改变也快。当她对某事做出最终裁决时,理智却又往往是带着感情跑,而不是感情带着理智跑的。
- 563 -在对嘉和兄弟的感情上,她就是这样一只永不休止的钟摆。在忘忧茶楼相亲时,心里倾斜在那个在广场上欲杀身以成仁的弟弟身上;等到了北京和嘉平筹办茶馆时,钟摆又开始摆向在杭州郊外茶园上谈理想的哥哥。在上海和嘉平告别的时候,她还是哭了,嘉平大大咧咧的样子,一口一个西冷同志的叫法,伤了她的心。她满心希望在船码头告别时,嘉平能吻她一下,哪怕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没关系,方小姐要的就是这份惊世骇俗的独特的好感觉。
但是嘉平压根儿没想到,他挥着帽子兴高采烈向她再见时,她眼里流出了委屈的泪水,心里却一下子轻松了,而且越来越轻松,她自
- 564 -己也不知道,告别了那些无政府主义、那些乱七八糟的学说,为什么她会那么高兴。实际上,她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喜欢乱哄哄地凑在一起开什么茶馆、洗什么衣服,她根本就不愿意过劳工阶级的日子,那可真的是打心眼里不曾想过。
今天夜里恰好是中秋节,她恰好进了忘忧楼府。也许是几个月飘泊的生涯吧,她觉得忘忧楼府大好了,完全是她想象中的人家。当她看见嘉和流下了眼泪,她也觉得好,她被打动了,是被他流泪的激情打动,而并非对他为之流泪的那些内容感动。然后,她也哭了。她流着眼泪走到他的身边,想安慰他几句,但嘉和
- 565 -却一个转身回了房,并且插上了门闩,把方西冷方小姐晾在外面。
方小姐就坐在月光下流泪,一边哭,一边动心思。哭完了,心思也动好了。方小姐就拿着她的小白手绢下了楼,哀哀怨怨地朝绿爱和寄客两个走去。
“见着嘉和了?”刚刚哭过的绿爱问。
“见着了。”
“他怎么样?”
“他正在哭呢。”
赵寄客就长叹了一口气:“嘉和呀,到底是像天醉。”
- 566 -方西冷却又拉着赵寄客那只空袖口哭:“寄客伯伯,我是回不去了。”
“怎么回不去?我送你。”
“我回不去了,我父母说了不要我了。”
“那是气话。”
“真的,我把我们的章程都寄给他们看了。我爸来信说,我妈气得昏了过去。”
“你们都弄了些什么章程?”
“有脱离家庭关系,脱离婚姻关系,还有男女共同生活……”
“什么?”他两人都急了。
- 567 -“其实一点事也没有,手都没碰过一下,我对天发誓……”
方西冷吓坏了,连忙声明。
“唉。”绿爱长叹一口气,“谁还会相信你呢……难怪你爹妈不要你了……”
“我们相信你的。”杭嘉和站在她的身后,暗哑着嗓子说。
一阵夜风吹来,老白玉兰树哗哗响,大家都朝着树梢往那山墙上看,想起当年那从墙外翻落下来的吴茶清了。
年底,绿爱这高龄的产妇生了一个女儿,那一日杭嘉和与赵寄客进了灵隐山中,把这一
- 568 -消息告诉杭天醉。杭天醉苦笑着说:“真乃尘缘未了,尘缘未了啊。”
问及取何名为佳,杭天醉说:“就叫寄草吧,女孩子嘛,寄养人间一场罢了。”
“你既看得那么轻,倒不如给我作了女儿。我倒是膝下无人呢。”
“一言为定。”杭天醉说。
儿子问:“爹,你还回不回去?”
天醉说:“回不回去都一样。”
“那你是说,来不来这里也一个样学?”
天醉一惊,想,嘉和有慧根啊。
- 569 -“回去了怎么样?不回去又怎么样?”
“回去嘛,我想专门给你辟个院子,做了你的禅院,你只在里面,做你愿意做的事情。茶庄的事情也不用你来操心,你愿意听便听,不愿意听,摇摇手就是。”
“我要是不回去呢?”
“不回去就不回去呗,只是茶庄的事情,你和妈交代了,要逐渐地交给我便是了。”
天醉捻着自己稀疏的山羊胡子。良久,他想他到底还是完了,他拔着自己的头发根到处逃遁,想寻找一处灵魂的避难所,却终究是不可能的。其实,即便人们不来请他,他也开始
- 570 -怀念那人间的烟火了。他明白自己不配做那些茶禅一味的高人。“尘缘未绝啊……”他叹息着回家了。
1911 年的辛亥革命,给中国带来的究竟是中国民族主义运动的早期高涨,是一个充满活力的政治实验的时代,还是一个军阀主义时代的开始呢?
杭嘉和比他的父辈们对这段眼花镜乱的历史更为清晰,他要在每一朵历史浪花中寻找他弟弟的身影。统观这一个历史阶段,1916年到 1928 年的这段时间,不过十二个年头,但是在北京的政府却变幻无穷,七个人当过总统或国家首脑,其中有一人当了两次,所以实
- 571 -际上等于八个首脑。又有四个短命的摄政内阁,还有一次昙花一现的皇帝复辟。共计二十四个内阁、五届议会,四部宪法,把整个中国搞得手足无措。中华大地上的子民,笼罩在深刻而普遍的破灭感中。
即便是偏安江南的浙江,也不得安静。那八个首脑中就有浙人五位,其中杭人三位。而吴山越水锦绣田园,在一片军阀混战之中,亦不能免于贫火。
从表面上看,在杭州的杭氏家族成员,都未卷入政治。杭天醉的三个儿子,一个古无音信,在地球上某些角落里跑来跑去;一个深藏不露,悉心钻研茶学;还有一个虽年少幼稚,
- 572 -却心狠手辣,目标集中单纯——把忘忧茶庄夺到手。
1924 年 9 月,是一个对许多人来说都至关重要的年月。那一个月齐、卢之战爆发。直皖两系争夺上海,盘踞江苏的齐樊元与盘踞浙江的卢永祥发动战事,相持不下。盘踞福建的直系军阀孙传芳率兵由江山仙霞岭入浙,浙江的老同盟会会员、此时的警务处长夏超,里应外合,卢永祥两面受敌,被迫下台。
那一个月,对于民国纪元而言,当为十三年九月,对浙人尤其是杭人而言,它的确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月份。那一年赵寄客为平安汽车公司的出现和发展可谓费尽心机。汽车的技术
- 573 -问题尚难不倒以赵寄客们为核心的留欧留日学生,行驶路线也从开初的湖滨至岳坟,发展到了市内的官巷口、清泰街、清河坊以及环湖的钱塘门、清波门。赵寄客们没有想到的是人力车与汽车之间的矛盾,竟丝毫不下于轿夫与人力车之间的争斗。汽车的发展,站头的缩短,自然抢了人力车的许多生意,人力车夫骂汽车、砸汽车以至于罢工闹事便也在所难免。某一日木钠的撮着伯脸上笑嘻嘻,使嘉和很奇怪。撮着伯早已不拉车了,但他一生以车夫自居。撮着伯笑嘻嘻地告诉嘉和,汽车出事了。汽车开到白堤时,转弯太快,翻车了,还伤了不少人呢。嘉和生气地说伤了人你怎么还高兴
- 574 -呢?撮着伯认真地说:“大少爷,我们拉车的没饭吃,上吊的有好几份人家呢!”
一年多来,赵寄客就一直奔跑在汽车和黄包车之间。既要为挣扎在贫困线上求生的人力车夫开一条活路,又要为古老陈旧的中国辟一光明飞奔的前途,赵寄客竟觉得其中艰难一点也不亚于辛亥革命了。
杭天醉却在渐渐地老去了,他开始进入了宁静的失落时代。这种宁静的失落,当然,只是他自己的。他始终无法如赵寄客一般可以抛下属于自己的生活,去全身心地投人浪潮。他在岸上时站立不稳,掉入大潮中则有灭顶之灾。所以他现在开始离潮水更远了,他开始转
- 575 -到山的那边去了。但他依旧能听到潮水的声音。
那年 9 月 25 日下午,孙传芳的军队开进了杭州江干;与此同时,应了夕照山下清白山庄主人汪裕泰邀请,杭氏父子前往江庄品茗调琴,他们特此邀了赵寄客同去,以宽慰他近年来焦虑之心。
中国 20 世纪的上半叶,茶商界没有人不知江裕泰的。杭州人晓得上海茶商的,一位唐季珊,一位便是这汪自新了。
汪自新,号惕予,别号蟋翁,风度翩翩,既为茶人,又为文人。安徽绩溪人。汪氏茶号在上海有七个分销处,差不多都设在市中心,
- 576 -汪氏茶庄在上海滩,便成了天宇第一号茶庄。其次子汪振衰,和吴觉农一样曾去日本留学,回国后又专攻茶业,和唐季珊齐名,都是当时年轻有为的茶界巨子。
为打开外销渠道,汪振筹不仅派人去北非摩洛哥港口城市卡萨布兰卡设庄推销中国绿茶,还聘请上海圣约翰大学有外文基础的毕业生为高级职员,又雇用江西籍的外销技工开设制茶拼配厂,一时便与唐季珊的华茶公司在茶界并雄了。
杭州的汪庄茶号,就是在这样的角逐竞争下开设的。汪家父子商定在屏风山麓购地数十亩,耗资数十万元。据说当时因为侵占西湖湖
- 577 -面甚多,有抗人讼之于官。幸赵寄客找了方伯平为之周旋,汪先生又答应百年之后将庄屋捐赠地方政府,作为公用,故始免拆除。方伯平又介绍女婿杭嘉和与汪自新父子相识,从此两家便有些来往。况汪自新是个多有雅趣的人,极爱品龙井名茶,游西湖山水,好鉴赏书画以及徽墨端砚,善弹古琴,在最后一点上和杭家父子不谋而合。此一次汪家便是特意请了杭氏父子来“今错还琴楼”欣赏他自制的琴。
汪庄从陆路走由南山坦白路进去,水路更为方便,坐船可直达汪庄上岸,上岸便可见茶号的“试茗室”,那里绿草如茵,花香扑鼻,竹树蔽天。室内敞明雅清,陈设古色古香,有
- 578 -嵌铜红木茶匣,有竹器漆器茶具,有宜兴紫砂茶具,也有景德镇精瓷茶器,让你一面品爆龙井香茗,一面观赏、选购精美的茶器和名茶。买主则是游客兼茶客,三杯过后,伙计把包好的茶叶送到你面前任你挑选,付款取货。如此风光如此茶,安能不使人醉乎?
杭氏父子和赵寄客水路而来,坐的是比从前“不负此舟”要小得多的划子。三人一舟,各人说的全是各人的话。
“你们倒还有心情听琴呢茗?听说孙传芳从江干进来的事情吗?”
“怎么没有听说?卢永祥上吴山测字,测字先生是个秀才,姓金,我认识的。给了他两
- 579 -句杜诗:‘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是让他急流勇退方能后起有望,卢永祥可不就急流勇退了?”
“城里不少人跑掉避祸去了,我们几个倒有心情优哉游哉?”
“我倒是去过汪庄多次了。错翁那数百张名琴我也都见过。我这是专门带了你去见识的。有唐琴,龟纹断,色黄黑相间如龟板,其纹有形无迹,琴背有‘流水混混’四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唐开元五年益州宣化道人为遗叔先生制。还有一把宋琴,流水断纹如浪痕,蟋翁题了十六个字。我倒是也还记得:样桐古木,合器通灵,发音清逸,寄静宜情。”
- 580 -“好一个寄静宜情。兵荒马乱,军阀混战,哪里还可以寄静宜情?”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不管军阀怎么打,茶叶在山里照样年年发,我们活着的人也照样年年要喝茶嘛!这不是寄静宜情?”
“嘉和接了茶庄果然面目一新,别忘了汪庄亦是你杭家的对手了。听说每年新茶上市,汪家那二公子总要亲自来杭州,住在汪庄,亲自验收郊区茶行代购的龙井茶,再度评审,择优进货。君不忧其取而代之乎?”
杭嘉和淡然一笑,说:“赵伯伯过虑了,连翁隆盛这样的茶号都不怕,我们还怕什么?忘忧茶庄近年来虽惨淡经营,但每天茶行收购
- 581 -运来龙井毛茶,亦是当晚复炒,上簸去末,成品收缸。相比之下,汪庄茶号毕竟要稍逊一筹!”
赵寄客满心欢喜,看着坐在船头的英年华岁的杭嘉和,他也为自己往年在两个孩子中更偏爱嘉平而羞愧。在他看来,嘉和总不如嘉平更果断勇敢,敢作敢为。是他看错了?嘉和是那种需要细心琢磨的人,这点像他父亲,只是他比他父亲更能隐忍也更有主张罢了。
这是一个 9 月的初秋的下午,天气依旧炎热。湖面亮如锡纸,一会儿耀了这一片,一会儿又耀了那一片。热气熏得西湖昏昏欲睡,四周是一片懒洋洋的寂静。舟子划着船,连船桨
- 582 -机械地划入水中的声音也仿佛要睡着了,时间被热烤得凝固起来。但时间是绝不会真的凝固住的,巨大的激荡将接蹈而至,只听轰然一声——面向南山而坐的嘉和猛然一跳,从船首站了起来,他半张着嘴巴,不敢相信他亲眼看见的现实。整个夕照山烟雾腾腾,魔气冲天,鸦雀炸飞,压黑了半个湖天。“雷峰塔倒了!”杭嘉和面色苍白,嘴唇颤抖,他的父亲则胜目结舌,目瞪口呆。
那一年 9 月,却尚有一个人的心机既不在卢,亦不在孙;既不在直系,亦不在皖系。在他眼里无军阀,他自己就是他心里那个独立王国的军阀。
- 583 -1924 年 9 月某日,昌升茶行的老板吴升,就那么坐在自己刚刚落成的新茶行小客厅里沉思。手下的人一个不剩,都叫他打发开了,他要一个人坐一会儿。
这一幢砖木结构的二层楼房,专门设有大的厅堂和工场,供南来北往的茶商使用,光是厨房就设了好几处,为的是让信伊斯兰教的人方便。甚至楼上还有个小房间,设了卧榻、烟具,专门供人抽大烟的,又有专供人打麻将的。吴升自己,不赌不抽,甚至嫖都不嫖。这一恶习,改造在旧年游街之后。那一次的游街并非就此摧毁了他的意志。他中夜醒来,不免悲壮地想到,现在,他在别人眼里,再也不是一个
- 584 -跑堂的抹布一样的东西了。他是一个对手,一个别人已经在认真对付的对手。
这些年来,他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努力,早已如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一般地卧薪尝胆,悄悄挣得了一批家产:开了布店、南货店,昌升茶行也经营得很像样了。
带着嘉乔,住在吴山圆洞门里,名声便不好,正是苦于没有脸面向茶界交代——怎么就对忘忧茶庄这样地忘恩负义呢?虽然现在忘忧茶庄的股份是完全没有了,但这幢茶行的房子,却是茶清伯在时置办的,茶清伯自然用的是忘忧茶庄的钱。吴升多年来一直厚着脸皮充干儿子,为的就是要争口气。现在好了,妈的,
- 585 -你的儿子游了我的街,可叫我抓着机会了。可是我偏含冤受屈地装孙子,我偏按兵不动,一切如常,我照样鞍前马后地在茶行张罗。人心就是这样,我越是装出受苦受难的样子,人家越是同情我,南来北往的山客和水客们都愤怒了。纷纷地写信来,要求我去天津、去福建、去广州做客。我呢?又偏不去,却派了心腹,带上嘉乔去一趟趟地送礼。礼是厚的,不怕送得重,以后会有机会重重地回来。嘉乔单单薄薄的小可怜样儿,见了人家又乖巧,又磕头又作揖,阿爷阿叔一张嘴巴甜得出水,他们就想起吴升的好处:你游了人家的街,人家却养着
- 586 -你的儿。吴君者,真善人也,真君子也;杭天醉者,禽兽也,伪君子也,臭狗屎也。
就这样,时机成熟了,今年清明前,吴升在候潮门另立门户,开张大喜,鞭炮响彻海月桥候潮门。山客水客们,全部拥向了新开的昌升茶行。老房子呢,吴升一转手竟卖了个好价钱,作了木柴栈。老撮着在老房子眼睁睁地看着新主登堂入室,愁得直对他的儿子小撮着跳脚:“都是你,都是你,你要跟着二少爷去游什么街?你看你看,人家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吧。”
小撮着什么地方都很像他爹,但是门板牙要小那么一点点,暴眼珠要那么平一点点,厚
- 587 -嘴唇要那么薄一点点,衣衫要那么新一点点,小撮着从任何角度看,都要比父亲进化一点点了。
新伙计要找的便是他的新主人了。新上任的忘忧茶庄老板乃杭嘉和也。沈绿爱刚坐过月子,毕竟做产是件辛苦事情,徒有垂帘听政之心却再无这般的实力。嘉和赶到现场,恰巧看到人家往从前的忘忧茶行里抬木头。吴升就在对面的新昌升茶行楼上看着杭嘉和呢。他想:你杭嘉和还能够怎么样呢?我不但卖了你这幢楼,我还敢买了你的忘忧茶楼呢。
杭嘉和静静看了一看就回了家,直接便去问父亲,这幢房子的产权应该属谁?父亲正在书房练字,听儿子问便说:“按理自然是我家的,只是吴升既然成了茶清伯干儿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谁有心思管?这些年我都没去过问,这会怎么又突然问了?他要卖就卖吧。嘉乔都在他手里呢!这个强盗坯子。”
- 588 -嘉和再去找绿爱,绿爱说:“要说茶清怕买了房子该有地契啊。那地契上写着谁的名字呢?吴升说茶清伯把房契给他了。鬼相信!你父亲不让我问,说嘉乔给他们养着,别过分。他也不想想,他占了嘉乔,是占了吴山圆洞门呢!”
嘉和也不再听父母如何言说,就退了出来。他晓得再追下去,便要追到小茶身上去了。母亲死时一个字也不提父亲和他,那是怨恨着他们呢。现在怕不是报应吧。……难道茶清爷爷真的会把房契给了吴升吗?不可能!那么,真正的房契会在哪里呢?他这么想着,不知不觉便跑到茶清爷爷从前住过的小房间再去寻找。小房间尘埃厚积,肃穆寂寞,嘉和心头一热,他觉得他在这里一定能够找到他所需要的东西,这就好比冥冥之中必定有人在护佑你一样。他闭上眼睛拉开抽屉,心情紧张,他张开眼睛时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只小扁铁匣,打开一看,安安静静,里面只有一份房契,房主是杭天醉的名字!就如茶清爷爷生前就已
- 589 -掐算好的一样,他等着有一天有人来求救于他呢!
拿着这张房契沈绿爱什么都明白了。她带着产后虚弱的身子和嘉和一起去了昌升茶行。他们什么话也用不着说了,绿爱动了动下巴,嘉和挥了挥手,小撮着把那份房契往吴升眼前一晃,吴升就什么都明白了。可他同时又不明白了,这么多年,他占着这房于,也没见杭家来提房产问题。怎么突然真房契又冒出来了呢?这下他那个假房契可就露馅了。
“你们开个价吧。”他无可奈何了。他知道赵寄客和沈绿村回来了,杭天醉不抽大烟了,他一时又成不了忘忧茶庄的对手了。
老板杭嘉和表示不开价,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卖,除了不打算卖之外,还打算跟他算一算这几年来的房租。吴升阴险地紧抚嘉乔之背说你们不看僧面至少也要看佛面啊。杭嘉和拉起了阿乔一只手说得把阿乔带回去了。吴升这才急了,说由他抚养嘉乔这是小茶的遗嘱。
- 590 -嘉和淡淡一笑说从法律上说未成年孩子是不能离开亲属的,你算老几?我们不妨法庭上见。吴升一想这可就是祸不单行了,又要房子又要孩子,这个杭嘉和实在不可小觑。一旦嘉乔被要回去,这吴山圆洞门他们一家也住不成了。这么一想他双眼发红,一把抱住嘉乔,声音发颤问道:阿乔你想不想回羊坝头!谁料一提起羊坝头三个字嘉乔就怒火中烧,一把甩开了大哥的手说:“谁跟你回去谁不是人!”
“那倒也不是由着你说说的,有法院呢。”杭嘉和耐心地解释。吴升晓得这下麻烦了,杭嘉和的丈人是律师啊。
没奈何,吴升只好厚着脸皮再去和那柴行老板说法,好说歹说,总算把那房子重新要回来了。他和嘉乔站在对面楼上看着这重新归了杭姓的大房子。它此刻被一把大锁锁着,冰凉凉地板着面孔,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一跃而起与他作对交战。吴升想象有朝一日此处茶叶商人们进进出出的情景,感到严重失落。早知如此,
- 591 -还不如赖在其间不走。看着身边嘉乔,心里又被一种说也说不出来的温柔和心酸占领了。
“爹,干爹你怎么哭了?”
嘉乔用手擦着他心目中的英雄眼中的泪,他嘴唇哆啸着,自己的眼眶中也开始渗出了泪水。
“嘉乔啊,我看见你妈了。”吴升说。
“她在哪儿,妈,妈,你在哪里?”嘉乔嘴唇一撇,眼珠子就朝房梁上翻。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母亲上吊时的那副样子,他都看见了。他一想起母亲死时的样子,他就悲从中来!恨从中来!他和羊坝头那一家就有不共戴天的冤仇了。
“儿子,她在你身上附着呢。”吴升用劲挤着嘉乔的脸,“儿子,我看见你,就看见她了。”
嘉乔明白了,说:“干爹,你是说我长得像我妈。”
- 592 -吴升摇摇头,吴升没法告诉嘉乔,你妈不顺我,你妈她不肯做我吴家的人,哪怕我要把她干了她也不顺我。你妈怨恨着羊坝头的杭家人,怨恨你爹顾自己救命不理睬她了,这才把你和房子给了我。那是心里还牵挂着你那没用的爹呢。当我心里不清楚?你妈就是到死也不明白,她得跟我才对。她上吊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她丢尽了脸。她想把魂儿留给自己,把身子抵押给大烟。我不干!我可把她给看穿了,我要干了我可就啥也没了,没了她的魂儿又没了她的身子,那粉红色的有着毛边的身子……好了,这一来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她除了上吊还有什么别的出路?要说是我把她逼死的也不过分,谁叫她抽大烟来着?我是让杭天醉抽,又没让她抽……吴升这么想着,一团怨毒揉皱了他的心——小茶你可就是死错了。你留下了魂儿,留在儿子身上了。这个儿子啊,崇拜我,信任我,对我言听计从,还与我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只要我手里握着你儿子的手,小
- 593 -茶,你就一辈子跟着我,你在地狱里,也得跟着我!
这么想着,他把嘉乔扳了过来,盯着他的眼睛。说:“嘉乔,你大了,你可都明白了吧,你羊坝头杭家,抢的不是我的房子,全都是你的!”
十几岁的少年再一次把头探了出去,对面那幢空荡荡的上了锁的大房子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想那是我的,一种蛮横不得的压抑的痛苦使他的眼睛憋出了一片泪花。
吴升一下子举起他的下巴:“你往远处看!”
他的视野一下子就对着窗外那个都市的天空了。远远望去,在一片黑瓦之中,有一幢精致的门楼。
“那是什么地方?”
“是忘忧茶庄。”
- 594 -“记住,那也是你的!现在让他们占着,日后你长大了,你是要把它们全都夺过来?”
“是的,我要把它全部夺过来,把里面的人全部赶出去!”嘉乔的那颗小野心像一粒膨胀的种子,在腐烂的土地上钻出了芽芽,便开始了疯长的历史,“谁害死我妈,我就要谁去死!”
他咬牙切齿地发誓,他这样又稚嫩又歹毒的誓言,让吴升血液沸腾,他猛地抓住嘉乔的小薄肩膀,说:“嘉乔,好样的,配做我吴升的儿子!”
嘉乔则雄心勃勃地看着忘忧茶庄,说:“我夺回了忘忧茶庄,我要八抬大轿把爹抬进府里去,我要让爹住杭天醉的房子,睡他的床!”
突然,他们的身后,轰隆隆的一声,天崩地裂一般,升起了小半个天空的尘埃。鸦雀们声嘶力竭地怪叫起来,压黑了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的身后的世界。他们却似乎不为这天塌了
- 595 -似的险境所吓。什么雷峰塔倒了?它爱倒不倒,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有我们的大事要办呢!我们要复仇!
这两个没有血缘关系却又比父子还亲的一大一小,就这么任凭身后乱鸦齐飞,尘埃满天,就那么远远地注视着忘忧茶庄,一只眼睛闪耀着希望的光芒,另一只眼睛燃烧着复仇的毒火。
1924 年 9 月的军阀入侵与雷峰塔倒塌,还对杭州城里另一位女人不起作用。方西冷方小姐现在已经是正儿八经的杭家夫人了。她在杭氏家族有了自己的历史。一方面她为杭家生下了一对儿女:儿子杭忆,女儿杭盼。一个是怀念过去,一个是面向未来,都是大有深意的。另一方面,她进入教会女中执教,重新成为基督教女青年会中的骨干人员。有了一位上帝可以信奉,方西冷女士那钟摆似的情绪便安静多了。
- 596 -如果她永远不再听到那些光荣的消息,那些非凡的、让人想起来眼睛就要发亮的日子,那么,她也许不会对她的丈夫怀有太多的遗憾。随着时光的推移,从前开茶馆的热闹中那些不快的因素早就消散了,嘉平作为一个温洒的白马王子的形象,再一次在她脑中定格。不过,她也实在无法用想象中的那个虚幻的嘉平来打倒眼前这个实在的丈夫嘉和。尽管嘉和在她心目中早已是个平庸之辈,但她对他那永远是相敬如宾的态度,实在是挑不出刺来。
杭嘉和他早已脱了学生装,换上中国商人习惯于穿的长袍马褂,那是缎子铜钱花样背心和黑锦缎的袍子。有时卷起袖口,便是雪白的衬里。他也仿照时下流行的穿戴,带一块怀表,甚至因为近视的缘故,他也戴上了金丝边的眼镜。他那副样子,叫妻子方西岸看了,又端庄又平庸。方西冷不喜欢,她喜欢他穿西装,那都是到娘家去时的行头。瘦削高个的嘉和十分绅士气派,举止得体,进退有度,在社交场上沉着寡言却使人刮目,这才是方西冷喜欢的嘉
- 597 -和。那样的晚上,方西岸就会格外地狂热和温柔,使同样年轻的杭嘉和又欢愉又难受。第二天,他就换上长衫马褂,他受不了妻子那种过于功利的情爱方式,他明白,他娶了一个虚荣心极重的女人。
现在,这个女人再一次被激情击中了,一看到信封上那叉手叉脚的大字,她就知道是谁写来的了。这封来自广州的短信读来振奋人心,嘉平不但还活着,而且活得很活跃。他从欧法转道日本,在日本呆了好几年,结了婚,也有了一个儿子。现在,他在黄埔军校学习。他给嘉和的信很短——“国民革命一定成功,吾兄安能稳若泰山乎?尝忆当年投身社会改造社会之热忱,吾兄现可存一二?”信写在一张戎装照片的背后,大檐帽,宽皮带,明亮的大眼睛,方方的下巴,宽宽的肩膀,笔挺的脊梁。已是两个孩子妈妈的方西冷女士见了嘉平的照片,陷入了沉思,钟摆又摇荡起来了。她的沉思是那么地深,那么地深,以至于雷峰塔
- 598 -倒了,震惊了整个杭州城,也没有把她从沉思中唤醒过来。
- 599 -第三十章
1926 年 7 月 9 日,国民革命军誓师北伐,杭家为嘉平能够回来而着实欢喜一场,不料儿子嘉平没有回来,省长夏超却被孙传芳杀了。
这个夏超,1926 年任浙江省省长时,与孙传芳的不和已经到达顶点。结果,在广东国民政府的秘密参与下,10 月 16 日,他宣布了“浙江独立”,实行地方自治,响应国民革命,就任国民革命军第十八军军长,兼理浙江民政。不料 22 日,孙传芳的部将宋梅村率军攻入了杭城,夏超因此而被捕枪毙。
还在夏超星夜从嘉兴逃回杭州,隐匿在宝石山上英国人梅藤根的别墅里时,小撮着在外面听见了风声,便来通报绿爱。急得绿爱直奔花木深房,对天醉说:“听说宋梅村的部下要入杭城,挨家挨户搜查夏超,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啊?”
南方有嘉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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