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功脑供血不足头晕怎么办会头晕吗,怎么老是犯=衲昃

倚天屠龙记老版在线阅读
  十六、南极仙境
  殷素素左手双指倏出,往谢逊喉头水突穴点去。谢逊毫不理会,只是双足掌力,向张翠山脑门拍落。张翠山双掌翻起,接了他这一掌,霎时之时,胸口塞闷,一口真气几乎提不上来。殷素素虽在黑暗之中,认穴仍是极准,那两指点中在他水突穴上,实是不差分毫,岂知手指碰到他的喉头,又韧又硬,一弹便弹了出来,同时手指反而隐隐生疼。
  殷素素大吃一惊,心想便是练有最上乘金钟罩铁布衫功夫之人,也抵不住穴道上这两指之戮,此人居然能以潜力将自己手指反弹,武功之奇,当真是罕见罕闻。
  其时她身子被谢逊紧紧抱住,右手被挟在他腋下,只有左手能得自由,点穴无效之后,寒冰的反光之中,但见谢逊双目血红,如要喷出火来。殷素素在这一霎之间,蓦地想起幼时跟随父亲到山中打猎,一只老虎受伤后负范罚抗庵幸舱钦獍慊沓隽艘磺械姆杩裆裆潞笙肫穑3>醯谜庵焕匣⒑苁强闪U馐彼哪钜欢骸杆绞蓖率羲刮模陀欣瘢淙恍郧楣制В匆彩歉鲈饰脑饰涞钠婺凶樱袢胀蝗痪僦构哉牛蠢词峭词艽碳ぶ拢纺灾杏辛瞬±病!贡阍诖耸保矍耙涣粒狈接吵鲆黄嬉炷擅吹牟使猓谑侨嵘档溃骸感磺氨玻惆簿惨幌D闱疲馓毂叩墓獠嗜绾蚊览觯 剐谎匪匙潘种盖迫ィ北吆诎抵校涑鑫奘胬鑫蘧椎墓馍錾旌鏊酰笃然浦屑凶潘克康希龆仙钣ぃ仙校派涑鲆惶踅鸸狻⒑旃狻P谎沸耐芬徽穑叩奖奖辈啵客耪馄溆椎墓獠省T此怂乘鳎耸币呀奔馄獠剩闶潜奔婢暗谋奔饬耍泄耍笔贝永次奕说眉氖切谎凡├廊菏椋彩遣恢涔省
  张翠山挽住殷素素,两人心中兀自怦怦乱跳。这一晚谢逊凝望北极光,不再有何动静,次晨光彩渐隐,谢逊对昨晚之事心中羞惭,却也不再提起,眼光竟是连殷素素的脸一瞧也不瞧,言语举止之中,变得十分的温文。
  如此过了数日,冰山不住北去,谢逊对老天爷的咒骂,又是一天天的狂暴起来,偶然之间,眼光中又闪耀出猛兽般的神色。张翠山和殷素素心意相通,虽然互相不提此事,但两人均是暗自戒备,生怕他又突然间狂性发作。
  这一天算来已近戍时,但血红的太阳停在西边海面,良久良久,终是不沉下海去。谢逊突然一跃而起,指着太阳大声骂道:「连你太阳也来欺侮我,贼太阳,鬼太阳,我若是有一张弓,一枝长箭,嘿嘿,一箭射你个对穿。」突然伸手在冰山上一击,拍下拳头大的一块冰块,用力向太阳掷了过去。这冰块远远飞出数十丈,落在海中。张翠山和殷素素相顾骇然,心中均想:「这人好大的臂力,若是我,只怕一半的路程也掷不到。」
  谢逊掷了一块,又是一块,虽是掷到七十余块,劲力竟是丝毫不衰,他见掷来掷去,跟太阳总是不知相距多远,暴跳如雷,伸足在冰山上乱踢,只踢得冰屑纷飞。殷素素劝道:「谢前辈,你歇歇吧,别去理这鬼太阳了。」谢逊回过头来,眼中全是血丝,呆呆的望着她。殷素素暗自心惊,勉强微微一笑。谢逊突然大叫一声,跳上来一把将她抱住,叫道:「挤死你,挤死你!」殷素素身上犹似套上了一个铁箍,而这铁箍还在不断收紧。张翠山忙伸手去扳谢逊手臂,却那里扳得动分毫?眼见殷素素舌头伸出,立时便要断气,只得呼的一拳,击在他背心正中的「神道穴」上。
  那知这一拳击下,如中铁石,谢逊如野兽般荷荷而吼。双臂却抱得更加紧了。张翠山叫道:「你再不放手,我用兵刃了!」但见他理也不理,当即抽出判官笔,在他右肩「肩贞穴」、左手臂「小海穴」中重重的各点一点。谢逊也真了得,常人若是受这铁笔如此沉重的一点,双臂登时废了,但他只是一阵酸麻,倏地回过右手,抢过判官笔,远远掷了出去。
  殷素素但觉箍在身上的铁臂微松,一矮身脱出了他的怀抱。谢逊左掌斜削,径击张翠山项颈,右手却往殷素素胸口抓去。嗤的一响,殷素素裹在身上的海豹皮被他五指硬生生的扯下一块。张翠山知道自己若是纵身闪避,殷素素非被他再度擒住不可,当下便一招绵掌中的「自在飞花」想要卸去他的掌力,岂知手掌和他掌缘微微一沾,登时感到一股极大的黏力,再也解脱不开,只得鼓运内劲,与之相抗,但觉谢逊的手掌之中,传来一片炙热异常的气流,只烤得他心烦意乱,头晕脑胀。
  张翠山和他比拚掌力,这次已是第三回,前两回中均无这般情形,若不是前两次中他并未使出这等古怪武怪,那么这几日中他心神有异,武功竟自起了变化。谢逊一掌制他并未使出这等古怪武功,那么这几日中他心神有异,武功竟自起了变化。谢逊一掌制住张翠山后,拖着他的身子,径自向殷素素扑去。殷素素踪身跃开,她双足尚未落地,谢逊在冰上一踢,七八粒小冰块激飞而至,都打在她右腿之上。殷素素叫声:「啊哟!」横身摔倒。谢逊突然发出掌力,将张翠山弹出数丈。这一下弹力极其强劲,张翠山落下时已在冰山的边缘,那冰上甚是滑溜,他右足稍稍一沾,扑通一声,摔入了海中。
  张翠山暗叫:「糟糕!」左手银钩挥出,擦的一声,钩住了冰山,借劫跃回,心想殷素素势必又落入谢逊的魔掌之中,不料冷冷的月光之下,但见谢逊双手按住眼睛,发出痛苦之声,殷素素却躺在地上。张翠山急忙纵上扶起,殷素素低声道:「我……我打中了他眼睛……」一句话还没说完,谢逊虎吼一声,扑了过来。张翠山抱住殷素素打了几个滚,远远避开,但听得喀喀喀几声响亮,谢逊的十指都插入了冰山。他一站起身来子,双手已抓着一大块百余斤重的冰块,侧头听了听声音,向张殷二人掷了过来。
  殷素素待要跃起躲开,张翠山一掀她背心,两人都藏身在冰山的凹处,大气不敢透一声。但见谢逊掷出冰块后,一动也不动,显是在寻找二人藏身之所。张翠山见他双目中各流出一缕鲜血,知道殷素素在危急之中终于射出了金针,而谢逊在神智昏迷下竟尔没有提防,双目中针,成了盲人。
  但他听觉仍是十分灵敏,只要稍有声息,给他扑了过来,这后果便无法设想,幸好海中既有浪涛,海风又响,再夹着冰块相互撞击的叮叮当当之声,将两人的呼吸都淹没了,倘若是在陆地上的静室之内,两人决计逃不脱他的毒手。
  谢逊听了半晌,在风涛冰撞的巨声中,绐终发觉不到两人的所在,双目又痛,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狂怒之下,又加上恐怖,蓦地大叫一声,在冰山上一阵乱拍乱击,抓起冰块四下乱掷,只听得砰砰之声,响不绝耳。张翠山和殷素素相互抱住,都是吓得面无人色,那些大冰块在头顶呼呼飞过,只须被他掷中一块,实无幸免。
  这一阵乱跳乱掷,约摸有大半个时辰,张翠山二人却如是挨了几年一般,谢逊掷冰无效,忽然说道:「张相公,殷姑娘,适才我一时胡涂,狂性发作,以致多有冒犯,你二位不要见怪。」这几句话说得谦和有礼,回复了平时的神态,他说过之后,坐在冰上,静待二人答话。
  张翠山虽然行事讲究仁义,却也是个机智多智之,殷素素更是个使惯了诡计的,当此凶险的情境之下,那里敢贸然接口?谢逊说了几遍,听张殷二人如终不答,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说道:「两位既然不肯见谅,那也无法。」说着深深吸了口气。张翠山猛地惊觉,当日他在王盘山岛上长啸一声,震倒众人,发出啸声之前,也是这么深深的吸一口气。
  他双眼虽盲,啸声摧敌却是绝无分别,这时危机霎息即临,若要撕下衣襟塞住双耳,已是迟了,当下不及细想,拉住殷素素的手用力一扯,两个人一齐溜入了海中。
  殷素素一时不明其理,谢逊啸声已发。张翠山拉着她急沉而下,寒冷澈骨的海水浸过头顶,也淹住双耳。张翠山左手扳住钩在冰山的银钩,右手拉住殷素素,除了他一只右手之外,两人身子全都没入水底,但仍是隐隐感到谢逊啸声的威力。那冰山不停的向北移动,带着他二人在水底潜行。张翠山暗自庆幸,倘若适才失去的不是铁笔而是银钩,就算逃过他的啸声,也是在大海之中淹死了。
  过了良久,二人伸嘴探出海面,换一口气,一直换了六七口气,谢逊的啸声方止,他这番长啸,消耗真力极大,一时也感疲惫,顾不得来察看殷张二人的死活,坐在冰块上暗自调匀内息。张翠山打个手势,两人悄悄的爬上冰山,从海豹皮上扯下绒毛,紧紧的塞在耳中,总算是暂且逃过一难。
  可是跟他共处在这冰山之上,只要发出半点声息,立时便有大祸临头。两人愁颜相对,眼望西天,血红的夕阳未落入海面。两人不知地近北极,天时大变,这些地方,半年中白日不尽,另外半年却是长夜漫漫,但觉种种怪异,宛是到了世界的尽头。
  殷素素全身湿透,奇寒攻心,忍不住打战,牙关相击的得得几声,谢逊已然听得。他纵声大吼,提起狼牙棒直击下来。张殷二人早有防备,急忙跃开闪避,但听得砰的声响,一棒打在冰山之上,击下七八块巨大冰块,飞入海中,这一击,小说a有千斤的力道。二人相顾骇然,但见谢逊舞动狼牙棒,闪动银光万道,直逼过来。他这狼牙棒棒身本有一丈多长,这一舞动,威力及于七八丈远近,二人纵跃再快,也决计逃避不掉,只有不住的向后倒退,退得几下,已到了冰山的边缘。
  殷素素惊叫:「怎生是好?」张翠山右手摆了摆,拉着她手臂,双足使劲,跃向海中。他二人身在半[,只听得砰彭猛响,冰屑溅到背上,隐隐生痛。张翠山跳出时已看准了一块桌面大的冰块,左手挥出,搭了上去。谢逊听着二人落海的声音,用狼牙棒敲下冰块,不住掷来,但他双眼已盲,张殷二人在海中又是继续飘动,第一块没掷中,此后是再也投掷不中了。
  那冰山浮在海面上的只是全山的极小部份,在水底之下,尚隐有巨大冰体,但张殷二人所附的冰块,却是谢逊从冰山上所下,不到大冰山千份中的一份,因此在水流中飘浮甚快,和谢逊所处的冰山越离越远,到天快黑时,回头远望,谢逊的身子已成了一个小黑点,那大冰山却兀自闪闪发光。
  二人攀着小小冰块,只是幸得不沉而已,但身子浸在冰水之中,如何能支持长久?幸好一路向北,不久便又有一座小小冰山出现,两人手脚齐划,爬了上去。殷素素苦笑道:
  「若说是天无绝人之路,偏偏叫咱们吃这许多苦。你身子怎样?」殷素素道:「可惜没来得及带些海豹肉来。你的银钩也失去了么?」两人自管自的你言我语,谁也不知对方说些什么,一怔之下,忙从耳中取出海豹的绒毛,原来他们顾得逃命,浑忘了耳中塞有物事。
  两人得脱大难,心中的柔情蜜意,斗然大增。张翠山道:「素素,咱俩便是死在这冰山之上,也是永不分离的了。」殷素素道:「五哥,我有句话问你,你可不许骗我。倘若咱们是在陆地上,没经过这一切危难,倘若我也是这般一心一意的要嫁给你,你也仍旧要我么?」张翠山呆了呆,伸手搔搔头皮,道:「我想咱们不会好得这么快,而且,而且…
  …一定会有很多阻碍波折,咱们的门派不同……」殷素素叹了口气,道:「我也这么想。
  所以在船舱之中,你第一次和谢逊比拚掌力,我好几次想发金针助你,却始终没有出手。
  」张翠山奇道:「是啊,那为什么?我总当你在黑暗中瞧不清楚,生怕误伤了我。」殷素素低声道:「不是的。假如那时我伤了他,咱二人逃回陆地,你便不愿跟我在一起了。」
  张翠山胸口一热,叫道:「素素!」殷素素道:「或许你心中会怪我,但那时我只盼望跟你一起,去一个没人打扰的荒岛之上,长相聚会。谢逊逼咱二人同行,那正合我的心意。」张翠山想不到她对自己竟是相爱如是之深,心中大为感激,柔声道:「素素,我一点也不怪你。」殷素素偎倚在他怀中,仰起了脸,望着他的眼睛,说道:「老天爷送我到这寒冰地狱中来,我是一点也不怨,只有欢喜。我只盼望这冰山不要回南,嗯,若是有一日咱们终于能回中原,你的师父会讨厌我,我爹爹说不定要杀你。……」
  张翠山道:「你爹爹?」殷素素道:「我爹爹白眉鹰王殷天正,便是白眉教创教的教主。」张翠山道:「啊,原来如此。素素,不要紧,我说过我是跟你在一起。你爹爹再凶,也不能杀他的亲女婿啊。」殷素素双眼发光,脸上起了一层红晕,道:「你这话可是真心?」张翠山道:「素素,我俩此刻便结为夫妇。」当下两人一齐在冰山之上跪下,张翠山朗声道:「皇天在上,弟子张翠山今日和殷素素结为夫妇,祸福与共,始终不负。」殷素素虔心祷祝:「老天爷保佑,愿我二人生生世世,永为夫妇。」她顿了一顿,又道:「日后若得重回中原,弟子洗心革面,痛改前非,随我夫君行善,决不敢再杀一人。若违此誓,天人共弃。」
  张翠山大喜,没想到她竟会发此誓言,当即伸臂抱住她身子,两人虽被海水浸得全身皆湿,但心中暖烘烘地竟是如沐春风。
  过了良久,两人才想起一日没有饮食。张翠山的兵刃都已失在大海之中,但殷素素却随身佩着长剑,张翠山取过她长剑,以海豹皮裹住剑刃,力透指端,慢慢将长尖拗成一钩,见有游鱼游上水面,一钩而上。这一带的海鱼为抗寒冷,特别的肉厚多脂,虽是生食甚腥,但吃了大增力气。
  两人在这冰山之上,明知回归无望,倒也无忧无虑,其时白日极长而黑夜奇短,大反常态,已无法计算日子。也不知太阳在海面中升没几回,忽有一日,只见正北方有一缕黑烟冲天而起。殷素素首先看到,吓得脸都白了,叫道:「五哥!」伸手指着黑烟。张翠山又惊又喜,道:「难道这地方竟有人烟?」这黑烟虽然望见,其实相距甚远,那冰山整整飘了一日,但见黑烟越来越高,到后来竟隐隐望见烟中夹有火光。殷素素道:「那是什么?」张翠山摇头不答,殷素素颤声道:「五哥,咱俩的日子到头啦!这是地狱门。」张翠山心中也大是吃惊,安慰她道:「说不定那边住得有人,正在放火烧山。」殷素素道:「烧山的火头那有这么高?」张翠山叹了口气道:「素素,既然到了这种怪地方,一切只有听由老天爷安排。老爷既昃不让咱们冻死,却要咱俩在大火中烧死,那也只得听天由命。
  说也奇怪,两人处身其上的冰山,竟是对准了那个大火柱缓缓飘去。当时张殷二人不明其中之理,只道冥冥中自有安排,是祸是福,一切是命该如此。其实那火柱乃是北极附近的一座活火山,火焰喷射,烧得山旁海水暖了。热水南流,自然而然的吸引南边的冰水过去补,因而带着那冰山渐渐趋近。须知大海洋中所以发生飓风、海啸,大都是因气流水流冷热不同,以致剧烈流动所致,这道理说穿了其实毫不稀奇。
  这冰山又飘了一日一夜,终于到了火山脚下,但见那火柱周围一片青绿,竟是一个极大的岛屿,岛的四周都是尖石嶙峋的山峰,奇形怪样,莫可名状。张翠山足迹遍于中原,却从来没见过如此奇特的山峰,令人一见之下,心中如痴如狂,似醉似癫。原来些山峰均是火山的熔浆千万年来堆积而成。岛东却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平野,那火山灰逐年倾入海中而成,虽然地近北极,但因那火山万年不灭,岛上气候便和长白山、黑龙江一带相似高山处玄冰白雪,平野上却是极目青绿,苍松翠柏,生得高大异常,还有许多中原所无的珍奇花树。
  殷素素望了半晌,突然跃起,双手抱住了张翠山的脖子叫道:「五哥,咱们是到了仙山啦!」张翠山心中也是充满了快乐,迷迷糊糊地说不出话来。但见平野上有一群梅花鹿正在低头吃草,极目四望,除了那火山有些骇人之外,周围一片平静,绝无可怖之处。但那冰山飘到岛旁,被暖水一冲,被水一冲,反而向外浮动。殷素素急叫:「糟糕,糟糕!
  仙人岛又去不了啦!」张翠山也知情势不妙,若是不上此岛,这冰山再向别处飘流,不知何时方休?情急中连出数掌,吧吧吧一阵响,打下一块大冰来,两人张手抱住,扑通一声,跳入海中。四手四脚一齐划动,终于爬上了陆地。
  那群梅花鹿见有人来,睁着圆圆的眼珠望着张殷二人,显得十分好奇,却殊无惊怕之意。殷素素慢慢走近,伸手在一头梅花鹿的背上抚摸了几下,说道:「假使再有几只仙鹤,我说这便是南极仙境了。」突然间足下一晃,倒在地上。张翠山惊叫道:「素素!」抢过去欲扶时,脚下也是一个踉跄,站立不定。只听得隆隆声响,地面摇动,却是火山又在喷火。原来两在大海中飘浮了数十日,波浪起伏,昼夜不休,这时到了陆地,脚下反而虚浮,突然地面一动,竟致同时摔倒。
  两人一惊之下,见别无异状,这才嘻嘻哈哈的站了起来。当日疲累已极,两人便在这平野之上,大睡了四个多时辰。醒来时太阳仍末下山,张翠山道:「咱们四下里瞧瞧,且看有无人居,有无毒猛兽。」殷素素道:「你只须瞧这群梅花鹿如此驯善,这仙人岛上定是太平得紧。」张翠山道:「但愿如此。可是咱们也得去拜谒一下仙人啊。」
  殷素素虽然身在冰山,仍是是尽可能的使容颜整饬,衣衫修齐,这时到了岛上,更是细心的整理一下衣衫,又替张翠山理了理头发,这才出发寻幽探胜。她自己拿了钩剑,张翠山折了一根松树枝干,作为杆棒,以防不测。两人展开轻身功夫,自南至北,一直快跑了二十来里,此时竟有大片土地可供奔驰,实是说不出的快活。沿途所见,除了低丘高树之外,尽是青草奇花。草丛之中,偶而惊起一些叫不出名目的大鸟小兽,看来也是无害于人。
  两人转过一大片树林,只见西北角上一座石山,山脚下露出一个石洞。殷素素叫道:
  「这地方妙得紧啊!」抢先奔了过去。张翠山道:「小心!」一言未毕,只听得荷的一声,眼前白影一闪,洞中冲出一只巨大的白熊来。
  那白熊毛长身巨,竟和一只大牯牛相似,殷素素猛吃一惊,急忙后跃。那白熊人立起来,提起巨掌,便往殷素素头顶拍落。殷素素弯过钩剑,刷的一剑,往白熊肩头削去,那知她平时使惯长剑,这时剑头钩转,短了一截,百忙中没想到此点,这一剑竟没削中,待得第二招回剑掠去时,那白熊纵身扑上,拍的一响,已将钩剑打落在地。张翠山急叫:「素素退开!」跃上去树干横扫,正打在白熊左前足的膝盖之处。但听得喀喇一响,树干断为两截,白熊的左足却也折断。白熊受此重伤,只痛得大声吼叫,声震山谷,兀自像一个野人般舞爪向张翠山抓来。
  殷素素拾起钩剑,待要上前相助,张翠山叫道:「把剑掷向天空!」殷素素一怔之下,依言将剑掷起。张翠山双足一点,使出「梯云踪」轻功,纵起丈余,左手翻转,接住剑柄。这时他左手持钩剑,右手握短棒,宛似拿到了最称手的银钩铁笔,使一招「锋」字诀中的一直,从半空中将杆棒直点下来,正中白熊的脑门。这一招劲力极大,树枝直插下七八寸有余,那白熊惊天动地般大吼一声,在地下翻了几个转身,仰天而毙。
  殷素素拍手笑道:「好轻功,好笔法!」一言甫毕,猛听得张翠山叫道:「快跃过来!」殷素素听他呼声中颇有惊惶之意,不暇细问,向旁一窜,直扑到他怀里,回过头来,不禁「啊」的一声惊呼,声音发颤,原来在她身后一排站着七头大白熊,每一头都是张牙舞爪,狰狞可怖,却是听到那白熊受伤时的吼声而赶来救援。
  莫看张翠山适才杀毙那头白熊甚是轻易,若要同时对付七头白熊,却是万万不能,张翠山叫道:「快逃!」拉住殷素素手臂,当即使开轻身功夫,回头便奔。那些白熊身材虽然粗笨,奔跑起来居然甚是迅速,当然张殷一展开轻身术,众白熊当即落后,但七头熊紧追不舍,不管二人如何转弯抹角,总是随后赶来。张翠山道:「咱们只有往海边,说不得再往海中一跳。」殷素素道:「白熊会游吗?」张翠山摇头道:「不知道!只盼遣换幔 沽饺艘幻嫠担幻孀悴煌2降募北肌R笏厮赝蝗唤械溃骸赴∮矗缓茫 拐糯渖降溃
  「怎么?」殷素素道:「你知道白熊吃什么为生?我曾听一个老梢公说,白熊最吃蜜糖,又爱吃鱼。」张翠山突然收住足步,道:「吃鱼?」心想:「要是白熊真的吃鱼,那么逃到海中也不济事。」
  危急中正末想出计较,殷素素奇道:「咦,怎地白熊反而跑在我们面前啦!」只见迎面共有六头白熊奔来。张翠山道:「不是的!我们前后受敌!」眼见山旁有一株大松树,他先一跃而上,双足勾住树干,倒转身子,殷素素跟着跃起拉住他手。两人爬在离地七八丈的高处。殷素素道:「只盼望白熊不会爬树!」张翠山道:「会爬树也不打紧,来一头,杀一头!只要不被包围,那就好办得多。」说话之间,前面六头,后边七头,一共十三头白熊都围到了树下,仰头怒吼。这吼声震耳欲聋,显是欲得二人而甘心,以与被打死的那头白熊报仇。张翠山折下了一根松枝,用甩手箭法,对准一头白熊的右眼甩了下去,果然波的一声轻响,树枝入眼,那熊痛得大叫,伸爪抓住树枝,拔了出来,衽拢猛废蛩墒髅妥病U糯渖秸哿耸髦υ僦朗保切┌仔苋囱Я斯裕黄氲屯罚谒墒鞲缮匣蛞Щ蛏Γ髦χ乐行鼙常此亢辽遣坏谩9欢嗍保鞲芍芪б驯蝗盒芤Я艘涣酱缟睿恍朐僖б徽螅盒芎狭Τ遄玻庵臧倌甏笫鞣嵌喜豢伞
  张翠山叹道:「想不到我夫妇不死于大海,巴巴的飘到这里,竟葬身于群熊之腹。」
  殷素素见了树下那十三头大熊凶恶的形相,心中感到说不出的惊怖,望着七八丈外的一株大松树,说道:「五哥,你施展轻功,一跃到地,再一跃便可逃到那边树上。」这一节张翠山已想到,但自己一人固可逃生,要带同殷素素却因相距太远,势有不能,中途必定被群熊截住。他摇了摇头。说道:「不成,跳不过去。」殷素素道:「五哥,你不用管我,两个人一齐死于非命,有什么好?」张翠山道:「咱们立过重誓,天上地下,永不分离。难道我舍得你一人遭难么?」殷素素心中感激,泪珠在眼中滚动,待要劝他独自逃生,喉咙中哽住了说不出话来。便在此时,只觉树身晃动,那大松树在群熊冲撞之下,转眼便要断折。殷素素吓得大声尖叫起来。
  叫声未断,只听得远处也传来一阵尖锐的叫声,声音不甚响,可是极为古怪,似枭鸣、似弹筝、似风过竹叶、似金铁交鸣。群熊声到这一阵尖叫,立时簌簌发抖,好象听到了天地间最可怖的声音一般,一头头庞然大物委顿在地。张翠山和殷素素相顾一眼,都感好生奇怪。殷素素提起嗓子,叫道:「救命,救命!恶熊要害人哪!」她叫喊声中,远处又有一声尖叫相应,但听那叫声霎时之间从远处到了身前,再快的飞鸟也未必有此迅捷,眼前红影一晃,一团火球从对面的大树上一跃而至,停在张殷二人处身的松树干上。两人这时方才看得清楚,原来是一头通身火红的猿猴,约摸三尺来高,遍身长满殷红如血的长毛,一张脸却是雪白似玉,金光闪闪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神情极是可爱。殷素素当听到那尖锐的叫声之时,心中原是喜忧参半,见群熊听到叫声后如此害怕,想来发出叫声的怪物定比白熊更为凶猛悍恶,只是身处绝境,最坏也不过是一死,这才又纵声呼叫,把那怪物引来,岂知一见面竟是如此美丽的一头灵猴,不由得大喜,脸露笑容,伸出手去。那玉面火猴甚具灵性,在这岛上从未见过人类,但见张殷二人脸上无毛,相貌俊美,只当是同类到了,竟也伸手去抚摸一下殷素素的手。殷素素指了指树下的白熊,说道:「这些恶熊要咬我们,你能给咱们赶走么?」
  那玉面火猴灵异之极,虽然不懂她的说话,但见了她说话时所比的手势,已然领悟,一声清啸,轻飘飘的纵下树去,双手抓住一头白熊的头顶一分,抓出了熊脑,又跃上树来,棒到殷素素面前,显是以异味飨客的神情。
  张殷二人见痪偈直闵研芡罚隽χ浚肿χ魏蚊褪蘧奕绱死骱Γ凳翘斓丶浜奔蔽诺纳袷蓿闹写笫呛б臁R笏厮厥翟诓桓页哉馊绕谔诘男苣裕馐辈桓业米锘鸷铮氯悄樟坏媒恿斯矗闱砍粤艘豢冢溆嗟淖萘烁糯渖健D侵馍苣匀肟冢故窍拭廊砘妒ぱ蚰杂隳裕执诱糯渖绞掷锬没匾恍├丛俪裕Χ曰鸷锏溃骸付嘈唬《嘈唬 
  那火猴纵身下树,顷刻间又生裂二熊,取出两副熊脑,自己吃得津津有味。说也奇怪,群熊既不抗拒,亦不逃走,只是伏在地下发抖,听任宰割。殷素素笑道:「把这些恶熊都弄死了吧,若不是你来相救,这会咱二人都已成了熊腹中之物。」那火猴应声而前,将余下的十头巨熊一一撕毙。张翠山和殷素素跃下树来,这片刻间生死之隔只差一线,倘若来的不是这头神猴,便是猛虎雄狮,见了这许多白熊也要远远走避,焉敢撄其凶焰?张翠山见十三头巨熊尸横就地,心中恻然生悯,说道:「其实杀一儆百,将之驱走,也就是了,不必尽数置之死地。」殷素素正拉着火猴的手,和啻η兹取
  十七  玉面火猴
  她听得张翠山这么说,心中一凛,暗想:「五哥不喜我下手太狠,这脾气以后认真得改一改。」只中却笑道:「这会儿你却可怜起恶熊来,若不是这猴儿兄弟来救,你说那些恶熊会可怜咱俩么?」张翠山道:「倘若咱们也跟野兽一般残忍,那不是跟野兽没分别了么?」殷素素笑道:「野兽也有好的,你瞧这猴儿兄弟,本事又比你大,相貌也比你俊。
  」张翠山笑道:「啊哟,你不怕我呷?」
  两人大难不死,说说笑笑,心神倍觉欢畅。那玉面火猴在两人身畔跳来跳去,也显得欢喜无限,似乎谰拥荷瞎录盼蘼拢鋈坏玫搅肆及橐话恪U糯渖降溃骸覆恢腊仔芏粗惺欠窕褂行⌒埽勖墙デ魄啤!挂笏厮匦嘶鸷锏氖郑ど碇呓慈ァ
  但见山洞极是宽敞,深入有八九丈远,中间透入一线天光,宛似天窗一般。只是洞中白熊的屎尿狼藉,甚是秽臭。殷素素掩鼻道:「此间好却是好,便是臭得没法容身。」张翠山道:「只须日日打扫洗刷,过得十天半月,便不臭了。」殷素素想起从此要和他在这岛上长相厮守,岁月无尽,以迄老死,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凄凉。
  当下和张翠山折下树枝,扎成一把大扫帚,将洞中群熊遗下的粪尿清扫出去,殷素素也帮着收拾。那玉面火猴虽然灵异,总是不脱猴儿本性,东拉西爪,似是帮忙,却是捣乱。张殷二人感让鳎斡ズ帧4么蛏ǜ删唬嗥允遣怀R笏厮氐溃骸父浇粲邢逑匆环愫昧耍溆泻K上挥惺⑺奶嵬啊!拐糯渖降溃骸肝矣蟹ㄗ印!沟缴揭鹾渲Γ崃思缚榇蟊旁诙粗械母哐疑稀R笏厮嘏恼平械溃骸负弥饕猓 贡槁刍伤鞒龆慈ィ闼埔运逑匆话悖皇谴笪郝选
  张翠山在洞中清洗,殷素素便用长剑剥切白熊,打或条块,堆成个小丘一般。当地虽有火山,但究竟在极北,仍是十分寒冷,熊肉旁敦以冰块,看来累月不腐。殷素素叹道:
  「人心苦不足,既得陇,便望蜀,咱们若有火种,烧烤一只熊掌吃吃,那可有多美。」张翠山望着火山口喷出的火焰,道:「火是有的,就可惜火太大了,慢慢想个法儿,总能取它过来。」当晚两人饱餐一顿熊脑,便在树上安睡。睡梦中仍如身处大海中的冰山之上,随着波浪起伏巅簸,其实却是风动树枝。
  次日殷素素还没有睁开眼来,便说:「好香,好香!」翻身下树,但觉得阵阵清香,竟是从熊洞中传出。她和张翠山并肩进洞,只见洞中堆满了嫣红g紫、大大小小,许多叫不出名目的花朵,那火猴窜高纵低,正在将花朵掷来掷去。殷素素生平最爱花草,陡然间见到这许多奇花,当真是说不出的欢喜。张翠山道:「素素,你且慢高兴,有一件事跟你说。」殷素素见他脸色郑重,心中一怔,道:「什么?」张翠山道:「我想出了取火的法子。」殷素素笑道:「啊,你这坏人,我还道是什么不好的事呢。什么法子?快说,快说!」
  张翠山道:「火口口火焰太大,无法走近,只怕走到数十丈外,人已烤焦了。我们用树皮搓一条长绳,晒得干了,然后……」殷素素拍手道:「好法子!然后绳上缚一块石子,向火山口去,火焰烧着绳子,便引了下来。」两人生食已久,急欲得火,当下说做便做,以整整两天时光,搓了一条百余丈长的绳子,又晒了一天,第四天上便向火山口进发。
  那火山口望去不远,走起来却有四十余里。两人越走越热,先脱去了海豹皮的皮裘,到后来连只穿单衫也有些顶受不住,又行里许,两人口干口燥,遍身大汗,但见身旁已无一株花草,只余光秃秃、黄焦焦的岩石。
  张翠山肩上负着长绳,一瞥眼见殷素素几根长发的发脚,因受热而鬈曲起来,心下怜惜,说道:「你在这里等我,待我独自上去吧。」殷素素嗔道:「你再说这些话,我可从此不理你啦。最多咱们一辈子没火种,一辈子吃生肉,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张翠山微微一笑,又走里许,两人都是气喘如牛。张翠山虽然内功精湛,也已给蒸得眼前金星乱冒,头脑中嗡嗡作声,说道:「好,咱们便在这里将绳子掷了上去,若是接不上火种,那就…
  …那就……」殷素素笑道:「那就是老天爷叫咱们做一对茹毛饮血的野人夫妻……」说到这里,身子一晃,险险晕倒,急忙抓住张翠山的肩头,这才站稳。张翠山从地下检起一块石子,缚在长绳一端,提气向前奔出数丈,喝一声:「去!」使力掷了出去。
  但见石去如矢,将那长绳拉得笔直,远远的落了下去。可是百余丈外虽比张殷二人立足处又热了些,仍是距火山口极远,未必便能点绳端。两人等了良久,只热得眼中如要爆出火来,那长绳却是连烟也没冒半点。张翠山叹了口气道:「古人钻木取火,击石取火,都是有的,咱们回去慢慢再试吧!这个掷绳取火的法子可不管用。」
  殷素素灰心之下,站起身来,正要招呼那玉面火猴回去,却见诘叵录炱鹗椋ё耪糯渖降哪Q寂芤怀蹋酪豢槭樱娴眯烁卟闪遥亢撩挥信氯鹊难印R笏厮匦哪钜欢骸刚饣鸷锾焐熨鳎蛐聿⒉慌禄稹!褂谑谴榇揭恍ィ档溃骸负锒值埽隳懿荒芙幽蒙先ィ闳剂四孟吕矗俊挂幻嫠担幻孀鲎攀质票然
  她只比了三遍,那火猴已然领会,弓身一跃,几个起落,已窜出百余丈外,拾起绳头,向着火山口疾奔,远远望去似一个火球向上滚动,实是迅捷无伦。张殷二人心中都有些懊悔,生怕サ锰欤鄣偷眯悦R笏厮赝腔鸷锉嫉镁嗷鹕娇谝阎皇桑ψ萆械溃骸负锒锒旎乩矗 
  语声甫毕,但见一缕青烟从绳头袅袅升起,长绳竟已燃着。那火猴拉着长绳回转,倏来倏去,前后还不到一盏茶的时分。殷素素大喜,迎上去将火猴抱在怀里。殷素素携着七八个干柴扎成的火炬,以备接火之用,当即在长绳的火头上点着了。两人看火猴时,但见砩掀唤梗媸巧裎铩
  当下两人一猴,喜气洋洋的回到熊洞。殷素素堆积柴草,生起火来。世上任何野兽见火无一惧怕,这火猴却不愧以山为名,顽皮起来,竟跳到火堆中打了几个滚。张翠山见了这等异状,忽然想起师父曾说过的一件事来,只中「啊」了一声。殷素素道:「怎么?」
  张翠山道:「我曾听师父说道,有一种老鼠叫做火鼠,入火不焚,毛长寸许,可织以为布,称为火浣布。这种布若是脏了,用水洗不干净,须得投在火中一烧,当即洁白如新。看来这猴儿兄弟跟火鼠是差不多的了。」殷素素笑道:「几时猴儿兄弟落下毛来,我也给你织一件浣火布的衣服,不过你可得寿长些才好,等他两三百年,那就差不多啦。」
  既有火种,一切全好办了,熔冰成水,烤肉为炙,两人自船破浮海,从未吃过一顿热食,这时第一口咬到脂香四溢的熊掌时,真是险些连自己的舌头也吞下肚去了。那火猴除了熊脑之外,不吃肉食,自行去采野果来吃。
  当晚熊洞之中,花香流动,火光映壁,两人结成夫妻以来,至虍方始真正享到洞房春暖之乐。
  次日清晨,张翠山走出洞来,正自心旷神怡,蓦地里见远处海边岩石之上,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这人却不是谢逊是谁?张翠山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实指望和殷素素经历一番大难之后,在岛上便此安居,那知又闯来了这个魔头。当下他一个人便如变成石像,呆立着动也不敢稍动。但见谢逊脚步蹒跚,摇摇晃晃向内陆走来,显是他眼瞎之后,无法捕鱼猎豹,一直饿到如今。他走出数丈,终于支持不住,脚下一个踉跄,向前摔倒,直挺挺的伏在地下。
  张翠山返身入洞,殷素素娇声道:「五哥……你……」但见他脸色郑重,话到口边又忍住了。张翠山道:「那谢的也来啦!」殷素素吓了一跳,低声道:「他瞧见你了吗?」
  随即想起谢逊眼睛已瞎,惊惶之意稍减,说道:「咱们两个亮眼之人,不能对付不了一个瞎子。何况还有猴儿兄弟相助。」张翠山点了点头,道:「他饿得晕了过去啦。」殷素素道:「咱瞧瞧去!」从衣袖上撕下四根布条,在张翠山耳中塞了两条,自己耳中塞了两条,右手拿着长剑,左手携着火猴,一同走出洞去。
  两人走到离谢逊七八丈处,张翠山朗声道:「谢前辈,你可要吃些食物?」谢逊斗然间听到人声,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但随即辨出是张翠山的声音,脸上又罩了一层阴影,隔了良久,才点了点头。张翠山拿了一大块昨晚吃剩下来的熟熊肉,远远掷了过去,说道:
  「请接着。」谢逊撑起身子,听风辨物,伸手抓住,慢慢的咬了一口。张翠山见他本来生龙活虎般的一条大汉,竟给饥饿折磨得如此衰弱,不禁油然而起怜悯之情。殷素素心中却又是另一个念头:「五哥也忒煞滥好人,让他饿死了,岂不干手净脚?这番救活了他,日后只怕麻烦无穷,说不定我两人的性命还是得送在他的手下。」但想起自己立过重誓,决意跟着张翠山做好人,心中虽起不必救人之念,却不说出口来。
  谢逊吃了半块熊肉,不再吃了,伏在地下呼呼睡去,张翠山在他身旁生了一个火堆,一来免他受寒,二来得以烤干湿衣。谢逊睡到午后,这才醒转,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张殷二人守在他的身旁,见他坐起开口,便各取出塞在耳中的布条,以便听他说些什么,但两人的右手都离耳畔不过数寸,只要一见情势不对,立即伸手塞耳。张翠山道:「这极北之处一个无人荒岛。」谢逊「嗯」了一声,霎时之间,心中兴起了数不尽的念头,呆了半晌,说道:「如此说来,咱们是回不去了!」张翠山道:「那得瞧老天爷的意旨了。
  」谢逊破口大骂道:「什么老天爷,狗天、贼天、强盗老天!」他这一张口咒骂,竟是老半天不停,直到他骂得自己也累了,这才摸索着坐在一块石上,又咬起熊肉来,问道:「以后你们要拿我怎样?」
  张翠山望着殷素素,似要她开口说话。殷素素却打个手势,意思说一切凭你的主意。
  张翠山微一沉吟,朗声道:「谢前辈,咱夫妻俩……」谢逊点头道:「嗯,成了夫妻啦。
  」殷素素脸上一红,却颇有得意之色,说道:「那也可说是你做的媒人,须得多谢你撮成。」谢逊哼了一声,道:「你夫妻俩怎么样?」张翠山道:「咱们射瞎了你的眼睛,自是十分的过意不去,不过事已如此,再说一万遍致歉也是无用。既是天意要让咱们共处孤岛,说不定这一辈子再也难以回中土,咱俩便好好的奉养你一辈子。」
  谢逊点了点头,叹道:「那也只好如此。」张翠山道:「咱夫妻俩情深义重,同生共死,谢前辈若是狂病再发,害了咱俩任谁一人,另一人决然不忍独活。」谢逊道:「你是要跟我说,你两人若是死了,我瞎了眼睛,在这荒岛上也是活不成?」张翠山道:「一点不错。」谢逊道:「既是如此,你们耳中何必再塞着布片?」
  张翠山和殷素素相视而笑,将耳中的布条也都取了出来,心下却均骇然:「此人眼睛虽瞎,耳音之灵,几乎到了能以耳代目的地步。倘若不是在此事事希奇古怪的极北岛上,他未必须靠我二人供养。」
  张翠山以谢逊学识渊博,请他替这荒岛取个名字。谢逊道:「这岛山既有万载玄冰,又有终古不灭的火窟,便称之为冰火岛吧。」自此三人一猴,便在岛上安居下来,倒也相安无事,张殷二人一有空闲,便在熊洞左近种植花木,烧陶作碗,堆土为灶,各种日用物品,次第粗具。谢逊也从不来和两人簦皇桥踝拍前淹懒Φ叮屯汾に肌U乓蠖擞惺奔闪八槐卦倏嗨纪懒Φ吨兴氐拿孛堋P谎返溃骸肝移癫恢闶茄暗搅说吨忻孛埽谡饣牡褐嫌钟泻斡茫恐皇俏匏率拢我郧泊寺ひ梗俊沽饺颂档糜欣恚簿筒辉傧嗳啊
  离熊洞半里之处,另有一个较小山洞。张翠山化了十来天功夫,将之布置成为一间居室,供谢逊居住。忽忽数月,有一日,他夫妇俩携手向岛北漫游,原来这岛方圆极广,延伸至北,不知尽头,走出百余里地,只见一片浓密的丛林,老树参天,阴森森的遮天蔽日。张翠山有意进林一探,但那玉面火猴喳喳的说个不停,只是摇头,似乎林中有什么连簿迮碌奈锸隆R笏厮氐ㄇ悠鹄矗档溃骸噶锒值芤才拢勖潜鹑ト腔隽恕!
  张翠山微觉奇怪,心想:「素素向来好事,怎地近来懒洋洋的,什么事也提不起兴致来?」想到此处,心中一惊,道:「素素,你身子好吗?可有什么不舒服?」殷素素突然间羞得满脸通红,低声道:「没什么?」张翠山见他神情奇特,连连追问。殷素素似笑非笑的道:「老天爷见咱们太过寂寞,再派一个人来,要让大伙儿热闹热闹。」张翠山一怔之下,大喜过望,道:「你有孩子啦?」殷素素忙道:「小声些,别让人家听见了。」她说了这句话,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去。荒林寂寂,那里还有第三个人在?
  天候嬗变,这时日渐短而夜渐长,到后来每日只有两个多时辰是白天,气候也转得极其寒冷。殷素素有了身孕后甚感疲懒,但一切烹饪、缝补等务,仍须勉力而行。这一晚她十月怀胎将满,熊洞中生了火,夫妻俩偎倚在一起闲谈。殷素素道:「五哥,你说咱们生个男孩呢还是女孩?」张翠山道:「女孩像你,男孩像我,男女都很好。」殷素素道:「不,我喜欢是个男孩子。你给他先取定个名字吧!」张翠山道:「嗯。」隔了良久,却不言语。殷素素道:「五哥,这几天你有什么心事?我瞧你心不在焉似的。」张翠山道:「没什么。想是要做爸爸了,所以喜欢得胡里胡涂啦!」
  他说这几句话时,本是玩笑之言,但眉间眼角,隐隐带有忧色。殷素素何等聪明,如何瞧不出来,柔声道:「五哥,你若是瞒着我,只有更增我的忧心。你瞧出什么事不对了?」张翠山叹了口气,道:「但愿是我瞎疑心。我瞧谢前辈这几天的神色有些不正。」殷素素「啊」的一声,道:「我也早见到了。他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凶狠,似乎又要发狂。
  」张翠山点了点头,道:「想是他琢磨不出屠龙刀中的秘密,因此心中烦恼。」殷素素泪水盈盈,说道:「本来咱俩拚着跟他同归于尽,那也没什么。但是……但是……。」
  张翠山搂着她的肩膀,安慰道:「你说的不错,咱们有了孩子,不能再跟他拚命。他好好的便罢,若是再行凶作恶,咱们只得给他杀了。谅他瞎着双眼,终究奈何咱们不得。
  殷素素自从怀了孩子,不知怎的,突然变得仁善起来,从前做闺女时一口气杀几十个人也不贬眼睛,这时变便是杀头野兽,也觉不忍。有一次张翠山捕了一头母鹿,两头小鹿一直跟到熊洞来,殷素素一定要他将母鹿放了,宁可大家吃些野果,挨过两天。这时听到张翠山说要杀了谢逊,不禁身子一颤。
  她偎倚在张翠山怀里,这么微微一颤,张翠山登时便觉察了,温柔地一笑,说道:「但愿他不发狂。素素,我们的孩子叫作『念慈』,你说可好?让他大了之后,一直记得妈妈这时候仁善慈悲的心肠,是男孩也好女孩也好,都叫这个名字。」殷素素点了点头,心中很感舒畅,道:「从前,我每杀了一个人,总算是觉得很高兴,但这时想来,心头起了个仁慈的念头时,却比杀人更加欢喜些。只是我从前不会慈悲,那也无从比较起。咦,你又在想什么啦?」张翠山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殷素素道:「不错,倘若他真的发起狂来,却怎生制他?咱们有猴儿兄弟作帮手,跟在冰山上时是大不相同了。」
  张翠山道:「火猴虽然灵异,但参幢啬苋勖堑乃祷埃杭敝剩幢乜煽浚氲昧硐敕ㄗ印!挂笏厮氐溃骸冈勖歉澄锸弊鲂┦纸牛茨苷业绞裁炊疚铩唬唬灰欢岱⒖竦模挡欢ㄔ哿┫挂尚摹!拐糯渖降溃骸肝矣幸桓黾平稀T哿┐用鞫穑频侥诙慈プ。丛谕舛粗芯蛞桓黾畹目拥溃厦嫫桃云っ砟唷!挂笏厮氐溃骸刚夥ㄗ雍萌词呛茫还忝咳找鐾獯蛄裕羰撬谕饷嫘行住拐糯渖降溃骸肝乙桓鋈巳菀滋幼撸患槭撇欢裕阃Q虑捅谏洗苋ィ沽怂郏绾巫返梦疑稀!
  第二日一早,张翠山便在外洞中挖掘深坑,只是没有铁铲锄头,只得以天生的树枝当作木扒,实在是事半功半。好在他内力浑厚,辛苦了七天,已挖了三丈来深,眼看谢逊的神气越来越是不对,时时拿着屠龙刀狂挥狂舞。张翠山加紧挖掘,预备挖到五丈深时,便在坑洞底周围插上削尖的木棒。这深坑底窄口广,他不进来侵犯殷素素便罢,只要踏进熊洞,非摔落去不可。
  这一日午餐之后,谢逊只在熊洞外数丈处来回徘徊。张翠山不敢动工,生怕他听见响声,起了疑心,可是又不敢出外打猎,只守在一旁,瞧着他动静。但听得谢逊不住口的咒骂,从老天爷骂起,一直骂到西方佛祖,东海观音,天上玉皇,地下阎罗,再自三皇五帝骂起,尧舜禹汤,秦皇唐宗,文则孔孟,武则关岳,不论那一个大圣贤大英雄,全给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谢逊学问渊博,精通史事,这一番咒骂,张翠山倒是怔怔的给听得甚有兴味。
  突然之间,谢逊破口大骂起武林人物来,这一次自华陀创设五禽之戏起始,少林派达摩老祖,岳武穆神拳散手,全给他骂得一钱不值。可是他倒也不是一味谩骂,于每一家每一派的缺点所在,却也确有真知炙见,一贬一斥,往往一针见血。只听他自唐而宋,逐步骂到了南宋末年的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骂到了郭靖杨过,猛地里辞锋一转,骂起武当派开山祖师张三丰来。
  他辱骂旁人,那也罢了,这时大骂张三丰,张翠山如何不怒?正要反唇相稽,谢逊突然大吼:「张三丰不是东西,他的徒弟张翠山更加不是东西,让我捏死他的老婆再说!」
  纵身一跃,掠过张翠山身旁,奔进熊洞。张翠山急忙跟进,只听得喀的一声,谢逊已跌入坑中,可是坑底未装尖刺,他虽然摔下,并没受伤,只是出其不意,大吃了一惊。张翠山顺手抓过挖土的树枝,只见谢逊从坑中窜了上来,兜头便是一下猛击下去。谢逊听风声,左手翻转,已抓住了树枝,用力向里一夺。张翠山把捏不定,树枝脱手,这一夺劲力好大,他虎口震裂,掌心也给树枝擦得满是鲜血,谢逊跟着这一夺之势,又堕入了坑底。其时殷素素即将临盆,早已腹痛了半日,她先前见谢逊逗留在洞口不去,不敢和丈夫说知此事。因若是给谢逊听到了,他想自己动弹不得,少了一层顾忌,更易及早发难。这时见张翠山和他动手,一根树枝又被夺去,情势危急之中,顾不得腹痛如绞,抓起枕头边的长剑,向张翠山掷了过去。张翠山抓住剑柄,暗想:「此人武功高我十倍,他再窜上来时,我出剑劈刺,仍是非被他夺去不可。」情急之下,突然动道:「他双目已盲,所以能夺我兵刃,全仗听着我兵刃劈风之声,才知我的招势去向。」
  刚想到此节,只见谢逊哈哈一笑,又提气纵跃而上。张翠山看准他窜上的来路,以剑尖对住他的脑门,紧握不动,只听得擦的一声响,谢逊一声大吼,长剑已刺入他的额头,深入数寸。原来张翠山持剑不动,谢逊这一跃上势道极猛,正是以自己脑门硬碰到剑尖上去,长剑既然纹丝不动,绝无声息,谢逊武功再好,如何能够知晓?总算他应变奇速,剑尖一碰到顶门,立即将头向后一仰,同时急使「千斤」功夫,再行落入坑底。只要他变招迟得一霎之间,那长剑从脑门中直刺进去,立时便即毙命。饶是如此,头上也已重伤,血流披面,长剑刺在他额头之上,不住颤动。谢逊拔出长剑,撕下衣襟裹住创口,头脑中一阵晕眩,自知受伤不轻,可是他狂性已发,从腰间拔出屠龙刀来,急速舞动,护住了顶门,第三度跃上。张翠山举起大石,对准他一块块投去,却均被屠龙刀碰开。但见刀花如雪,寒光闪闪,谢逊飞出深坑,直欺过来。张翠山一步步向后退避,心中一酸,想起今日和殷素素同时毕命,竟是不能见一眼那末出世的孩儿。
  谢逊防他和殷素素从自己身旁逸出,一出熊洞,那便追赶不上,当下右手宝刀,左手长剑,使动大开大阖的招数,两丈方圆之内,尽数封住,料想张殷二人再也无法逃走,疯狂的心中大喜无已。蓦地里「哇」的一声,内洞中传出一响婴儿的哭声。谢逊大吃一惊,立时停步,只听那婴儿不住啼哭。张翠山和殷素素知道大难临头,竟是一眼也不再去瞧谢逊,两对眼睛一齐爱怜横溢地瞧着这个初生的婴儿,那是一个男孩,手足不住扭动,大声哭喊。张殷二人知道只要谢逊一刀下来,夫妻俩连着婴儿便同时送命。二人一句话不说,目光不肯斜开一斜,能够看得一霎,便是多享一分福气。
  夫妻俩已是心满意足,终于,在临死之前的一刻,能够看到了和自己血肉相连的孩子。他们已不去想自己的命运。能够保护婴儿不死,自是最好,但他们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此竟连这个念头也没有转。婴儿在大声哭嚷着,这哭声使谢逊突然间心中良知激发,狂性登去,头脑便清醒过来。他想起自己全家被害之时,妻子刚正生了孩子不久,但那婴儿终于也是难逃敌人毒手。这几声婴儿的啼哭,使他回忆起许许多多的往事:夫妻的恩爱,敌人的凶残,无辜婴儿被敌人摔在地上成为一团血肉模糊,自己苦心孤诣还是无法报仇,自己武功日进,那知仇人进展更快,虽然得了屠龙刀刀中的秘密却总是不能查明……他呆呆立着出神,一时温颜微笑,一时咬牙切齿。
  在这一瞬之前,三人都是面临着最重大的生死关头,但自婴儿的第一声啼哭起,三个人突然全神贯注于身上。谢逊问道:「是男孩呢还是女孩?」张翠山道:「是个男孩。」
  谢逊道:「剪了脐带没有?」张翠山道:「要剪脐带吗?啊,是的,是的,我倒忘了。」
  谢逊倒转长剑,将剑柄递了过去。张翠山接过长剑,割断了婴儿的脐带,这时方始想起,谢逊已是迫近身边,可是他居然并不动手,心中好奇,回头向他望了一眼,只见谢逊脸上充满关切之情,竟似要插手相助一般。殷素素声音微弱,道:「让我抱一抱。」张翠山抱起婴儿,送入她的怀抱。谢逊又道:「你有没有烧了热水,给婴儿洗一个澡?」张翠山失声一笑,道:「我真胡涂啦,什么也不给预备,这个爸爸可没用之极。」说着便要奔出去烧水,但只迈出一步,见到谢逊铁塔一般巨大的身形竟在婴儿之前,心下蓦地一凛。谢逊却道:「你陪着夫人孩子,我去烧水。」将屠龙刀往腰间一插,便奔出洞去,经过深坑时轻轻纵身一跃,横越而过。
  过了一阵,谢逊果真用陶盆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张翠山便替婴儿洗澡。谢逊听得婴儿的哭声甚是洪亮,问道:「这孩子像妈妈呢还是像爸爸?」张翠山微笑道:「还是像妈妈多些,多福多寿,少受苦难。」殷素素道:「谢前辈,你说孩子的长相不好么?」谢逊道:「不是的。只是孩子像你,那就太过俊美,只怕福泽不厚,将来成人后入世,或会多遭灾危。」张翠山笑道:「谢前辈想得太远了,咱们四个人处身极北荒岛,这孩子自也是终老难道也让他孤苦伶仃的一辈子在这岛上?百年之后我三人都死了,谁来伴他?他长大之后,如何娶妻生子?」
  殷素素自幼禀受父性,在白眉教中耳濡目染,所见所闻皆是极尽残酷恶毒之事,因之她向来行事狠辣,习以为常,自与张翠山结成夫妻,逐步向善,这一日做了母亲,心中天生的慈爱沛然而生,竟是全心全意为孩子打算起来。殷素素向她凄然望了一眼,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心道:「这荒岛与中土相距万里,却如何能够回去?」但不忍伤爱妻之心,此言并不出口。忽听得谢逊说道:「张夫人的话不错。咱们这一辈子算是完了,但这孩子,这孩子,如何能够使他老死在荒岛之上,享不到半点人世的欢乐?张夫人,咱三人终当穷智竭力,使孩子得归中土。」殷素素大喜,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张翠山忙伸手相扶,惊道:「素素,你干什么?快好好躺着。」殷素素道:「不,五哥!咱俩一起给谢前辈磕几个头,感谢他这一番大恩大德。」谢逊连连摇手,说道:「不用,不用。这孩子取了名没有?」张翠山道:「在下胡乱给他安了个名字!叫作『念慈』。谢前辈学问渊博,另行给他取个好名字吧!」
  谢逊沉吟道:「张念慈,张念慈!这名字好啊,不用改了。」殷素素忽然想起:「难得这怪人如此喜爱这个孩儿,他若将孩儿视若已子,那么孩儿在这岛上就不再悉他加害,纵然他狂性发作,也必不致骤下毒手。」说道:「谢前辈,我为这孩儿求你一件事,务恳不要推却。」谢逊道:「什么?」殷素素道:「你收了念慈孩儿做义子吧!让他长大了,对你当亲生父亲一般供养。得你照料,这孩儿一生不吃人家的亏。五哥,你说好不好?」
  张翠山道:「妙极,妙极!谢前辈,还请你不弃,俯允咱夫妇的请求。」
  十  重返中土
  谢逊凄然道:「我自己的亲生孩儿给人一把摔死了,几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你们没有瞧见吧?」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一眼,觉得他言语之中又有疯意,但想起他的惨酷遭际,不由得甚是恻然。谢逊又道:「我这孩子如果不死,今年有十八岁了。我谢逊将一身的文才武功传授于他,嘿嘿,他未必便及不上你们什么武当七侠,少林三义。」这几句内凄凉之中带着狂傲,但自负之中又包含着无限寂寞伤心。张翠山和殷素素不觉都是油然而起悔心:「倘若当日在冰山上不毁了他的双目,咱们四个人在此荒岛隐居,融融泄泄,岂不是好?」
  三个人默然半晌,张翠山道:「谢前辈,你收这孩作为义子,咱们叫他改宗姓谢。」
  谢逊脸上闪过一丝喜悦之色,说道:「你肯让他姓谢?谢念慈,谢念慈,这名字很好啊,不过我那个死去的孩儿,名叫谢无忌。」张翠山道:「假如你喜欢,那么,咱们这孩儿便叫作谢无忌。」谢逊喜出望外,唯恐张翠山是骗他的,道:「你们把亲生孩儿给了我,那么你们自己呢?」张翠山道:「孩儿不论谢姓张,咱们是一般的爱的。日后他孝顺双亲,敬爱义父,不分亲疏厚薄,岂非美事?素素,你说可好?」殷素素微一迟疑,道:「你说怎么便是怎么。孩子多得一个人疼爱,终是便宜了他。」谢逊一揖到地,说道:「这我可谢谢你们啦,毁目之恨,咱们一笔勾销。谢逊虽丧子而有子,将来谢无忌名扬天下,好教世人得知,他父母是张翠山、殷素素,他义父是金毛狮王谢逊。」
  殷素素当时所以稍一犹疑,乃是想起真的谢无忌已死,被人摔作了一团肉浆,自己的孩儿顶用这个名字,未免不吉,然见谢逊如此大喜若狂,料想对这孩儿必极疼爱,孩儿定可得到他许多好处,母亲爱子之心无微不至,只须于孩子有益,一切全肯牺牲,抱了孩儿,说道:「你要抱一抱他吗?」
  谢逊伸出双手,将孩子抱在臂中,不由得喜极而泣,双臂发颤,说道:「你……你快快抱回去,我这模样别吓坏了他。」其实初生一天的婴儿懂得什么,但他这般说,显是爱极了孩子。殷素素微笑道:「你喜欢便多抱一会。将来孩子大了,你带着他到处玩儿吧。
  」谢逊道:「好极,好极……」听得孩子哭得极响,道:「孩子饿了,你喂他吃奶吧!我到外边去。」实则他双目已盲,殷素素便是当着他喂乳,也没什么,但他发狂时欲图非礼,这时却文质彬彬,竟变成了个儒雅君子。
  张翠山道:「谢前辈……」谢逊道:「不,咱们已成一家人,再这般前辈后辈的,岂不生分?我这么说,咱三人索性结义为金兰兄弟,日后于孩子也好啊。」张翠山道:「你是辈高人,咱夫妇跟你身份相差太远,如何高攀得上。」谢逊道:「呸,你是学武之人,却也这般迂腐起来?五弟,素妹,你们叫我大哥不叫?」殷素素笑道:「我先叫你大哥,咱俩是拜把子的兄妹。他若再叫你前辈,我也成了前辈啦!」张翠山道:「既是如此,小弟唯大哥之命是从。」殷素素道:「咱们先就这么说定,过几天等我起得身了,再来祭告天地,行拜义父、拜义兄之礼。」谢逊哈哈大笑,说道:「大丈年一言既出,终身不渝,又何必祭天拜地?这贼老天自己管不了自己的事,我谢逊最是恨他不过。」说着扬长出洞,只听得他在旷野上纵声大笑,显是得意之极,张殷二人自从识得他以来,从未见过他如此喜欢。
  自此三人全心全意抚养孩子。谢逊号称「金毛狮王」,驯兽捕生之后,天下无双,张翠山详述岛上多处地形,谢逊在他指引下走了一遍,便即记住。
  自此捕鹿杀熊,便由谢逊一力承担,有时那玉面火猴也陪同他出猎。只是那火猴杀熊太过轻易,真是不费吹灰之力,谢逊反觉没趣,初时尚要火猴引路,日子一久,他处处路径都已记熟,便要火猴陪孩子玩耍,不许ゴ蛄浴
  忽忽数年,三个人在岛上相安无事,那孩子百病不生,长得甚是壮健。三人中倒似谢逊对他最是疼爱,有时孩子太过顽皮,张翠山和殷素素要加责打,每次都是谢逊从中拦住。如此数次,孩子便恃他作为靠山,逢到父母发怒,总是奔到义父处求救。张殷二人往往摇头苦笑,说孩子被大哥宠坏了。
  到无忌四岁时,殷素素开始教他识字。五岁生日那天,张翠山道:「大哥,孩子可以学武啦,从今天起你来教他,好不好?」谢逊摇头道:「不成!我的武功太深,孩子无法领悟。还是你传他武当心法。等他到八岁时,我来教他。教得两年,你们便可回去啦!」
  殷素素奇道:「你说我们可以回去?回中土去?」谢逊道:「这几年来我日日留心岛上的风向水流,似乎每年黑夜最长之时,总是刮的南风,数十昼夜不停。咱们可以扎一个大木排,装上风帆,不停的向南,要是贼老天不来横加捣蛋,说不定你们便可回归中土。」殷素素道:「我们?难道你不一起去么?」谢逊道:「我瞎了双眼,回到中土做什么?」殷素素道:「你便不去,咱们却决不容你独自留着。孩子也不肯啊,没了义父,谁来疼他?
  」谢逊叹道:「我能疼他十年,已是足够了。贼老天总是跟我捣乱,这孩子倘若陪我的时候太多,只怕贼老天迁怒于他,会有横祸加身。」殷素素打了个寒噤,但想这是他随口说说的事,也没放在心上。
  张翠山传授孩子的,都是扎基根的内功,心想孩子年幼,只须健体强身,便已足够,在这荒岛之上,决不会和谁动手打架。谢逊虽说过南归中土的话,但他此后不再提起,看来也是一时兴到之言,不能作准。到第八年上,谢逊果然要无忌跟他学练武功。传授之时他没叫张殷二人旁观,他夫妇便遵依武林中的严规,远远避开,对无忌的武功进境,也不加考查,信得过谢逊所授,定是高明异常的绝学。
  岛上无事可纪,日月去似流水,转眼又是一年有余。自无忌出世后,谢逊心灵有了寄托,再也不去理会那屠龙宝刀,那知有一晚张翠山偶尔失眠,半夜中出来散步,月光下只见谢逊盘膝坐在一块岩石之上,手中捧着那柄屠龙宝刀,正自低头沉思。张翠山吃了一惊,待要避开,谢逊已听到他的脚步声,说道:「五弟,这『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八个字,看来终是虚妄。」张翠山走近身去,说道:「武林中荒诞之说甚多。大哥这等聪明才智,如何对这宝刀之说,始终念念不忘。?」谢逊道:「你有所不知,我曾听少林派的一位有道高僧空见大师说过此事。」
  张翠山道:「啊,空见大师。听说他是少林掌门空闻大师的师兄啊,他逝世已久了。
  」谢逊点头道:「不错,空见已经死了,是我打死的。」张翠山吃了一惊,心想江湖上有两句话说道:「少林神僧,见闻智性」,那是替当今少林派四位班辈最高的和尚空见、空闻、空闻、空性四人而言,后来听师父说空见大师得病逝世,想不到竟是谢逊打死的。
  谢逊叹了口气,说道:「空见这人傻得很,他竟是只挨我打,始终不肯还手,我打了他一十三拳,终是将他打死了。」张翠山心下更是骇然,心想:「能挨得起大哥一拳一掌而不死的,已是一等一的武学高手,这位少林神僧竟能连挨他一十三拳,身子之坚,那是远胜铁石了。」
  但见谢逊神色凄然,脸上颇有悔意,料想这事之中,定是隐藏着一件极大过节,他自与谢逊结义以来,八年中共处荒岛,情好弥笃,但他对于这位义兄,敬重之中总是带着三分惧意,生怕引得他忆及昔恨事,当下也不敢多问。却听谢逊说道:「我生平中心钦服之人,寥寥可数。便是尊师张真人,我虽久仰其名,但无缘识荆,也只神交而已。这位空见大师,实是一位高僧。他武功上的名气虽不及他师弟空智、空性,但依我之见,空智、空性两位大师一定及不上他老人家。」
  张翠山以往听他畅论当世人物,大都不值一晒,只要能得他破口大骂,已算是第一流的人物,要他赞上一字,真是难上加难,想不到他提到空见大师竟是如此钦迟,倒也颇出意料之外,说道:「想是他老人家隐居寺中清修,少在江湖上走动,是以武学上的造诣少人知。」谢逊仰头向天,呆呆出神,自言自语的道:「可惜可惜,这样一位武林中盖世奇士,竟给我一十三拳活生生的打死了。他武功虽高,实是迂得厉害,倘若当时他还手跟我放对,我谢逊焉能活得到今日?」张翠山道:「难道这位高僧的武功修为,竟比大哥还要深湛么?」谢逊道:「我怎能跟他相比?他弟子的武功也比我高得多。」他说这句话时,脸上神情和语气之中,竟是充满了无比的怨毒。
  张翠山大奇,心中微有不信,自忖恩师张三丰的武学世所罕有,但和谢逊相较,恐怕也只能胜他半筹,假若空见大师的弟子尚且高出谢逊甚多,岂不是连自己恩师也比下去了?但素知谢逊的名字中虽有个「逊」字,性子极是倨傲,如果那人的武功不是真的远胜于他,他决计不肯服输。
  谢逊似是猜中了他的心意,说道:「你不信么?好,你去叫无忌出来,我说一个故事给他听。」张翠山心想三更半夜的,无忌早已睡熟,去叫醒他听故事,对孩子实无益处,但既是大哥有命,却也不便违拗,于是回到熊洞,去叫醒了儿子。无忌一听说义父要讲故事,大声叫好,登时将殷素素也吵醒了。三个人一起出来,坐在谢逊身旁。
  谢逊道:「孩子,不久你就回归中土……」无忌奇道:「什么回归中土?」谢逊将手挥了挥,叫他不要打断自己话头,继续道:「若是咱们的大木排在海中沉了或是飘得无影无纵,那也罢了,什么休要提起,但要是真的能回中土,我跟你说,世上人心险恶,谁都不要相信。除了父母之外,谁都会存着害你的心思。就可惜我年轻时没人跟我说过这些话。唉,便是说了,当时我也不会相信。」
  「我在十岁那一年,因意外机缘,拜在一个武林中大大有名之人的门下学艺。我师父见我资质不差,对我青眼有加,将他绝艺可说是倾囊以授。我师生情若父子,五弟,当时我对师父的敬爱仰慕,大概跟你对尊师没差分毫。我在二十三岁那年离开师门,不久便娶妻生子,一家人融融泄泄,过得极是快活。」
  「过了两年,我师路过我故乡,到我家来盘桓数日。我自是高兴得了不得,全家竭诚款待,我师父空闲下来,又指点我的功夫。那知这位武巨中的有德长者,竟是人面兽心,在七月十五那日酒后,忽对我妻施行强暴……」
  张翠山和殷素素同时「啊」的一声,师奸徒妻之事,武林中从所未闻,那可是天人共愤的大丑事。谢逊续道:「我妻子自是不从,大声呼救,我父亲闻声闯进房中,我师父一见事情败露,一拳将我父亲打死了,跟着又打死了我母亲,将我甫两满周岁的儿子谢无忌……」无忌听他提到自己名字,奇道:「谢无忌?」
  张翠山斥道:「别多口!听义父说话。」谢逊道:「是啊,我那亲生孩儿跟你名字一样,也叫谢无忌。我师父抓起了他,将他摔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谢无忌忍不住又问:
  「义父,他……他还能活吗?」谢逊道:「不能活了,不能活了!」殷素素向儿子摇了摇手,叫他不要再问。谢逊出神半晌,才道:「那时候我瞧见这等情景,吓得呆了,心中一片迷惘,不知如何对付我这位生平最敬爱的恩师,突然他一拳打向我的胸口,我胡里胡涂的也没想到抵挡,就此晕死过去。待得醒转,我师父早已不知去向,但见满屋都是死人,我父母妻儿,弟妹仆役,全家一十三口,尽数毙于他的拳下。想是他以为一拳已将我打死,没有再下毒手。」
  「我大病一场之后,若练武功,五年后去找师父报仇。但我跟他武功相差太远,所谓报仇,徒然自取甚辱。但这一十三条人命的血仇,如何能便此罢休?当时我周游天下,遍访明师,这一番苦心孤诣,总算有了着落,十年之间,我连得三位高人传授,自觉功夫大进,又去找我师父。那知我功夫强了,他竟是强得比我更多,第二次报仇还是重伤而归。
  「于是我潜心苦思,专练『七伤拳』的内劲,三年之后,拳技大成,自忖已可和天下第一流的高手比肩!我师父倘若不是另有奇遇,决不能再是我敌手。第三次找上门去时,他家人却已迁离原处,再也找不到他的所在。我在江湖上到处打听,始于探寻不到他的踪迹,想是他为了躲避这场大祸,在极荒僻之地隐居了起来。大地茫茫,却到何处去寻他?
  「我愤激之下,便到处做案,奸淫掳掠,杀人放火,无所不为。每做一件案子,便留下我师父的姓名!」
  张翠山和殷素素一齐「啊」了一声。谢逊道:「你们知道我师父是谁了吧?」殷素素点头道:「嗯!你是『混元霹雳手』成昆的弟子。」原来两年之前武林中突然发生一场轩然大波,自辽东以至岳南,半年之间,接连发生了三十余件大案,许多成名的豪杰突然不明不白的被杀,而凶手必定留下「混元霹雳手」成昆的名字。被害之人不是一派的掌门,便是交游极广的老英雄,每一件案子都是牵连的人数极众。只要发生这样一件案子,武林中便要到处轰传,何况接连是三十余件。当时武当七侠奉了师父之命,尽数下山查询,但竟是不得半点头绪。众人均知这是有人故意嫁于成昆。要知成昆声名向来极佳,被害的人又有好几个是他的知交好友,这些案子决计非他所为。但要查知凶手是谁,自是非成昆身上着手不可,可是成昆这人近来忽然无影无踪,谁也不知他到了何处。纷扰多时,这些案子还是不了了之。虽然想找凶手报仇的人成百成千,可是不知凶手是谁,人人均是徒呼负负。若不是谢逊今日说起,张翠山那里猜得到其中的过节原委。谢逊道:「我冒成昆之名杀人做案,那是要逼得他挺身而出,便算他始终龟缩,武林中千百人到处寻访,总是比我一人之力强得多啊。」殷素素道:「此计不错,只不过这许多人无辜伤在你的手底,倒底也不知为了何故,未免可怜。」谢逊道:「难道我父母妻儿给成昆害死,便不是无辜么?
  便不可怜么?我看你从前倒也爽快,嫁了五弟十年,却学得他这婆婆妈妈起来。」殷素素向丈夫望了一眼,微微一笑,说道:「大哥,这些案子倏然而起,倏然而止,后来你终于找到了成昆么?」谢逊道:「没有找到,没有找到。后来我在洛阳见到了宋远桥。」张翠山大吃一惊,道:「我大师哥宋远桥?」
  谢逊道:「不错,是武当七侠之首的宋远桥。我见做了这许多案子,江湖上已闹得天翻地覆,但我师父混元霹雳手成昆……」谢无忌道:「义父,他这样坏,你还是叫他师父么?」谢逊苦笑道:「我从小叫惯了。再说,我的一大半武功总是他传授的。他虽是个大坏蛋,我也不是好人,说不定我的为非作歹,都是他教的。好也是他教,歹也是他教,我还是叫他师父。」张翠山心想:「大哥一生遭遇惨酷,愤激之余,行事不分是非。无忌听了这些话记住心中,于他日后立身有害,过几天倒要好好解说给他听。」
  只听谢逊续道:「我见师父不露面,心想非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不足以激逼出来。今世武林之中,以少林、武当两派为尊,看来须得杀死一名少林或是武当派中第一流的人物,方能见效。那一日我在洛阳清虚观外的牡丹园中,见到宋远桥出手惩戒一名恶霸,见他武功很是了得,决意当晚便去将他杀了。」
  张翠山听到这里,不由得栗然而惧,他明知宋远桥结果并未为谢逊所害,但想起当时情势的凶险,仍是不免惴惴,须知谢逊的武功高出宋远桥甚多,何况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苦是当真下手,大师兄决无幸理。殷素素也知宋远桥未死,说道:「大哥,想是你突然不忍加害无辜的旁人,要是你当真杀了宋大侠,咱们这位张五侠早就跟你拚了命,再也不会成为结义兄弟了。」
  谢逊「哼」了一声,道:「那有什么不忍的?若在今日,我瞧在五弟面上,自不会去跟武当派为滩。可是那时我又不识得五弟,别说是宋远桥,便是五弟自己,只要给我见到了,还不是杀了再说。」谢无忌奇道:「义父,你为什么要杀爹爹?」谢逊微笑道:「我是说个比方啊,并不是真的要杀你爹爹。」谢无忌道:「嗷,原来如此!」这才放心。
  谢逊抚着他小头上的头发,说道:「贼老天虽有诸般不好,总算没让我杀了宋远桥,否则我愧对你爹爹,也不能再跟他结义为兄弟了。」他停了片刻,续道:「这天晚上我吃过晚饭,在客店中打坐养神。我心知宋远桥既是武当七侠之首,武功上自有过人之处,若是一击不中,给他逃了,或是只打得他身负重伤而不死,那么我的行藏必致泄露,要逼出我师父来的计谋尽数落空,而且天下豪杰向我群起而攻,我谢逊便有三头六臂,也是无法对敌啊。我一死不打紧,这场血海深仇,可从此无由得报了。」谢无忌突然道:「义父,你眼睛看不见,等我大了,练好了武功,去替你报仇!」
  他此言一出,谢逊和张翠山不约而同的霍地站起。谢逊虽然双目无神,仍是凝视无忌,低沉着声音道:「无忌,你可真有此心?」张翠山和殷素素心中都很焦急,他们虽然身处极北万里之外的荒岛,将来未必能够重返中土,但武林中人素重信义,一诺之下,终身不渝,无忌要是答应谢逊报仇,那可是在肩头挑上了一副万斤重担。以谢逊几具通天U地之能,尚自不能报仇,无忌这小小孩子若是信口答应了,岂非自陷绝境?
  可是无忌年纪虽小,这种事情还是须得由他自决,亲为父母,也不能出主意,至于日后他长大成人,是否还记得孩童的话,那是将来之事了。不过张殷二人此时听来,均觉此事虽然渺茫,总是隐隐觉得非同小可,说不定便关涉到无忌的一生祸福。
  只听无忌昂然道:「义父,害你全家之人叫做混元霹雳手成昆,无忌记在心中,将来一定代你报仇,也将他全家杀死,杀得一个不留!」
  张翠山怒喝:「无忌你说什么?一人作事一人当,他罪孽再大,也只一人之事,岂可累及无辜?」
  无忌应道:「是,爹爹!」吓得不敢再说。谢逊却道:「一个人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那也没有什么,倒是全家死光,剩着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世上,更是难受。当时我白这个道理,两之是找我师父报仇。其实真正的报仇,该当是将我师父全家害死,让他独个儿活着,日日想着亡妻丧子之痛。」
  张翠山听得只是摇头,但碍着他是大哥,不便驳斥,生怕他更说许多惨酷恶毒的言语,让无忌记在心中,于是问道:「你跟我大师兄这场比武后来如何了结?大师兄始终没跟咱们说起这件事,倒是奇怪。」谢逊道:「宋远桥压根儿就不知道,恐怕他连『金毛狮王谢逊』这六个字也从来没听见过,因为我后来没有去找他。」张翠山叹了口气,道:「谢天谢地!」殷素素笑道:「谢什么贼老天、贼老地,谢一谢眼前这个谢逊大哥才是真的。
  」张翠山和无忌都笑了起来。
  谢逊却并不笑,缓缓的道:「那天晚上的情景,今日我还是记得清清楚楚,我坐在坑上,暗运真气,将那『七伤拳』又复习了几遍。五弟,你从来没见过我的『七伤拳』,要不要见识见识?」张翠山还没回答,殷素素抢着道:「那一定是神妙无比,威猛绝伦,大哥,你怎地不去找宋大侠了?」谢逊微微一笑,说道:「你怕我试拳时伤了你老公么?倘若这拳力不是收发由心,还算得是什么『七伤拳』。」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一株大树之旁,口中吆喝一声,宛似凭空打了个霹雳,猛响声中,一拳打在树干之上。
  以谢逊的功力而论,这一拳便是不将大树打得断为两截,也当拳头深陷树干,那知他收回拳头时,那大树竟是丝毫不损,连树皮也不破裂半点。殷素素心中难过:「大哥在这岛上一住九年,武功是全然弃了。我从来不见他练功,原也难怪。」怕他伤心,还是大声喝了声采。谢逊道:「素妹,你这声采喝得全不由衷,你只道我武功大不如前了,是不是?」殷素素道:「在这极北荒岛之上,来来去去便是四个亲人,还练什么功?」谢逊问道:「五弟,你瞧出其中的奥妙么?」张翠山道:「我见大哥这一拳去势十分刚猛,可是打在树上,连树叶也没一片晃动,这一点心中甚是不解。便是无忌去打一拳,也会摇动树枝啊!」无忌叫道:「我会!」奔过去在大树上砰的一拳,果然树枝乱晃,月光照映出来的影子,在地上颤动不已。张翠山夫妇见儿子这一拳力道甚是强劲,心下甚喜,一齐瞧着谢逊,等他说明其中的道理。谢逊道:「三天之后,树叶便会萎黄跌落,七天之后,大树全身枝槁。我这一拳已将大树的脉络从中震断。」
  张翠山和殷素素不胜骇异,但知谢逊素来不打诳语,此言自非虚假,谢逊取过手边的屠龙刀,拔刀出鞘,喀的一声,在大树的树干中斜歌一刀,只听得砰彭巨响,大树的下半段向外跌落。谢逊收刀说道:「你们瞧一瞧,我『七伤拳』的威力可还在么?」
  张翠山三人走过去细看大树的斜剖面时,只见树心中一条条通水的筋脉已大半震断,有的扭曲,有的粉碎,有的断为数截,有的若断若续,显然他这一拳之中,又包含着数种不同的劲力。张殷二人大是叹服,张翠山道:「大哥,你今日真是叫小弟大开眼界。」谢逊忍不住得意之情,说道:「我这一拳之中,共有七种不同的劲力,或刚猛,或阴柔,或刚中有柔,或柔中有刚,或横出,或直送,又或是自外向内收缩。敌人抵挡了一种劲力,抵不住第二种,抵了第二种,我的第三种劲力休又如何对付。嘿嘿,『七伤拳』之名,便由此而来。五弟,你说这拳力是太毒辣了些吧?」
  无忌道:「义父,你把这『七伤拳』教了我好么?」谢逊摇头道:「不成!」无忌好生失望,还想缠着他苦求。殷素素笑道:「无忌你不是傻么?你义父这种武功精妙深湛,若不是先具最上乘的内功,如何能练?」无忌道:「那么等我先练好了上乘的内功再说。
  逊摇头道:「这『七伤拳』不练也罢!每人体内,均有阴阳二气,金木水火土五行。
  心属火、肺属金、贤属水、脾属土、肝属木,一练七伤,七者皆伤。这七伤拳的拳功每深一层,自身内脏便多受一次损害,所谓七伤,实则是先伤已,再伤敌,我若不是在练七伤拳时伤了心脉,也不致有时狂性大发,无法抑制了。」张翠山和殷素素此时方知,何以他这样一位文武兼资的奇人,一到狂性发作,竟会行若禽兽。
  谢逊又道:「倘若我内力真的浑厚坚实,到了空见大师、或是武当张真人的地步,再来练这七伤拳,想来自己也可不受损伤,便有小损,亦无大碍。只是当年我报仇心切,连杀七人,才从崆峒派手中夺得这本『七伤拳谱』的古抄本,拳谱一到手,立时便心急慌忙的练了起来,唯恐拳功未成而我师父已死,报不了仇。待得察觉内脏受了大损,已是无法挽救,当时我可没想到,崆峒派既然有此世代相传的拳谱,却为何无人会此拳功。素妹,我又贪图这拳功发拳时声势喧赫,有极大的好处,你懂得其中道理吧?」殷素素微一沉吟,道:「嗯,是不是跟你师门霹雳什么的功夫差不多?」谢逊道:「正是。我师父外号叫作『混元霹雳手』,掌含风雷,威力极是惊人。我找到他后如用这路七伤拳跟他对敌,他定当以为我使的还是他亲手所传的武功,只要拳力一到了他身上,他再惊觉不对可尸迟了。五弟,你别怪我用心尖刻,我师父外表横鲁,可实在是天下最工心计的毒辣之人。若不是以毒攻毒,这场大仇便无法得报……唉,枝枝节节的说了许多,还没说到空见大师。且说那一晚我运气温了三遍七伤拳功,便越墙出外,要去找宋远桥。」
  「我一跃出墙外,身子尚未落地,突然觉得肩头上被人轻轻一拍。我大吃一惊,以我当时功力,竟有人伸手拍到我身上而不及挡架,可说是从所未有之事。无忌,你想,这一拍虽轻,但若是他掌上施出劲力,岂不是我已受重伤?我当即回手一捞,反击一拳,左足一落地,立即转身,便在此时,我背心上又被人轻轻拍了一掌,同时背后一人叹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无已觉得十分有趣,哈哈笑了出来,道:「义父,这人跟你闹着玩么?」张翠山和殷素素却已猜到,说话之人定是那空见大师了。
  谢逊续道:「当时我只吓得全身冰冷,如堕深渊,那人如此武功,要制我死命真是易如反掌。他说那『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八个字,只是一瞬之间的事,可是这八个字他说得不徐不疾,充满慈悲心肠!我听得清清楚楚。但那时我心中只感到惊惧愤怒,回过身来,只见四丈以外站着一位白衣僧人。我转身之时,只道他离开我只不过两三尺,那知他一拍之下,立即飘出四丈,身法之外,步伐之轻,实是匪夷所思。」
  「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是冤鬼,给我杀了的人索命来着!』因为我想若活人,决不能有这般来去如电的功夫。我一想到是鬼,胆子反而大了起来,喝道:『妖魔鬼怪,给我滚得远远的,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岂怕你这种孤魂野鬼?』那白衣僧人合什道:『谢居士,老僧空见合什!』我一听到空见两字,便想起江湖上所传『少林神僧,见闻智性』
  这两句话来。他名列四大神僧,无怪有这般高强的武功。「十九不堪回首张翠山想起这位空见大师后来是被他一十拳打死,听到这里,已是隐隐不安。谢逊续道:「当时我便回问道:『是少林寺的空见神僧?』那白衣僧人道:『神僧二字,愧不敢当。老衲正是少林空见。』我道:『在下跟大师素不相识,何故相戏?』空见说道:『老衲岂敢戏弄居士?请问居士,此刻欲往何处?』我道:『我到何处去,跟大师有何干系?』空见道:『居士今晚想去杀害武当派的宋远桥宋大侠,是不是?』我听他一语道破我的心意,又是奇怪,又是吃惊。他又道:『居士欲再做一件震动武林的案,激那混元霹雳手成昆出头,以报杀你全家的大仇……』我听他径自说出了我师父的名字,更是骇异。要知我师父杀我全家之事,我从没跟旁人说过,这种丑事我师父掩饰抵赖也犹死不及,自己当然更不会说,这空见却如何知道?「」我一听到『混元霹雳手成昆』七个字,身子猛烈的一声说道:『大师若肯见示他的行踪所在,我谢逊一生给你做牛做马,也所甘愿。』空见叹道:『这成昆所作所为,罪孽确是太大,但居士一怒而牵累着害死了许多武林人物,真是罪过罪过。』我心中本来想说:『要你多管什么闲事?』但想起适才他所显示的武功,我可不是他的敌手,于是说道:『在下这是迫于无奈,那成昆躲得了无影无踪,四海茫茫,教我到那里去找他?』空见点头道:『我也知你满腔怨毒,无处发泄,但那宋大侠是武当派张三丰张真人的首徒,你要是害了他,这个祸闯得不小。』我道:『我是志在闯祸,祸事越大,越能逼成昆出来。』「」空见大师道:『谢居士,你要是害了宋大侠,那成昆确是非出头不行,但今日的成昆已非昔日可比,你武功远不及他,这场血海冤仇是报不了的。』我道:『成昆是我师父,他武功如何,我知道得心你清楚。』空见大师摇头道:『他另投明师,三年来的进境非同小可。你虽练成了崆峒派的』七伤拳『,却伤他不得。』我心里惊诧无比,这位空见大师我生平从未见过面,但我的一举一动,他却似件件亲眼目睹。我呆了片刻,道:『你怎么知道?』他道:『是成昆跟我说的。』「他说到这里,张殷夫妻和无忌一齐」
  啊「的一声。谢逊道:「你们此刻听着尚自惊奇,当时我听了这句话,全个人跳了起来,喝道:『他又怎么知道?』他缓缓的道:『这几年来,他始终跟随在你身旁,只是他不断的易容改装,是以你认他不出。』我道:『哼,我认他不出,他便是化了灰,我也认得他。』他道:『谢居士,你自非粗心大意之人,可是这几年来,你一心想的只是练武报仇,对身周之事都不放在心上了。你在明里,他在暗里,你不是认他不出,你压根儿便没去认他。』这番话不由得我不信,何况空见大师是名闻天下的有道高僧,谅也不致打诳骗我,我道:『既是如此,他暗中将我杀了,岂不干净?』空见道:『他若起心害你,自是一举手之劳。谢居士,你曾两次找他报仇,两次都打败了,他若要伤你性命,那时候为什么便不下手?再说你去夺那「七伤拳谱」之时,你曾跟崆峒派的三大高手比拚内力,可是「崆峒五老」中的其余二老呢?他们为什么不来围攻?要是五老齐上,你未必能保得性命吧?
  』「」当日我打伤『崆峒三老』后,发觉其余二老竟也身受重伤,这件怪事我一直存在心中,是一个未能得解的疑团。莫非崆峒派忽起内哄?还是另有不知名的高手在暗中助我?
  我听见空见大师这般说,心念一动,说道:『竟难道那二老是成昆所伤?』「张翠山和殷素素听他愈说愈奇,虽然江湖上的事波谲云诡。两人见闻均广,什么古怪的事也都听见过,可是像谢逊所说那样的事,却实是猜想不透。两人心中均隐隐觉得,谢逊已是个极了不起的人物,但他师父混元霹雳手成昆,不论智谋武功,似乎又是处处胜他一畴。殷素素道:「大哥,那崆峒二老,真是你师父暗中所伤么?」
  谢逊道:「当时我这般冲口而问,空见大师说道:『崆峒二老受的是什么伤,谢居士亲眼得见么?他二人脸色怎样?』我默然无语,隔了半晌,道:『如此说来,崆峒二老当真是我师父所伤了。』原来我见到崆峒二老躺在地下,满脸都是血红的斑点,显然是他二人用阴劲伤人,却被高手以『混元功』逼回。这种满脸血红斑点,以我所知,除了被混元功逼回自身内劲之外,除非是猝发斑症伤寒之类恶疾,但我当日初见崆峒五老之时,五个人都是好端端地,自决非突起暴病。当然武林之中,除了我师徒二人,再无第二人练过混元功。「」空见大师点了点头,叹道:『你师父酒后无德,伤了你一家老小,酒醒之后,惶惭无地,是以你两次找他报仇,他都不伤你性命。以他甚至不肯将你打伤,但你两次都是发疯般跟他拚命,若不伤你,他始终无法脱身。嗣后他一直暗中跟随在你身后,你三度遭遇危难,都是他暗中解救。』我心下琢磨,除了崆峒斗五老之外,果然另有两件蹊跷之事,在万分危急之际,敌方攻势忽懈。空见大师又道:『他自知罪过太深,也不敢求你饶恕,只盼日子一久,你慢慢淡忘了。岂知你越闹越大,害死的人越来越多,今日你若是再去杀了宋远桥宋大侠,这场大祸可真的是难以收拾了。』「」我道:『好,那姓未的与此事无涉,我也不去找他了,便请大师叫我师父来见我。』空见大师道:『他没脸见你,也不敢见你。再说,谢居士,不是老衲小觑你,你便是见了他也是枉然,你的武功跟他差得太远,这场仇是报不了的啦。』我道:『大师是当世有道高僧,你叫我便此罢了不成?』
  他道:『谢居士遭遇之惨,老衲也代为心伤。可是尊师酒后乱性,实非本意,何况他已深自忏悔,还望谢居士念着昔日师徒之情,网开一面。』我心下狂怒,说道:『我若再打他不过,任他一掌击毙便了。此仇不报,我也不想活了。』「」空见大师沉吟良久,说道:
  『谢居士,尊师武功已非昔比,你便是练成了』七伤拳『,也伤他不得。你右不信,便请打老衲几拳试试。』我道:『在下跟大师无冤无仇,岂敢相伤?在下武功虽是低微,这七伤拳却也不易抵挡。』他见我执意要报此血仇,说道:『谢居士,我跟你打一场赌。尊师杀了你全家一十三口性命,你便打我一十三拳。倘若打伤了我,老衲罢手不理此事,尊师自会出来见你。否则这场冤仇便此作罢如何?』我沉吟不答,心知这位高僧武功奇深,七伤拳虽然厉害,要是真的伤他不得,难道这仇便不报了?「」空见大师又道:『老实跟你说,老衲既然插手管了此事,决不容你再行残害无辜的武林同道。你若一念向善,便此罢手,过去之事大家一笔勾销。否则你要找人报仇,难道为你所害那些人的子弟家人,便不想找你报仇么?』我听他语气严厉起来,狂性大发,喝道:『好,我便打你一十三拳!你抵挡不住之时,随时喝止。大丈夫言出如山,你可要叫我师父出来相见。』空见大师微微一笑,说道:『请发拳吧!』我见他虽是身子矮小,但白眉白须,貌相慈祥庄严,不忍便此伤他,第一拳只使了三成力,砰的一声,击在他的胸口。「无忌道:「义父,你使的便是这种震断树脉的『七伤拳』么?」谢逊道:「不是!这第一拳是我师父成昆所授的『霹雳拳』,我一拳击去,他身子晃了晃,退后一步。我心中想,这一拳只使了三成力,他已退后一步,若是将『七伤拳』施展出来,不须三拳,便能送了他的性命。当下我第二拳稍加劲力,他仍是晃了晃,退后一步。第三拳时我使了七成力,他也是一晃之下,再退一步。我心中微感奇怪,我拳上的劲力已加了一倍有余,但击在他的身上,仍是一模一样。依他枯瘦的身形,我一拳便能打断他的肋骨,但他体内并不生反震之力,只是若无其事的受了我三拳。」
  「我心想,若要将他打倒,非出全力不可,可是我一出全力,他非死即伤。我虽然为恶已久,但对他舍已为人的慈悲心怀,也有些肃然起敬,于是我说道:『空见大师,你只挨打不还手,我不忍再打。你受了我三拳,我答应不去害那宋远桥便是。』他道:『那么你跟成昆的怨仇怎样?』我道:『此仇不共戴天,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我顿了一顿,又道:『但大师既然出面,我姓谢的敬重大师,自此而后,只找成昆自己和他的家人,决不再连累不相干的武林同道。』「」空见大师合什说道:『善哉,善哉!谢居士有此一念,老衲谨代天下武林同道谢过。只是老衲立心化解这场冤孽,剩下的十拳,你便照打吧。
  』我心下盘算,只有用『七伤拳』将他击伤,我师父才肯露面,好在这『七伤拳』的拳劲收发自如,我下手自有分寸,于是说道:『如此便得罪了!』第四拳跟着发出,这一次用的是『七伤拳』的拳劲了。拳力一中在他的胸口,他胸口微一低陷,便向前跨了一步。「无忌拍手道:「这可奇了,这位老和尚这一次不再退后,反而向前。」张翠山道:「我想那是少林派的『金刚不坏体』神功吧?」谢逊点头道:「五弟见多识广,所料果然不错。
  我一拳击出,和前三拳已是大不相同,他身上生出一股反震之力,只震得我胸内腹中,有如五脏一齐翻转。我心知他也是迫于无奈,倘若不使这种神功,那便挡不住我的七伤拳。
  我久闻少林派的『金刚不坏体』神功,乃是古今五大神功之一,其时亲身领受,果然是非同小可。当下第五拳我偏重阴柔之力,他仍是跨前一步,那股阴柔之力反击过来,我好容易才得化解……」
  无忌道:「义父,这老和尚说话可不算数了,他说好不还手的,怎地将你的拳劲反击回来?」谢逊抚着他的头发,说道:「我打过他五拳,空见大师便道:『谢居士,我没料到七伤拳威力如此惊人,我不运劲回震,那便抵挡不住。』「我道:「你没还手打我,已是深得盛情。」当下我拳出如风,第六、七、八、九四拳一口气打出。那空见大师也真了得,这四拳打在他身上,他一一震回,刚柔分明,层次井然。我心下好生骇异,喝道:『小心了!』第十拳轻飘飘的打了出去。他微微的点了点头,不待我拳力着身,便跨上两步,竟是在这霎息之间,占了机先。「无忌自然不明白跨两步有什么难处,张翠山却深知高手对敌,能在对手出招之前,先行料到,实是极大的难事,通常只须料到一招,即足制胜。他点头道:「了不起,了不起!」谢逊续道:「这第十拳我已是便足了全力,他抢先反震,竟使我倒退了两步。我虽是瞧不见自己的脸色,但可以想见,那时我是脸如白纸,全无血色。空见大师缓缓吁了口气,说道:『这第十一拳不忙便打,你定一定神再发吧!』
  我虽是万分的要强好胜,但内气翻腾,一时之间,那第十一拳确是击不出去。「张翠山等听到这里,都是甚为心焦,无忌忽道:「义父,下面还有三拳,你就不要打了吧。」谢逊道:「为什么?」无忌道:「这老和尚为人很好,你打伤了他,心中过意不去。倘若伤了自己,那也不好。」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一眼,心想这孩子小小年纪,居然有这等见识,可说极不容易。张翠山心中更是喜欢,觉得无忌心地仁厚,能够分辨是非。
  只听得谢逊叹了口气,说道:「枉自我活了几十岁,那时却不及孩子的见识。我心中充满了报仇雪恨之念,不找到师父,那是决不肯甘休,明知再打下去,两人中必有一个死伤,可也顾不了许多。我运足劲力,第十一拳又击了出去,这一次他却身形斗地向上一拔,我这一拳本来打他胸口,但他一拔身,拳力便中在小腹之上。他眉头一皱,显得很是疼痛。我明白他的意思,若是他用胸口挡我拳力,反震之力极大,只怕我禁受不起,但小腹的反击之力虽然弱了,他自身受的苦楚却大得多。」
  「我呆了一呆,说道:『我师父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大师何苦以金玉之体,为他挡灾蔽晦?』空见大师调匀了一下呼吸,苦笑道:『只盼再挨两拳,便……便化解了这场劫数。』我听他说话气息不属,突然心念一动:『看来他运起』金刚不坏体『神功之时,不能说话,我何不引他说话,突然一拳打出。』于是便道:『倘若我在十三拳内打伤了你,你保得我师父一定会来见我么?』他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道:『你虽答应了我,却怎料得他一定现身?』他道:『他亲口跟我说过的……』就在此时,我不等他一句话说完,呼的一拳便击向他的小腹。这一拳去势既快,落拳又低,要令他来不及发动护体神功。「」那知道道佛门神功,随心而起,我的拳劲刚触到他的小腹,他神功便已布满全身。
  我但觉天旋地转,心肺欲裂,腾腾腾连退七八步,背心在一株大树上一靠,这才站住。「」我心灰意懒之下,恶念陡生,说道:『罢了!罢了!此仇难报,我谢逊又何必活于天地之间?』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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