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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天冥府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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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浩瀚无际、碧波亿顷的西北太平洋公海上,有一形似元宝山的“神秘小岛”。说是小岛,其实是艘海船,代号神秘小岛。  2015年圣诞节前后,连续三天,电视、网路、县镇宣传栏、公交电子站牌甚至山村的电线杆上,神秘小岛以黑底龙纹的通告形式,无孔不入地嵌进大众的双眼——“代号‘神秘小岛’的申禾财团游轮,2016年正式面向全亚洲开放。收到邀请卡,请第一时间与当地公证处联系。无知上当者,概不负责;胆敢假借行骗者,严惩不贷。”  三天后,除了“神秘小岛官方网站”上的,其余通告统一消失,干净利落得仿佛从没有出现过一样。而官网上除了出现过的通告,也是再无只言片语。  嗤之以鼻也好,诽谤激将也罢,想知道更多真相的群众被吊足了胃口,却没得到一丝回馈,所以产生了不少风波。网上疯传的一个段子,恰如其分地反映了大家的心情。  一人问,“今天你神秘了吗?”  另一人答道:“不,我便秘了,DUANG不出来。”  神秘与某华人巨星的DUANG梗被合体,简称“端神”。端着的不都是神么?真相如神,离平凡的人们总是如隔天地般,那么远。  “哎!”有ID名为“初十一”的网友哀叹,“看看被黑的主流网站上‘真相’两个白字,还有被反黑的自家电脑上血淋淋的‘代价’二字,你们会怎么想呢?  当‘二们’不再炫富(神秘着不告诉你)、当‘小三’不再闹腾(神秘着不告诉你)、当‘四五’不屑于陪你玩,就似那神秘小岛,明明就在海外不远,却是另外一个次元、另外一个世界。去过的人不会讲,没去的人不配听。这一个‘不’字,宛如天堑,一面神秘似天堂,一面哀嚎如地狱!  如果你在地狱,又付不起代价,何苦向往天堂?”  此博文一出,获赞无数,关注的粉丝数量几天不到就突破了百万。但蹊跷的是,博主对所有留言与评论一概不理,仿佛绑了铁块在身的鱼,再也没浮出过水面。  ……  时光荏苒,已到六月。一日早晨,朝阳如血。有封特殊的快件,辗转飞渡,终于来到它的目的地——毗海市体育馆东门F28号。  “唉,婷子,那是不是秦工,是不是?嗨嗨,小玉儿,小玉儿,快快进来,快点,有快递!”  说话的是收到特殊快件的F28号老板西浦席慕,他像个小孩一样骑着软墩,头抵在玻璃幕墙上拍砸呼叫。赤羽婷红扑着小脸,越过他的小马尾往外望。  外面草坪青石路背阳走来一个青年,西装革履板寸头,提着一个公文包。个子不高,却虎背蜂腰、身材壮硕。本是低头疾走,偶然抬头,目光如刀。走到近前,才抬起头,露出一脸倦容下的清秀。但见他提了提右嘴角,挤出一个大大的酒窝。  “哈哈哈,秦工,快进来。”西浦席慕摇着手回以大笑。赤羽婷则又退开了一步。  冰冷玻璃未能阻止的笑声,让匆匆赶来的秦珏更添烦躁。他紧走几步,转到办公室外地砖路,沉头撞走向他摇手的棕竹。看不到那两人后才慢下来,,将公文包抱在胸前,斜肩推开了公司大门。  前台高几,空空无人,只一杯速溶咖啡,依稀冒着香气。他就抓住那香气,一口灌进嘴里。空杯依样放好,又往台前发财树垂挂的熏包弹上一指,看它四处乱窜。埋头早到的同事终于有怪笑招呼的,他就虚咳两声,苦笑摇头。晃了几步才正容肃目,缓缓穿过中庭,拐进最里的经理办公室。  “怎么这么慢,看看,这是什么?”西浦席慕已经坐回老板椅,迫不及待朝他扬着手上的东西。  是张卡片。  “席慕君,又是哪个同学的请帖?最近可没什么好日子。”秦珏把包放在桌下,整了整衣襟,淡然道,“赤羽婷,呃,卢工找你。”  “嘿嘿,站着干嘛?那,婷子啊,你快去快回,嘻嘻。”西浦席慕俯身把卡片扣在掌下,又压低声音道,“小珏君,我们前些月担心什么来着?别人涨了一两粉都能偷乐半天,你是为汹涌的转发量和爆吧犯愁,生怕那什么请你喝茶。嘿嘿嘿,我说什么了?本来就是我拷贝了你空间日记发到自己博上,一切后果自有我来承担。”  “你是这样说,可我已经自首了。”秦珏翻了个白眼。  “啊?少耍我!”西浦席慕指磕桌面,另一只手挪开将卡亮出,盯着秦珏的眼睛道,“这次是好事,你看。”  苹果六手机屏幕大小一张卡,黑金底红龙纹,不用打开已见不凡。秦珏却往后一靠,双眼迷离似两道月牙,脸色也越发古怪起来。  “哈哈,小心肝在扑通扑通地跳吧。”西浦席慕俊脸飞红,翻手打开金卡,“来,我读给你看,这是神秘小岛的邀请卡啊。幸运的西浦席慕君,特邀您光临神秘小岛,可携亲友一名,具体事宜望请拨打专线查询询问。牛八吧,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去,好不好?”  “天意啊……”秦珏缓缓吐出三个字,然后郑重道,“我希望你带小娅去。你们两个……”  “可我答应了婷子了。”西浦席慕面露尴尬。  “那你还说我们俩去?”秦珏有点生气,斩钉截铁道,“小婷不行,她不能去。”  “为什么不行?”赤羽婷出现在门口,气急败坏冲到老板桌前,“都知道你心底一直暗恋你老同学,也不用看我这么不顺眼吧。先不说我去不去,我只想知道我哪点不如她,没她年轻,没她漂亮?”  “呵呵……”秦珏气急反笑,闷声吼道,“你想去是不是?我带你去,行不行?”  “你,你行吗?”赤羽婷反齿相讥。  “够了,你们俩。”西浦席慕连磕桌面叫道,“小珏君,我……”  “唉,我,我,算了,随你们了。”秦珏叹口气打断他,嗫嚅了几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铁青着脸,推开座椅,提包扔在桌上,转身往外走。  西浦席慕看着他的背影,哀叹不已:“看他脸色变了你还说,他和娅子的事,你我还不清楚吗?”  赤羽婷脸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红,有些后悔,忙转移话题道:“西浦君,我重申我是不会和你怎么样的。你的私事自己处理,先看看秦工留下包做什么吧。”  两人收拾心情,打开秦珏的包。放在一叠图纸上的是一个档案袋,拆开锁绳,是几张打印纸和一封信。西浦席慕将信略过捡起打印纸,赤羽婷只好拿起信看起来。  “见信好!写给一个大老爷们,这感觉很不好,所以我是留给小婷的。我的字写得不错吧。  西浦席慕君是我最好的同学、朋友,我也喜欢小娅的真诚、自立、美丽与善良。但我在她面前总是抬不起来头,这是一种煎熬。  幸好席慕君选择了她,他能给小娅幸福。这让我很欣慰,才慢慢走出了那段痛苦。  席慕君,你们门当户对,多年感情来之不易,一定要珍惜。你们只是还年轻太要强,文化差异也总有一些。花花世界有很多诱惑,所以,对不起了,小婷。你也不是第一个我苛刻对待的女同事,但你真的不一样。如果我把你招进公司却害了小娅,我怎么过意得去。原谅我的不成熟和可笑吧。……”  “这是什么,哇,神秘小岛邀请副卡和保险协议啊,婷子!”西浦席慕扯了扯赤羽婷的胳膊,“你看……”  “别吵行不?”赤羽婷甩甩胳膊,抖抖信纸,头也不回道:“让我安静看完。”  “还记得几天前,我请你们去天照名古屋吗?我很俗气的中大奖了。这很可笑!  之所以不说,是不想改变现状。小婷,你说得对,我是没有上进心的。我自认自己的追求和世俗的成功理念不太一样。  可上天不愿意放过我,我居然又得到了神秘小岛的邀请卡。  是的,就如我如此轻描淡写,我真的不是很激动,反而很害怕。古语云:福无双至,得到什么也许就要失去另外一些东西。我几天都睡不好觉,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能不去吗?其实我还是想去见识一下。该来的终会来,逃避不是一种解决方法。更重要我想带给你很特别的东西,比如安全的豪华游。我查询过,副卡没有第二选择,绝对是安全的。  而我,还能有什么追求呢?中奖的钱可以让家里过得很好,所以可以任性一点,我选择了冒险模式。有深海观鲨、捕鲸,有试验各种海地食物,我偏爱那据说可以思维成像的头盔。我想看看自己真正爱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如果成功,这将是一个伟大的创举,我也将有机会载入史册。这算是有上进心吗?  同信是冒险模式的保单,万一,则有巨额赔偿。我想把十分之一转给小娅(我已经很久没见她了),十分之一还给席慕,余下的帮我照顾我的亲爱的家人。还有,我把自己的遭遇和邀请卡图样都记录在了我的邮箱里,一定帮我发出去。人心总是要有希望才好。  最后,不得不说,我之所以选择冒险,只是因为我可以先走七天。今晚已经体检过,明天就要出发。我怕你记恨我讨厌我而不肯来。如果万一,这将是我的遗言。我希望你能有一丝内疚。  因为虽然我是自愿的,可我还是后悔了。我后悔当初没有丢开你的简历,请你往前多走几步;我也后悔我自己没有往前多走几步。  如果死亡不是解脱,如果真有轮回,命运还能重复到那一天,我宁愿错过你,从此错过你。我相信,我身在地狱,就不会向往天堂。  祝福我好吗,朋友!”  “秦珏!”赤羽婷拽着信纸心鸣一声,突然就冲了出去。颓然站在大门口,他早已不见踪影。只有那树上失去坠物的红绳,遥映着清玻里的血日,仿佛能滴出水来。
  古语有云:天降异象,必有妖孽。  空中的血日,像半生不熟的咸蛋,被打破后掉落的暗红蛋黄。拖着惨白杂黑丝的涎,从这头缓缓滚向那头。  看看表,其时正是日下午五点四十九分,即中华古历丙申年甲午月戊午日酉时。  猴年马月鸡日鸡时,这是个有故事的时间。  夏日黄昏刮起清冷的狂风,让人恍惚;在某机构复检身体,并乘坐直升机,也让人如在梦中。倒是冰封经年的民族自豪感和责任感,狗血地燃烧起来。于是,朦胧里,他毫不迟疑地接受命令,背上伞跃出了直升机。  风炮啸耳,秦珏奋力仰望。降落伞在背上张开,迎着血日,被染成一根根的红绳,勒得人喘不过气。  这是拿走她香包的代价么?所以自己被绑在了红绳上,想逃逃不掉,想返头也晚了。  “……百川到东海,何时复西归?……”  ……  “……嗒,嗒,嗒,嗒,突,嗒,突,嗒,突……”  ……  “神秘小岛到了,目的地到了。贵宾们,请遵从工作人员指引,依次上舰,切勿乱闯。祝诸君玩得愉快!”  到了!秦珏耸肩弹开晃他臂膀的手,睁开眼睛吐口长气,终于到了。先是军用直升机直入海岸机场,马上又换乘观光直升机。快是快,可是脚不着地让人很渗得慌,特晃悠,还吵。  唉,什么都别想,上船就上床,补补缺了几天的觉先。  “嗨,兰博,我的房间号都告诉你了。礼尚往来,你也要让我看看你的钥匙牌吧。”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问候你,史泰龙迷。秦珏转身,瞪着她,心道:这么年轻漂亮的悍妞,乱借手机?还我刚来信息就没电了。不会是谁家的小三没看牢,跑出来帮他戴绿帽的吧。嘿嘿,有意思。  想到妙处,便故意朝那深沟里掠了两眼,冷冷道:“我不喜欢比我高的异性。”  小妞果然气急跺脚:“你全家都是异性。装什么装,指不定还是那啥吧,啊?……”  甲板舰桥上,灯火通明。还有探照镭射交错晃荡,一如巨兽犬牙,狰狞无比。也不知是风吹着灯跑,还是灯光荡起了狂风,秦珏差点被吹趴下。踉跄着跑了几米,发现小妞没跟来,他才放缓脚步,开始寻找自己要去的区域。  周围并没有想象中早来的人,似乎自己才是第一批。或者,风太大,他们都窝在舱房里。  头顶一弯弦月独挂,没有一颗星星,只得块块如血污般的残云。远处海面波光粼粼,像是没有褪好鳞的死鱼,不忍多看。寻思着还是赶紧进仓的好,便加快速度找到四号入口跑了进去。  入口接待处有俊男靓女各一名,负责登记和没收通讯设备。秦珏十分配合,一边强调不用晚餐、谢绝打扰,顺便预定了后面几天的送餐服务。他早就计划好九号端午前不出房间,早点完成任务早点了事,如果有幸能完成的话。  走进404,发现很豪华,有张席梦思软床。他胡乱洗了把脸后,推开垫被,衣服裤子也不脱(到处有摄像头),倒床就睡。  ……  这一觉,睡得那叫一个酣。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快九点,秦珏才幽然醒转。抬眼见到房间多出来的餐车,吓了他一跳。旋即反应过来,便勾了勾嘴角。车上面一层是西式早餐——培根汉堡和牛奶,隔层好像有装着衣服鞋子的塑料袋。秦珏蹦起来,拽住袋子,往卫生间跑去。  不愧是豪华包间,大封闭式浴室柜、放着盆栽的按摩浴缸、自动除臭沙发马桶,连水龙头都是18K金制,还有一台带烘干功能的洗衣机。这里应该不会有偷拍吧,秦珏美美的来了个全身清洁。唯一让他不太满意的水不够凉(热水按摩他没敢,可不能坏了习惯)。  搓完澡,顺带洗好衣服烘干。穿上自己的四角平裤,再套上附送的其中一套武道练功服和帆布鞋,往镜前一站。  立领镶边长衣长灯笼裤,七排一字扣扣上,整个人顿时变得精神抖擞又潇洒飘逸。动了几下,不知是什么材质很是舒服。只是镜子里苍白消瘦的脸,让他有些心疼,眼睛也肿成了更明显的桃花眼。  可为什么总没有桃花运呢?难道是有点女生相毁了异性缘?秦珏摸着唇上又冒出来的胡茬,皱眉离开回到卧室床边,边吃早餐边复习神秘小岛发的《告志愿者书》。  冒险模式有一定危险,所以二十平米的卧室除了大床、书桌、等离子大电视外,布满了各种仪器和监控。具体工作倒相对简单,就是试戴“天”、“地”两号神手头盔。顾名思义,头盔像被一只有很多手指的手抓着。  天盔抓于正面,适于仰躺,可以接收科研方发送来的视频音频等五感乃至第六感信息,次数不限、时长不限。戴天盔是第一步骤,目的是接收信息,放松娱乐或为下一步作借鉴。  地盔抓于脑后,适合侧躺。戴上地盔,则纯靠志愿者发挥想象,它会自动将这些想象收集并推送到地盔接收器。此阶段极大可能造成脑部剧痛,以志愿者自身忍耐极限为准,每日不定时长,五天累计不得少于二十小时。视实际表现,科研方有权随时中断冒险,实行驱除;五天总时长不足者也将驱除。  “任他颠倒颇僻,我自巍然不动。”秦珏靠坐床头,从天花板上拉下天盔戴在头上。科研方太调皮,老是放外国大片,把他郁闷得。好容易捱到午饭饭点,秦珏忙打电话向总台吐槽。  用完餐,便迫不及待地戴上地盔。地盔在脑后适于侧睡,这也是他习惯的睡眠姿势。躺好握住计时器按下,眼睛还未闭上,太阳穴便剧烈地膨胀起来,仿佛有东西在血管下拱动;接着心脏也噗噗噗噗地,好似加大了马力跳动一样。  不会脑血管爆裂吧,秦珏赶紧摁下按钮。甩甩头,抬身看,也就两秒。  告非,真他MD疯狂!他忍不住连声咒骂。  还有什么东西能比试验阶段的科学更疯狂?本来疯狂是差不多失去理智了,科学却能让你在完全拥有理智的状况下不顾后果的疯狂。换句话说,天盔对看片爱好者是天堂,而地盔对任何人都将是地狱。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剧痛勾起了秦珏的狼性。他狠狠地对空踢了几脚,然后把腿抵撞在床板上,浑身用上劲分流血液,再次摁下按钮。这样似乎有点效果,不用太担心脑袋爆炸。但接踵而来针扎似的痛入骨髓,让他又一次无奈地放弃了抵抗。  这次是一分钟,不知道监视器后面的“什么鬼”会不会发笑呢。知耻而后勇,老子跟你耗上了!秦珏决定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一次失败了马上接着来。成绩很不稳定,三十秒,两分钟,一分半,五十秒,两分十一秒,但总体来说是在慢慢增加。  这期间,所受的痛,不足为外人道。  曾有一位伟人说过,什么东西都是相对的,人心不足并不总是坏事。当外界给予你的永远低于你预期的,那代表你总还有希望。  是的,对于严于律己近乎自虐的他来说,身体的痛往往只是想要变得更坚强的磨砺。要战胜外界给予身体的痛,就要让自己处在自己给予自己的虚幻的最痛当中。  而最痛的,莫过于心痛。因为那是种挠也不能挠、抓也抓不到,那是种上穷九天、下究碧落也无能为力的无可奈何。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生为人杰,死亦鬼雄”的霸王尚且有无可奈何,更不用说自己这样的草民。而且,草民的最大悲哀不是叹息无奈的结局,而是根本没有生死同赴的机会。霸王至少有过,我们呢?谁肯为我们死,我们又肯为谁死?这不是最痛什么才是呢?  ……  “……百川到东海,何时复西归?……”  ……  秦珏是被饿醒的,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计时器。计时器早已自动停止,定在十五时二十三分。“耶丝!”他忍不住弹起来,又头重脚轻摔在床上。  哦,我的上帝,万幸不是昏迷而是深度沉睡。两者怎么区分,大概是沉睡依旧有思维信号发送到地盔,相当于睡中作梦。这不重要,只要计时了就好。  浑身臭汗,秦珏脱去装备,踉踉跄跄晃去洗澡。洗完澡,换好床单,刚坐上床就听到门铃响了。开门看,来的是是科研方和早餐车。慰问、鼓励、小要求,官场职场的老一套。  秦珏心情好,来者不拒,一一答复。  “希望对你们有帮助,东方万岁。”  送走客人(或是主人),秦珏开始打坐,坐累了就躺下,什么也不想的深呼吸。这些都是当初“宅”时,看古书学到的皮毛。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七点吃完晚饭,他突然决定出去走走。房门外,过道七拐八拐,特像地下城的矿道。除了服务员,没有其他人。而舱外又是另一个世界。  太阳已经沉没。不知从哪来的天光,渲染了舰桥上的灯火,整个烘托得火烧一般。天空是火,海面是火,甲板和身旁也都是火。  “终于找到你了,”一个火辣辣的美女推了秦珏肩膀一下,居高临下道,“你真不记得我了?你怎么能……”  “你说这像不像五毛钱特效后的地狱?”秦珏打断她的说话,望望天又望望海,再抬头指着天空,“到处是炙人的地狱火,何处才有真正祥和安宁的世界呢?会是那一片片,小碎布样的青空吗?”  女孩愕然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呵呵,”秦珏干笑两声,“我在冒险区,可不能被你这么诱人的美女扰乱了心境,很危险的。我要回去继续通关了,有缘再见吧。说不定是在地狱哦,记得梦到美玉。哈哈。”说完,也不待女孩的反应,转身就走。  等回到自己房间,打了打拳,再洗了把脸,没心没肺笑了几声。  真没想到还能遇见她,而且是在这种地方。女大十八变,可怎么变都能认出来,奈何只能假装不认识。她也应该没有人出我来吧。  这样一想,秦珏心里还真有些郁闷。暗暗责怪自己画蛇添足,硬要说什么“梦到美玉”。又想起被没收钱包里的旧物,忍不住唏嘘了几口气,再狠狠打了通拳,终于既后怕又期待地戴上地盔。  忽然记起一句话——“刚开始我是拒绝的”,呵呵,不知道地盔这样搞,能不能开发出特异功能呢?  笑过,心态放松了不少,就又有些着急。每每咬牙坚持一大段时间,总忍不住停下来看,却没有自己想象的长。如此三四次,也才总共过了一个多小时。  “这大概就是患得患失了。光脚的有了鞋,可也未必会比没有鞋时快乐,关键是心态变了。不行,这样可不行,别自己把自己搞垮了。”秦珏心道,“还是要放开胸怀。或许可以思考些现实中没有的东西,比如神鬼、内功、催眠术等等。”  他自小对鬼神传说就比较喜欢,也喜欢功夫。经常幻想自己是谁谁谁,会怎样怎样,想到极致大概可以算是催眠。别说,催眠术还真的起了作用。在“咚咚、咚咚”的血液战鼓声中,秦珏越来越困,意识渐渐模糊。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身子一抖,整个上半身从侧睡中以一个极度扭曲的姿势正面坐了起来。  怎么这么冷?穿着衣服的啊。空调坏了?  秦珏晃着脑袋,再看左右灰青灰青的,透着彻骨的寒意。而不远处房门大开,外面散发着红黄涌动的光芒。仿佛燃起熊熊烈火,却被清冷逼迫,怎么也烧不进来门内。  “怎么回事?头轻飘飘的,我的头盔呢?”抬手摸摸头,刚要俯身寻找之际,光门里冲进一个戴高帽拎短棍的白衣人来。  “告非,你们这样做,不怕遭报应吗?”秦珏又急又怒。  白衣一愣,后退半步,二话不说舞起棍来。短棍上面,缠有留着黑色间隔的白条,白条边还挂着白穗。舞得急了便像飞速旋转的黑白八卦图,渐成漩涡,一下子把看傻眼的秦珏吸了进去。  半空中,只剩一声喊,“告非,什么玩意儿?……”  ……
  人们不以人间为丑恶,是因为人们以为没有地狱,却又想创造自以为的天堂。  ……  前面讲到神秘岛代价求真相,多情客痛里落黄泉。如果说秦珏的第一反应,是认为神秘小岛终于露出狰狞面目而怒发冲冠。那么当他莫名其妙被卷入另一空间,面对始作俑者——白无常时,就应该为误会而感到羞愧,更应该存有丝丝对死亡的恐惧。可他没有,反而是绝望不甘后的勃然大怒与疯狂。  “我怎么可以死,啊?我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啊……”  “啊”,“啊”,回音缭绕。  ……  这是个连着一条通道,水晶矿井似的所在。外面黑咕隆咚,井内却蓝光万丈,弥漫着肉眼可见的寒气。  纵使万分阴寒,亦不能削减秦珏丁点怒火,他咬牙吼道:“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漫天的坏人不去抓?我是好人,怎么可以就这样死掉,啊?”  白无常背身站在通道外,阴恻恻道:“阎王要你三更死,不敢留你到五更。你已经死了,接受现实为好。”  “七爷是吧,你转过身来说话。八爷呢?”装神弄鬼的,秦珏心道,都不是好东西。  “不怕我吓着你吗?”白无常的声音又尖又细。  “不做亏心事,哪怕鬼敲门?”秦珏说得正气凛然。  “最烦你这样的鬼魂。”白无常缓缓转过身来,说道,“年轻后生,火气那么大干嘛?烧坏我的哭丧棒可是要赔的。再者,就算你阳寿未尽枉死,也不是我们冥府所害,更不是我所害。我只不过奉命行事,你有阳火留着质问判官吧,说不定还可还阳。”  借着寒光,秦珏见他白衣白帽,帽子很高,上面和传说中一样写着“一见生财”。长得倒是慈眉善目,嘴角勾笑。连唯一渗人的长到肚脐的“吊死鬼”红舌也加工过,涂成一条条细黑线,仿若一副美髯。  白面有须,男神也,你确定不是来搞怪的?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对方还是处于体制中的,更重要的是最后那句“还可还阳”。秦珏的怒火一下子熄灭大半,无奈叹道,“哎,这是夜本地狱么,说不得只能走一遭了。七爷可有好的建议?但讲无妨,在下感激不尽。”  白无常和气地伸出手:“走就是,我专职接引行善积德之鬼魂,岂会害人?你放松心神,跟着我走,切不可再放阳火,也勿回头,可能做到?”  “我知道。不过,我现在可没钱打点。”秦珏很明白。  白无常收手,摇头当先。转了转哭丧棒,白穗便放出一道冷冷的幽光,刚好照见周身两米处。秦珏掐掐颤抖的大腿,举步跟上。  从水晶井中看,还能看出外面是一条道。等踩住路面,周围却统统罩在灰青的雾中。  扑面是阴冷的灰烬烟气,有点刺鼻,但不血腥。完全没有影视作品中栖息着冥鸦的枯木,也没有书上描写的火红的彼岸花。  或者不能说没有,只是自己看不见。这就仿佛一个视力正常的年轻人,套上仅露两眼洞的厚厚的鬼面具,再戴上宽边的深度老花镜,所能感知的就只剩眼前那团昏亮,看着离几步远却又永远在几步之外。  不知走了多久,因为秦珏早已放弃了思考。只是低着头,暗暗稳固心性,机械地往前甩着时沉时浮的脚步。  “白哥。”一个声音在后面不远响起,“我尽力了。”  “白兄弟。”这是另外一个声音,“你们俩这招调虎离山用得妙啊,是什么让你们无视与我西方多年合作的情谊呢?他是我们的人,怎么能归入冥府?”  “继续走,别乱动,西方恶魔来抢魂了。”这个声音很近很轻,是前面的七爷。  秦珏连点头的力气也没有,耷拉着脑袋惯性向前,大概就算想停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停下来。  近的声音提高音量:“爱德华,别得寸进尺。虽说魂主死在公海,但离我们东方最近。况且他本是东方人种,怎么能是你们的?还有,我们不惹事,不代表我们怕你。把我黑弟放过来。”  “话不是这样说的。东西方早有协议,对于异地和公共区域的亡魂,无论种族,一律按信仰来分配。一句话,放你黑弟可以,你把信奉我主的阳魄交给我,我们一手交魄一手交人。”  “把魄给了你,他还有活路吗?还是被你们填些猪魄狗魄,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小子,你愿意这样吗?”白无常似乎很激动,退回来按了一下秦珏的肩膀,又马上放开。  只觉得有股凉气透入,秦珏精神一振,心道:鬼果然最需要阴气,大哥,你别挪开手啊。  幽光依旧在前移,白无常却似乎已经移到了身后,大声呼喝:“去你的,你以为你吃定我们了?吃我一棒……”  “你们是找不自在啊,圣光冲击!”  “哼,黑弟,你快带那小子走,我来拖住他,快走,呃……”  “白哥,你小心。”  “你们这些小丑,是跑不掉的。看我圣光寒波。”  ……  似乎很热闹。  难得摆脱黄泉路上寂寞的秦珏直呼可惜:第一次有人来争抢自己,可惜都是爷们,还不是人。虽然自己不习惯争斗,但最喜欢看动作片,唉,可惜黄泉不能回头啊。  听声效后面打得很激烈,又有沉沉的脚步追来,边喊:“前面那小子,走啊,切勿回头。”  回头又能怎样?我还真想试试,秦珏心道。算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还盼着面见公正的阎罗王呢。  思量间,声音已近身后。秦珏没来由打了个寒颤,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脱体而出。忙振作精神,往前大迈。  “咦?”后面的放缓脚步,“怎么阳气还怎么浓?小子,你不会还在想着还阳吧?老憋着劲不肯面对死亡,小心变成厉鬼!”  都说黑老八面目凶恶、不近人情,果然他是讲不出好话的。秦珏没好气道:“这不用你操心,一切自有天道。你还是想想办法,怎么打发西方的侵略吧。在自己地盘被别人追,丢不丢人?”
  “你?”黑老八气急败坏,“还不是你,好好的东方人信什么外教?听说信外教,都是那方面不行。你不会真的还是雏吧?”  “你妹才是雏,你全家都是雏!”秦珏好像被踩到尾巴的猫,怒火开闸般喷泻而出。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不是不打自招么?而且也完全没必要得罪他们的。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这话可不是白给。  黑无常在后面嘿嘿冷笑:“如果你真的那么肯定自己是个好人,就天不怕地不怕。那你还去信外教?况且,我们兄弟为了保护你而与外敌拼死,你这样对待我们,又算什么?”  这句话很重,秦珏竟无言以对,有些羞愧,又有些愤怒。  谁他MD愿意信外教了,东方还有信仰吗?大家不都是崇洋媚外?俗话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年轻人信外教可比信佛信道显得正常多了。而且,我说信外教,只不过刚好它的某些理念和我自己的想法吻合罢了。信教是我的保护伞,是我的借口,行不行?  大家都怎么了?坚守自己的坚持和信念怎么变成了可被讽刺的槽点?没结婚克己守礼也有罪啊?还是都要学着风流、下流?连没有小三都成了无能的表现,这是正常社会该有的现象吗?怎么冥府也这样?信不信本老爷一大棒子砸晕你?  秦珏深深感到不被理解的痛苦。生前为了掩人嘴舌而故意说自己是教徒,内心本就憋屈孤独。现在好了,莫名惨死,还要遇到这样糟心的事情。  黑老八还在后面喋喋不休,说什么他要承他们的情,甚至直接说到了神秘小岛可比天堂的奢华,能上之人非富即贵。聪明敏感如秦珏,立刻就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便越发失望起来。  本来,黑老八的声音将是无边孤寂里的一点调剂和慰藉,但现在是无比地刺耳。很难想象这是野史记载里脾气暴躁却刚正不阿的范爷。  难道传说都是假的,就那句“有钱能使鬼推磨”才是纵横三界颠簸不破的真理?这样的冥府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不是另外一个东方?打不过西方侵略,只会逼迫同种人?  黄泉路漫漫,上不见天,下不见踩着的地;左右如双眼的盲区,往前也看不到前程。只有一点点的昏光照引,那是七爷的哭丧棒。  秦珏看着那光,更觉着压抑窒息。心念间,一道伟岸的身影在脑中撑起。那是盘古,开天辟地的盘古。  天地鸿蒙,宇宙混沌漆黑,大概也不过如此。睡醒的盘古不愿佝偻身躯忍辱生存下去,于是他拔下自己的一颗牙齿,把它变成威力巨大的神斧,朝四周奋力挥砍。他成功开辟了天地,却累死了自己。  这是值不值得的问题吗?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也死了,我还怕什么呢?秦珏没再想还阳的事,憋屈的世界最需要的总是一把斧子。  “说我欠你们‘人情’,好啊,我才刚下地狱前路未卜就欠债了。这不是我想要的,我马上还给你们。没有神斧,但我也不用劈开天地,我要做的很简单。打不过就明说,争什么呢,这样的世界有什么好争的?”  秦珏深深吸了口气,钉住脚步,扭头一瞪,往后望去。  这正是:“押游魂黑白齐引恨,趟迷路浊玉看回头。”  都说“黄泉路上不能回头”,可为什么呢?  有人说回头代表留恋人间,那做鬼也不安心。难道不回头就能抹去亡魂心中的留恋吗?这种说法显然不靠谱。  还有人说回头会魂消魄散,那要是他愿意魂消魄散呢?他自己愿意谁管得着?  受人间的所见所闻所遭所遇影响,敏感的秦珏本就不怎么相信别人。等到枉死地狱,一切变得更加迷离不真切,那为什么还是什么都要听别人摆布?心里憋屈,不愿白受“人情”,也为了亲身体会“黄泉回头”的滋味和后果,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冒险回头。所以他才有了下面的感悟:  “原来,‘黄泉回头’真不是回头者一个人的事情,是要发生车祸的啊。  就像专职机构提审一群共犯,都要一个一个分开,省得他们相互鼓励、勾结串通。阴司押鬼赴黄泉,大概也是一样一样的。  黄泉路上,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前不见两三米,大概亡魂说话的声音都传不出去。阴司把每个亡魂隔个七八米远,也就能算是单独上路了。如果好死不死,你要停下脚步回头,就会遇上或者撞上其他的亡魂。撞上是人魂还好,要是撞上其他动物的魂呢?”  秦珏很肯定他撞上的绝对不是人魂,因为车祸发生得太过激烈。  记得当时,他钉住脚步往后望。头还没有完全转过来,就听到了动物的惊叫。眼睛余光中一双毛手狠狠推在他身上。他旋转飞起,然后仰面砸下。阴暗中,有许多的脚丫子踩来,隐约还有恶心的分泌物溅到脸上、嘴里。最后是只大脚直接跺在肚子上,将他踩得头脚都要碰到一起。紧接着他看到了自己的锁骨,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现在自己是怎样的存在呢?  眼睛睁不开,嘴也张不开,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更夸张的是连自己的身体都痛得快感觉不到了。现在的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啊?  秦珏很困惑。困惑困惑,不仅疑惑,还很困。  人死了成鬼,鬼魂消魄散了应该就不存在了吧?但自己还能思考,还能感觉得到痛苦,说明并没有不存在。那到底自己怎么样了呢?  想着想着,秦珏昏了过去。等再次痛醒,还是一样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只能接着想。  感谢上帝,还让他有思考的能力!  头脚差不多并一块,能看到锁骨,是不是那只大脚将错就错把自己折叠起来,变成了一个魂球?秦珏异想天开。不能视,不能听,身体痛得无法感知除痛外别的感觉,那就尽情地思考吧。这太像小说里的纯思维顿悟空间了。  秦珏有种百折不饶的意志,他还有所有宅男同有的自娱自乐的阿Q精神。所以,他能坚持下去。  思维的世界里不限时间,不限空间,也就永无极限。  慢慢的他发现自己能思考得更久,痛也不再那么剧烈。所以他又变得不满足,开始尝试用各个部位来感知外界,说穿了就是把自己仅剩的思维能力附在具体的魂体上。眼睛不行就换耳朵,耳朵不行换鼻子,整个头不行换手、换脚或换屁股。  “即使我是个球,总有露在外面的部位”,秦珏在心底嘶吼,“我就是不信邪。”
  不信邪是对的,很多事情都是在不信邪后发生了好的转变。  秦珏渐渐能感觉自己的一些器官、肢体的存在,这种存在很奇特。不是因为存在而存在,而是先在脑海中有了被外界碰触、被声音包围的感觉后,再具现化的存在。  举个实例,他听到有琴声,才慢慢感觉到耳朵的存在。当然,他不敢肯定是不是真的用耳朵听到了琴声,还是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管他呢,有得听就好!至少有个盼头。”  迷里不知时日,琴声也不常有。  又一天,他忽然感觉自己掉在了地上,眼睛鼻子狠狠蹭了一下。这是种多么剧烈的刺激,简直让人发疯!试想下,一个正常的人如橡皮泥一样折叠起来,眼睛贴着鼻子,变成比正常人头大点的球。从高空落下,要是再弹起,落下,又弹起,再落下……  秦珏绝不希望自己那么有弹性,所以他再落下就被什么东西串住了。像细长刀刺进西瓜,再一划拉。痛是非人的痛,不像那种时刻在感受的浑身瘫软、骨骼尽碎、被揉成球的痛,却为什么也这么熟悉,似曾相识。难道真的有人在救治自己?  几乎同样的部位,想象中的熟悉是从胳肢窝刺进眉心,这次却是扎进腮帮子里;同样的先是冰凉,然后痛麻,想象中的是总有点令人难以置信的温暖,而这次就纯粹是粗暴了。  秦珏扯扯嘴角:“想象太美好,而现实果然骨感……”  ……和谐的分隔符  项瞳是土生土长的冥府原住民。  说到冥府土生土长,大家首先想到的,肯定是青面赤目、满口细牙、阴气凝结的鬼婴。  鬼婴也会长大,所以项瞳算是长到七八岁的冥童。这里的岁数决不可用人间方法计算,因为,他已经在黄泉路边彼岸花海山庄内,生活了上万年。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胎生,也不是卵生。而是父母亲在华佗元帅帮助下,取眼瞳与精血养于彼岸花心孕育生成,故名项瞳。  这和莲藕化身三太子极其相似,就连他们的长相也有几分神似。都是面若桃花添粉白,眸似晨星多流动。只一抹妖异紫唇,非但没有破坏美感,反而让他更惹怜爱。  身材匀称,稍有点婴儿肥,高只有一米一二。  脑后长发及背,扎两个冲天鬏,没有多余发饰。内穿白色束袖中衣,外套红白团花无袖交领曲裾绿衣,七分红裤,暗血战靴。腰间吊着一胚绿玉红穗,还斜挎着一个颜色质朴、花纹却很繁复的青蓝百宝囊。手里则提了杆红缨极盛的七尺冥枪,名“青冥贯日”。  这日,他与父亲从素有“幽冥四凶地”之一的万砀山匆匆回赶。老远就看见一头皓发玉立于山庄前石桥上,多日劳苦顿时清空。只是走近,母亲整个都被高猛父亲霸占了去,仅露出幸福、慈爱又满带歉意的双眸望着自己。  项瞳忍不住倒提冥枪,迅疾地向父亲头上敲了一记,然后飞快地窜入大门,穿过甬道和前院,直奔后院。他想采几朵最艳的花送给母亲。  后院门后连一片花海,花海中有踩出的花径,一步步都是母亲的脚印。项瞳把枪收进证件空间,背着小手探脚放进脚印里。依稀能感受到母亲的温暖,便蹦跳着,一个不落地往前迈。  无数红花摩挲花瓣,簇拥着他,扫他头脸算是招呼。每一朵看起来都是那样的美。  而最漂亮的那百来株,全是花魁,是父母精心培育出来的彼岸花变种。长得跟他一般高,花期长,花色有白有紫还有红白。不仅有药用价值和护院功能,更被养成了一个“心”形,这可是父亲的心尖肉。  正犹豫着摘哪朵花好,项瞳忽然瞥见“白曼皇”暗褐色球形鳞茎旁,靠着一颗灵魂球。比父亲脑袋大不了多少,莹白里透着淡红。  俯身去抱,才发现是被鳞茎上的针刺扎着,不由觉着好笑:“哪个倒霉蛋中了嫁天魂锁,还被花刺扎?哈哈,应该被麻痹了吧,小爷来解救你,希望赶在清醒前哦,哈哈。”  他俏脸飞笑,乌黑眼珠乱转。决定不再在意采花的事情,双手捧起灵魂球扯离彼岸花刺,转身冲回前院自己的卧室。  再次路过后院,见清风和明月两侍女现身,正守在父母屋前。心知父亲应该在里面给母亲检查身体,不由暗喜:真是天助我也,可没谁来管我了!  用眼神打过招呼,回房。将所需物品装进有额外储物空间的百宝囊,再跑到前院练功场排开摆好。然后拔出一根近四米大木桩,放倒,于半米处钉上一根横木,做成简陋十字架。又在架子上缠满纱布,以父亲体型为基准先来个两米,再往纱布上遍涂药水。  做好这些准备工作,项瞳开始活动手脚,双目放光让疲惫的自己兴奋起来。  觉得状态可以了,就又捧起灵魂球,浇上一轮药水,双手来回按摩,一边观察纹路。速度越来越快,感觉慢慢有了温度,便马上按球上纹路开解,并把分解开的四肢、躯体往架子上贴。  霎那间,手如梭,脚如梭,身形如梭,织成了一张彩网。待得“嘭”的一声,项瞳跌坐架侧,十字架上依然留有余影穿梭,仿佛他是被那影子弹出来似的,可见他的速度有多快。  说时迟,那时快,来不及多歇口气,又咬唇站起。摇晃着小身子,抱起十字架朝天点三下,朝地点三下,再围拜四方。最后将架子面朝黄泉来路,树好。  这叫“迎风涨”,专为变形后的灵魂球重新充盈所用。  树好后,项瞳扶靠木桩喘着粗气,抬头的力气都几乎没有了。休息一会,记起还要念经,便苦着脸盘坐在地,喃喃念道:  “《黄帝天机经——上》,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心,万化生乎身。天性,人心;人心,机心。立天之道,以定人也。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性有巧拙,可以伏藏。九窍之邪,在乎三要,可以动静。火生于木,祸发必克;奸生于国,时动必溃。知之修炼,谓之圣人。……  《黄帝天机经——上》,观……《黄帝天机经——上》,观天之道……”  连续念了三遍,感觉也休息得差不多了。便站起来走到十字架下,戳戳架上灵魂的脚,后退几步,仰长粉脖,压抑着声音喊道:  “喂,喂,快醒醒,天亮了,嘻嘻,喂,醒醒……”
  被什么刺过后,秦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大概是被打了麻药吧。可惜毕竟是手法粗暴的庸医,麻药的量好像有问题。因为他总能感觉到自己时常像置身于烈火中,被烧得没有了神智。  好不容易,开始有凉风吹来,却又是劈头盖脸、毫不讲理地乱吹。我要被吹炸了,好吧!  “喂,醒醒,醒醒,嘻嘻……嘻嘻……”  谁在说话,谁在笑?真是听见了?秦珏有点不敢相信,心想:难道庸医不庸,全是我误会了?谁在笑,还叫醒醒,不是跟我说的吧。  他小心翼翼,努力地想把眼睛撑开一条缝。有门,眼皮好像能动了,只要加把劲。  “醒醒,我看到你眼睛动了。别装啊……”  急什么嘛,皇帝不急太监急!  秦珏运起所以的力气,集中到那薄薄的眼皮上。终于松动开,露出一道缝。有光,他心内狂喜,先适应下,再慢慢张。  等他完全挣开眼皮,甩甩痛得“流冷汗”的头。眼前模模糊糊的,好像什么也看不到,除了照进心里的光。  不甘心地再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突然心里千股浊流上涌,势如破竹地扯破了喉咙,并窜出口腔,销魂叫道:“上……呃……上帝啊,快来看……上帝!”  这真是嫁天锁有意来锻魂,小恩公无辜成上帝!  有时候,呼叫“上帝”,只是代表内心的惊讶、惊喜或惶恐。实在无关信仰。  话说秦珏自从成为灵魂球后五感尽失,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思考能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渐渐有了些微的触觉。他非常愿意把这些当作自己被治疗和自我挣扎后的成果,而不是快要彻底崩溃产生的幻觉。  记得以前看过一段关于感觉剥夺实验的介绍,说一个人被剥夺视觉、听觉、触觉后,会生成难以忍受的痛苦,没几天就会精神崩溃,发疯或者变成植物人。  “自己应该不会这样,最起码自己现在不是人啊!”秦珏每次醒来都这样告诉自己。  他相信乐观在困境中的作用,退一步讲,乐观地发疯总比哭啼悲苦的疯好吧。万一思维深处那片花海是真的呢,那朦胧的神圣身影是真的呢,那偶尔拂过的琴声是真的呢?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如果死亡和冥府都成立,那自己会不会因祸得福练出第六感呢?  秦珏无比的乐观。所以当他又感觉掉到地上被刺一样的东西扎穿腮帮子后,又痛又开心有了新变化,最终“第无数个”再次华丽丽地痛并快乐地昏死过去。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醒来,听到有声音叫唤,便尝试着睁开眼睛。茫然四顾,隐约觉得不对劲。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发现自己被悬空绑在一个十字架上,下面还有个红孩儿似的紫唇小鬼盯着自己。由于太过惊喜和惊愕以及惊吓,神经都脱线了,便嘴比脑快的囫囵了嘴大叫出声。叫得那叫一个销魂。  “上……呃(被呛到了)……上帝,快来看……上帝!”  如果是熟悉他性格的人,可能猜到这是他的自我解嘲,或者也算是习惯性的吐槽与试探。  能看到自己被绑成十字说明已经从球状或未知状解放出来。这是一大进步。还没来得及高兴,又看到一个凶神恶煞般的鬼物虎视眈眈(红孩儿可是吃人的)。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吗?由此可以看出,第一个“上帝”表达了他及其复杂的心情,更多的还是吐槽。  而“快来看上帝”,他把自己比作上帝,也算是对未知际遇的嘲讽和自嘲。这当然也是个笑话,他急中生智下意识就讲了这样一个冷笑话。如果把冷笑话看成是他缓解敌意、摸清对方虚实的探路石,那么第一个“上帝”还可以理解成是他对对方的称呼。他把那小鬼叫做“上帝”,以求达到讨好的目的。当然,这点,他明里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秦珏叫完便无谓地看着下面的小鬼,小鬼有点愣着了看着他。  他低头看着他;他抬头看着他。时间好像在两位的对视中,停滞了下来。直到一道鬼哈喇油,从秦珏痛得变形的嘴角滑出,悬而不落。  “哈哈,哇哈哈哈……”项瞳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又干脆一倒,直接在地上滚来滚去,边滚边放声大笑:“哈哈哈……”  他笑得欢畅,秦珏可笑不出来。趁这空档四下张望,但除了看出这是个围墙很高、面积极大的院子,天色视野阴而不暗刚刚可见,再无其他的收获。  “嘿嘿嘿。”项瞳笑够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又后退几步,忽闪着大眼抬头道:“嘿,上帝,你在留口水耶。要不要下来?”  你说呢?秦珏想撇嘴,却迎来一阵剧痛,干脆低头装死不说话。  “好吧。母亲传音来说,解开龙叔的‘嫁天魂锁’后,必须要马上加以巩固。你还行吗?”项瞳歪头上下瞄瞄,“嗯嗯,我看你是怕痛了吧。干脆点,我还想去玩会呢。”  “来吧,麻烦了。”秦珏心想来玩我吧,我有选择吗,你不就想玩我?看你那付跃跃欲试的样子。  “来吧,医生的话还是要照做的。”  “好嘞!”项瞳眉开眼笑道,“治好了你,你可一定要陪我玩个够,成不?”  说话间,他抱住木桩放倒,先扯开纱布上的两只脚,然后是两只手,再提住一边肩膀,大叫道:“第一式……”  “等等。”秦珏急叫道,“等等,我有话说。你,你叫什么名字?我,我弹你******。哈哈……”  “我,哎呦,敢偷袭我?幸好我今日穿着长裤,也是不可原谅。看我怎么收拾你,第三式——穿心飞龙脚……”要不说项瞳速度快,说话的功夫已经用了两式。  “砰。”  “再来一计升龙拳……”  “啪。”  ……  痛。  很痛。  说不出哪里痛的痛。  可是精神上,秦珏是愉悦的。这很大程度上主观地减轻了他的痛苦。可他不知道项瞳说第一式的时候只是吓唬他,正规程序要先服镇痛剂。结果是他先动了手,这才叫“自作孽不可活”。当然,秦珏是痛着痛着,也就习惯了。  半个多小时后,项瞳贴心地帮秦珏整理衣裤。  其实鬼魂的衣物除了外加的,都只是自身精神力的外显,冥府叫“魂衣”。秦珏精神不错,所以那套武道服依然完好。只是周身火辣辣的,麻麻爽爽。  “是不是很爽?”项瞳看着秦珏,见他不搭话,就自顾说道,“你这套衣服不错,嘻嘻。你还是灵魂球时,精神力时有时无。等我帮你解开魂锁,你可什么都没有穿。哈哈,装掏耳朵也没用,哈哈哈,呜呼,回去咯!”  如果不是武力相差太过悬殊,真想和你拼了。你还我的清白!秦珏绷着脸,默念“医者父母心,医者父母心”,跟在小鬼后面,往中堂屋行去。
  医者父母心,而相由心生,大概每个救死扶伤的好医生都会有让人平静、温暖的面相或气质。  远远的第一眼,稍亮的毫光从四周墙上孔洞照进,仿佛圣光笼罩。  她,雪足绯裤白裙黄苏,端坐在百花石榻上,宛如一幅古画轻倚在旷阔空荡的大堂中央,轻易就能凝聚所有来者的心神。  项瞳早已奔过去,在榻前乱转,抓耳挠腮却不扑进,只是疾叫:“母亲,你的头发,黑了好多哦。好看,好看。”  “瞧你这身灰”,声音空谷幽兰般,伴秋波微转。  但见她高梳望仙九环髻,飞凤衔芝碧玉簪,两鬓抱面更脸小,妩媚妆成惹人怜。  秦珏暗道一声“唐突”,恭声长拜道:“小子秦珏,见过恩公娘娘。再造之恩,没齿难忘。”  “不必拘礼。”恩公拉着项瞳坐下,脆声婉笑,“你说叫秦珏,是……”  “回恩公娘娘,是王玉珏。”  “哦。我很好奇你怎么叫我恩公娘娘?现代人在流行这么叫吗?”  “母亲,他就是这么好玩”,项瞳荡着双腿撒娇,“以后让他陪我,好不好?”  秦珏打了个激灵,垂首道,“小恩公灵慧胜玉,堪比那三坛海会大神。我思量其父母必也是人中龙凤,今幸睹恩公仙颜,果然。  而恩公于我之救护之恩、呵护之情,纵然身为魂球眼不能见、耳不能闻、味不能觉,亦时常如入酣梦归于慈母之怀抱!唤一声国之共母,实情之所至、任性妄为也,望勿见怪!”  他这番话说得真切,榻上则挥手嘤嘤道,“咯咯,你说得倒有趣。夫君姓项,你叫我项夫人即可。医者父母心,亦是恰逢其会。  那日,你在黄泉回头,几欲魂飞魄散,幸得遇上我龙兄弟用特殊手段锁住残魂余魄,锻成灵魂球送至此间。我把你养在彼岸花花心里,每日移株轮换。今日思夫子心切,忘了转移,致你被花吐落,是我之过也。  万没料到项瞳无意间解开了封印,这真乃天意。思及这多半年相处,夫子俱择险在外,倒是你陪伴了我。说起来,我也要谢谢你的。所以真不必太过拘礼。冥府也改革开放多年,早没有文言白话之分,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按现代习惯亦无妨。  这是我儿子,项瞳,字存空。和你都曾拜彼岸花心孕养,你们以后,可多多亲近。”  “嗯。”项瞳见说到自己,忙正襟危坐,给一口小白牙,“秦珏啊,感激的话不用多说,肉麻得紧。尤其你说文言文,呲牙咧嘴的,我都急死了。既然你想叫我母亲一声娘亲,那你就应该叫我大哥,嘻嘻。秦珏秦珏,珏弟不好听。反正珏也是玉,那我叫你玉弟好了。”  秦珏正陶醉在恩公悦耳的声音里感慨命运,听项瞳说起自己,不由有些惭愧。等到他一声“玉弟”叫来,便彻底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心情复杂地朝恩公望。  项夫人似乎默认了此事,拉起项瞳,叫上秦珏,三人从足有篮球场大的正堂,移到左耳房。  左耳房也有五六十平米,没有窗户,没有灯,只在石墙上部开了许多或圆或方的气孔或也可称采光孔。房中央有张大石桌,八张大小高矮不一的石椅,石桌上还摆了一盘花。  恩公母子的位置应该是固定的,恩公的椅子雕琢得格外精细雅致,而项瞳的椅子高得都快与桌面平行了。秦珏扫了一圈,发现实在没有合适自己的,都太矮了(是自己矮吧,恩公一个女子都一米八)。略显尴尬地坐在项瞳旁边椅子的扶手上,抬头就收到了恩公母子的满意和歉意的眼神。  恩公优雅地从石桌暗格摸出四个杯子,放到中央花盘下面。项瞳的眼睛立马直了,还能听到吞口水的声音。秦珏暗自好奇,这又是哪一出呢?  “上面的世界怎么样了?”恩公将四个小杯子依四方摆好,边随口问道。  “……呃……我想……”面对恩公的这个问题,秦珏一时语塞,犹犹豫豫不知该说什么好。  桌上的花有一米多高,叶片羽状分裂,色泽鲜绿葱秀。整株茎杆略显纤弱,或直或略弯,覆有毛刺。共抽出五根细长直立的花梗,两绿色白边的萼片半裹着蛋圆形的红色花蕾,仿若低头沉思的少女。  “快了吧,快到真正花开的时候了。”秦珏见花起意,忽然莫名奇妙地说道。  “哦,其实只要努力呵护,花总是会开的。”恩公果然懂,浅笑道,“你看。”  但见她凭空作了几个手势,四朵低头的花蕾渐渐直立起来,仿佛彩蝶展翅。  无数质薄如绫、浓艳欲滴的花瓣缓缓张开,飘然欲飞。那绿色萼片就真的飞了起来,打着漩涡,越转越快。等快到极处便变成了纺梭形状,放射出一圈又一圈的白雾。  白雾如烟,渐渐将整盘花连同盘边的杯子都笼罩起来。到最后,连最顶的低头含苞待放的第五朵花蕾也隐入雾中,不见踪影。  太神奇了,秦珏忍不住叹出口气来。  “别着急。”恩公柔声道,“你见过这种花没有?罂粟科罂粟属草本植物,形如罂粟花,又有许多不同的。”  “恩公,像罂粟的,我知道的就只有虞美人花了。这是虞美人?”秦珏有点惊讶,冥府也有这种花么?  “正是虞美人花。相传西天瑶池奇珍无数,天地花卉大多出自那儿。虞美人也是瑶池御种遗株,冥府只在万砀山西北凶险处有,极其珍贵。我夫君带着小瞳儿去了大半年,也就找了几株回来。其余的夫君拿去拍卖,顺道帮你办理暂住证。”  “暂住证?”听到这三个字,秦珏有些恍惚。遥想不是被打死了一个大学生,海那边什么狗屁暂住证制度还真不会完。更是万万没想到冥府居然也有。  他站起身来,也不知说什么好,便重重鞠了一躬。再抬头,却发现白雾往下降了一些,独独露出那没有绽放的花蕾低头静默,像是祷告,像是默哀。联想到四个杯子四朵花,秦珏心里一股哀伤油然而生,不禁喃喃念道:“怨粉愁香浇彻多,大风一起奈卿何。乌江夜雨天涯满,休向花前唱楚歌。”
  “休向,休向,那你还唱?”项瞳双手托腮,白了他一眼,“清吴信辰的《咏虞美人花》,辫子鬼也就这首诗不错。”  “好好说话。”恩公轻斥,又跟着低吟一句,“休向花前唱楚歌……秦珏,你怎么会忽然想起这首诗来?”  “咏叹虞美人花,具体有多少诗词我不清楚,但我独喜欢这首。刚巧五朵花蕾中只余一朵完好脱于白雾,其余四朵对应四个杯子,我猜想是不是另有用途。由此,想到了以‘怨粉愁香’比喻穷途末路时的情状。”  说到这,秦珏站了起来,面露愧意道,“恩公,我就是犯糊涂,居然对眼前花起了怜意。恳请恩公海涵。”  “无妨无妨,”恩公弯眉摆手,“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花会开也会败,真正让你惋惜的怕是那如花的人儿吧。”  “恩公真神人也!”秦珏拱手行了一礼,因为感受到恩公的理解,脸都放出光来,神采飞扬地说道,“因为项王,我独爱虞姬;因为虞姬,我更惋惜项王。  古东方最悲情英雄非项王莫属。而无数历史美人,在我看来,多爱弄权,或只是政治利益交易的工具。人们将她们排名布次,常常挂于嘴边,何尝不是一种选花魁似的玩弄与亵渎。就说最有名的四大美女,都有一个共同点——背景强大或依附政治。而政治之丑陋,向来是成王败寇。所以我们有‘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说法。这样的历史有多少值得相信?”  “不是吧?”项瞳故意不服气道,“那我们相信什么?不要历史了?我看司马迁的《史记》倒还蛮中肯的。”  “司马迁是个英雄,受了腐刑仍然坚持写下《史记》。而汉武帝这样的功过皇帝肯让史书流传下来,他没有做点点妥协,谁信?  有时候,看历史书,我会觉得很奇怪,怎么每个历史都有那么多道理可讲。仔细一读,各代历史和书籍莫不是有利于当朝政权的统治、宣传和教化。那些不利于民心统治的书和言论,通常会被禁。  大概史官也都是人,还被人统治、制约。他们要过日子,要成书,必然要迎合,弄点水分,说些好话、大话、空话。很多观点他们只能非常隐晦地表达。所以,我认为我们不能完全相信书和历史,很多时候还要反着来想。”  秦珏老毛病又犯了,一旦争辩就总想有个结果,而且话题还会越辩越大、越扯越远。  幸好项瞳帮他设了一个框框,提示道:“例如《咏虞美人花》中的……”  秦珏顺着说道:“拿我最崇拜的英雄项羽来说,这也是我看到虞美人花马上想到的两个人——霸王和虞姬。他们的年代太久远,我们都是通过后来人的描述,一点一点形成对他们的印象。《史记》很中肯,相隔年代也较近。我想司马迁在写到项羽和刘邦时,一定做了妥协。毕竟刘邦胜利了,他的后人继续做着皇帝,可以主宰他的生死。  可即便是司马迁做了妥协,我们依然能在《史记》中看到那个近古未有的英雄项羽。由此可以推想项王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根本是无法磨灭的。  后来李清照的那句‘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我每次读起来都是激情澎湃又满带伤感。冯梦龙也说,这世上每个女人都喜欢项羽,但并不是人人都能成为虞姬;每个男人也都喜欢虞姬,是希望自己的性格中能有项羽的几分骄傲。但谁敢说配得上虞姬呢,也只有项羽。  ‘虞姬葬处,生草能舞,人呼为虞美人草’。虞美人草鲜艳妩媚又略带羞涩,像极了虞姬的默默无闻、坚守妇道、无私奉献和光彩照人。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这样的虞美人花。”  项瞳道:“玉弟,这是你片面之言吧。为什么赞颂虞美人的诗词那么少呢?远不如西施、貂蝉之流。”  秦珏撇撇嘴笑道:“这就是仙花和凡花的区别嘛。仙花可望而不可及,大家就算仰慕都是放在心里,也自觉不配说出来。凡花就想聊就聊、不用担心亵渎,所以说得多。  在我心里,虞姬可比四大美女好得太多,比比她们的男人就知道。西施、昭君、貂蝉和玉环,无一不被送来送去,周旋于至少两个男人中。而能被盖世英雄项王钟爱一生的女子,能比谁差?”  这些大约都是秦珏的内心真藏。如果一个人非常崇拜另一个人,必定会想与这人有更多的共通之处。试想你如果拜服项羽,却又虚伪多情,这显然不是很成立。而且还渴望旁人也能认同接受你的崇拜。  当然,秦珏敬项羽为真英雄,说到底还是私人情感,似乎不足为“外人”道。但恩公姓项,又让他见到了据说是虞姬魂化成的虞美人花,脑海中难免会有模糊的幻想或者倾向——恩公与项羽会不会有关系呢?就算没有,也会因为同姓而爱屋及乌吧。多说些,至少可以拉近感情。最重要的是,这些都是他的真心话,神秘岛上靠着这些东方传说坚持了一段时间,又有了新的领悟,现在说出来发泄下应当无妨。  “说得好!”  秦珏正随心阔谈,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夸赞。此声浑厚,犹如战靴履地。  他忙往后望,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咚,咚,咚……”,脚步声恍如战鼓轻擂。不一会,一条大汉撑天裂地般出现在门口。  门洞有三米多高,他便占了足足两米七八。近米宽的伟岸身躯,穿一件黑色镶金边交领大袖长袍,披着绯红色暗花立领披风,腰系黑红条纹蛮皮带,上面闪亮着一块玄木腰牌。  但见他:赤发如火种短角,面如铁铸吐风雷。钢眉插天落紫鼻,豹眼圆睁似灯照。两道神光中,紫唇雷绽道:“说得好,你就是那个,黄泉路上回头客吧?”  秦珏极力仰望,忍不住想后退几步便撞在桌上,忙捞手撑住,失声惊叫道:“覇王!你是……不,不,你不是。虽然你威风凛凛,但仍没到让人甘心诚服的地步。更关键是,你没有重瞳,所以你不是,你不是。”  “哈哈哈,大嫂,小瞳,这小子果然不错,不枉费我救他一场。”大汉咧嘴酣笑,龙行虎步走进屋内,径直坐于项夫人右手下一位。  项夫人招呼道:“龙驹兄弟,来早了哦。秦珏,快来见见你真正的大恩公,正是他在黄泉路上救了你呢。”
  秦珏心有所感,毕恭毕敬行了个大礼。大汉大咧咧安坐静受后,扬扬巨臂,瓮声道:“就算谢过了。我们说话小声些,别震洒了那‘美人眸’。小子,听好了。我叫龙驹,龙马的龙,龙马的驹。”  听他如此“星星”式的介绍,秦珏顿觉一阵亲切,也差点要笑出声来。扭头躲闪又看到项瞳在一个劲地翻着可爱的白眼,忙压下头来。  大汉继续说道:“我看你也是有大机遇之人。难得中了大奖,却痛死在冒险中;死了也就算了,大不了投胎再来,可你还敢黄泉回头;没有魂飞魄散是你的幸运,而能让我那神医大哥和大嫂为你劳心劳力,这只能说是大家的缘分了。接着——”  一张卡片从他巨掌中飞出,顺着石桌面滑到秦珏眼前。秦珏定睛细看,不由触电似地往后缩了缩。那卡片苹果六屏幕大小,黑金底红龙纹,不会是“神秘小岛”的邀请卡吧?  他的舌头都打起结来,吞吞吐吐说道:“你,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怨不得他如此惊奇。前面美人花前神聊项羽,浊玉心痴错认霸王,一切似乎还是神秘岛上戴上地盔后的想象。待龙驹拿出张卡片扔给他,他更是彻底懵了。  不过,相较于秦珏的大惊失色,这张黑金底红龙纹卡倒真没他想的那么复杂离奇。它只是冥府第三代暂住证而已。  这次回来后,项父带着万砀山采的虞美人花到鬼市拍卖,也没忘记先找龙驹询问秦珏暂住证的事。  因为龙驹早已在户部备了案,又有大人物的特别关照,所以当时就拿到了证件。他答应一下班就到彼岸黄泉来。  而项父也听从他的建议,改赴枉死城参与幸运月门卡的争夺,预计最快也要三日后才能赶回。  龙驹省去一些细节,将项父的去向说了下。秦珏听后好不惭愧,万般感激放在心底,开始在项瞳的帮助下,仔细研究这同邀请卡封面近乎相同的暂住证。  为什么冥府也用红龙纹,这是秦珏非常困惑的问题。冥府跟龙好像没什么关联吧?  项瞳狠狠地鄙视了他一番。东方民族自称龙的传人,天、地、人三界以人间为本,连天庭御旨都是龙纹底。冥府自然也要顺应潮流,而不是一味地靠用鬼啊怪的吓唬人过日子。  秦珏点头表示收到,习惯性地先看背面。背面是一座城池浮雕,浮雕居中八个金字:冥府第三代暂住证。城池下是签发部门——户部;有效期限——死亡半年至轮回。最下面还有一行金句——“有钱能使鬼推磨,暂住冥府莫蹉跎!”  秦珏暗呸一声:“这句话也太俗气了吧。”  “别妄下定论,好吗?”项瞳一副我瞧不起你的模样,“冥府大概分为四种居民。  第一类是常住居民。这个常住是指不管到了三界中的哪届,都代表是地界居民。譬如父母亲、龙叔、阎罗王、判官和我等等,还有那些不愿投胎或无法投胎的鬼神。我们都有完整的魂魄,魂魄各有阴阳,总体是属阴。冥府对于我们,跟阳间对于活人是一样的道理。我们都有比暂住证更高级的居住证。  第二类便是有暂住证的。何时死亡、何时轮回,属于天机,自有生死簿记录安排,当事鬼也自然知道。所以没有必要写上具体期限。有暂住证的鬼,比如玉弟你,有两个发展方向。一是做出贡献达到取得居住证资格,成为常住民;二是混日子,等轮回。所以才有那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暂住冥府莫蹉跎!’。  第三类是没有居住证和暂住证,但拥有工作证的。这类鬼生前必是造了许多业障,所以下了冥府要受到惩罚。现在冥府改革开放,清空了地狱并废除了大部分酷刑,惩罚就变成了做工。整个地狱都成了工厂。冥城也有很多岗位,适合改造积极的这类生前恶人。  第四类是没有上述三证的鬼魂,包括各种凶神、恶煞、鬼物及可怜可恨可惩可罚的亡魂。对这类冥府的政策是——可控的尽量控制,不可控的强制控制或消灭。  玉弟,等明白暂住证的重要性和其他附属功能,你一定会偷笑的,嘻嘻。”  秦珏白他一眼,道:“是的,大哥。”  翻转看正面:姓名——秦珏;性别——男;民族——鬼;死亡日期——阳历公元二零一六年六月七日晚十一时四十七分即丙申年甲午月庚申日丙子时三刻。  这么说自己终究是没有完成二十个小时的任务,就差那么一点。秦珏偷偷算了下时间,感觉心里堵得慌,忙甩头继续往下看:暂住地址——黄泉路旁三途河边彼岸黄泉山庄。这山庄名字够酷,他打个响指。暂住编号是一长串——0002WSTS06。前面的应该是死亡时间,后面呢?他抬头望向项瞳。  项瞳托着腮,却是可怜巴巴地在朝母亲撒娇:“怎么还没好啊?我都说得口渴了。”  秦珏看得好笑,恩公果然嗔怪道:“少不了你的。没看小珏在等着?还想做大哥,这点担当都没有。”  “有,有,有。”项瞳大眼转来,甜甜笑道,“玉弟啊,前面几个数你应该清楚,是你忌日时辰。0103是子时三刻。这十二个数是你真正死亡时间。0002是与你前十二数相同即同时死亡的鬼魂中,魂魄脱体的排序。第一就是0001,你排第二。  “第一那个,是和你一样在神秘小岛上的一个老东西。”龙驹插话道,“你们那天同批上舰的死了好几个。如果有你认识的,以后可以去找找看。  “真的?”秦珏大喜,才想到并没有相熟的人,而且看了又能怎样,再麻烦恩公?这样一思量,心就冷了下来,懒懒答道:“算了吧,随缘。”  项瞳嘟嘴挥了挥拳:“龙叔,别打断我说话嘛。玉弟快听我讲,WSTS呢可不是外文,而是汉字拼音‘枉死痛死’的缩写,也就是描述死亡原因。正常死亡都是ZCSW,枉死是WS。枉死又分很多种——自杀是ZS,烧死是SS,病亡是BS。WSTS活活痛死,也算你厉害了。”  这是赞美,还是赞美?秦珏想想那个地盔,立马后怕地连连咂舌。  “最后是接引井序号。黄泉九井,东、南、中、西、北以及东外、南外、西外、北外。你在海以外死亡,所以引入六号井06。”  原来是这样,秦珏搓摸着卡片,感概万千:“如果不是涉及到我自身,刚才瞳哥儿的介绍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但想到是自己死亡变成鬼,又要开始一段未知却必然离奇的生活,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千言万语化成一句,恩公们,小子愧受诸多恩慧!如果有任何帮得上的,恩公们一定要让我知晓,并做些什么。”  “有!”项瞳举起小手怪叫,“陪我玩。陪我玩就可以了。”
  秦珏点点头,朝恩公项夫人看去。项夫人一脸疼惜慈爱的神色让他心里发抖,只听她幽幽道:“我与夫君,让瞳儿降世,本意是排解自身的寂寞,却忽略了他的感受。他一直缺少称心的伙伴,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私了。”  “母亲,别这么说嘛。我都很快乐的,你们那么爱我。”项瞳伸手去摇恩公的臂膀。  “是啊。”龙驹瞪着秦珏,道,“大嫂怎么能是自私呢?秦小子,我的要求也是你给瞳儿做伴。让他快乐,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毕竟冥府像他这样特殊的情况极少。而你虽然阳世已经成年,难得的是仍保有一颗赤子之心。你心高气傲自然不屑于弄虚作假,而且请你相信瞳儿也是很懂事的孩子。希望你们能成为好朋友,甚至是兄弟。”  “没什么说的。”秦珏拍拍胸膛,斩钉折铁道,“叫大哥,我现在确实叫不岀口。那么,瞳哥儿,请受小弟一拜!希望大哥能保护我,好不好?好不好嘛——”  最后一句好不好,他话风突变学起了女生发嗲,引得一阵哄笑。  项瞳拍着小手,忽闪着大眼:“那我叫你小妹好,还是玉弟好啊?嘻嘻。母亲,快好了没?我们要来庆祝庆祝嘛。”  “就你急。”项夫人轻轻拍开儿子的小手,左右各捏剑指,然后并在一块朝桌中白雾一指,娇叱道,“凝。”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尽管内心里告诉自己到了冥府就要对这类事情抱有平常心,但秦珏还是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别说他虚伪,他只是随心。他想夸张点让恩公们开心,就这么简单。平常酷酷的,是为了隐藏心思、保护自己。也正因为装酷和不喜奉承恭维,窝心的话又脸薄不好意思说,所以他会借助表情的变化或夸张来表达自己的善意。而这样的变化,配上一直冰冷的酷脸,往往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关键还要对方善解人意,且懂他。  恩公们懂不懂他,暂时不可得知,但至少那白雾是善解人意的。项夫人一指,它便约好似的一顿翻滚,再急剧收缩成团,被那第五朵沉思的“少女”吸气般吸进花蕾,消失不见。其余四朵盛开过的花连同花梗全不见了,犹如从来没有过一般。  项夫人松开剑指,对空拂了拂,挨着花盘的四个杯子便分别散开,对号入座地移到了各自座前。  杯子只得两指节高,三指口径,盛了半杯晶莹润泽犹如琥珀般的液体。秦珏几乎不敢去看龙驹大手拿杯的样子,便学着瞳哥儿三指捏杯,另一手半托半围举到鼻端。杯子很轻,看似石质,却如玉般温润。是琥珀液体的温度么?大概不是,因为杯口还在冒寒气。寒气沁鼻,竟让他闻不到一丝香气,不禁又抬头看向项瞳。  项瞳小手忽扇,一脸陶醉,紫唇轻启,悠然念道:“黄泉虞酒美人香,玉杯盛来琥珀光。玉弟,你可能接下一句?”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秦珏缓缓沉下双肘,对天敬道,“诗句好对,但太白居士那种豪放不羁却是我永远也学不来的。”  “珏山自有玉,不羡他人田!”项夫人放下挡酒的雪袖,清声道,“他洒脱是他没有受你这么多痛苦。这点我和龙驹兄弟最有发言权。随夫君医鬼多年,从没遇到过你这种情况,但也知道现在你的状况,对你以后百利而无一害。所以只是看在眼里,也没再给你用药。眼前这杯,我们叫它‘美人眸’,还算入得口,你可当止痛茶喝。”  “止痛茶?大嫂说得轻巧,小子你可别当真。‘美人眸’当得“绝世奇品”四字。这么小一杯,我要闻够半个时辰才舍得喝。”龙驹捏花生一样端着酒杯,一指还捂着杯口,瞪眼道,“一点没夸张。你也别笑了,尤其嘴张那么大。你一张嘴,我以为你要喊痛,结果你却总没心没肺地憨笑。”  “我应该喊痛吗?没觉得啊。”秦珏用手背摸摸嘴角,是有点肿,头脑还偶尔会昏沉,可也没到要喊痛的地步吧。  龙驹牛眼一翻,道:“所以我才要说,连我都有点服你了在忍痛方面。这些以后再说。‘美人眸’,每个喝效果都不一样,先各自品尝。”  好吧,秦珏想问的“为什么自己闻不到香味”终于没问出口。恩公们把“美人眸”当宝护着细品,让他的杯子越发沉重。缩回身子往杯里看,也不知是因为它的名称先入为主,还是自己眼花,杯子里真的出现了一双眼睛。确切地说,是寒气与琥珀色的光影游动纠缠,仿佛两汪剪水躲在朦胧里,脉脉含情朝自己望。  秦珏打了个激灵,这,能喝得下口吗?  小时候以为吃鱼眼睛对眼睛好,加上整条鱼就那两粒,物以稀为贵,就特别喜欢嚼鱼眼睛。长大了遇到过一道“名菜”——盐水泡羊眼,却愣是不敢吃。眼睛和眼睛还是有区别的,现在是深恩似花化液凝眸。  秦珏望着小杯中的美人眸,下不了口。这与吃盐水泡羊眼不同,后者是恶心,前者是亏心。不过,考虑到自己伤痛的治疗总不能半途而废。这是个很好的说服自己的借口,也就屏息闭目,管他美人眸还是盐羊眼,抓起杯子一股脑就吞下了肚。  冰凉滑润,湿乎乎一团,再一次让秦珏感受到了自己胃的存在(如果鬼有胃,也刚好那个位置)。原本臊烘烘、飘飘然的身子也因为这团冰凉重新有了重心。  重心不是心,却也会由于亏心的事多了,慢慢向别处偏移。但看着恩公们一脸善意的灿烂笑容,他忽然发现偶尔亏心和欠下“人情”未必不是件好事。  “瞧你,馋得杯子都要吞进去了。”项夫人优雅地抿抿樱唇,笑道,“爱喝的话,以后我们多留些。‘美人眸’功效因缘而异,大家分散各自体会吧。秦珏,今晚我和瞳儿一起,你可以睡他的房间。”  “不用,不用。”开声的是龙驹,他握着小杯囔道,“我和他一块,还有些事要交代他。”  “龙叔,那你可要照顾好我的玉弟,不准欺负他哦。”项瞳丢下杯子,打着哈欠道。  “你小子,有了新人忘旧人。看我不打你的小屁股。”  “呀,真来。母亲,救命啊!”
  任他俩一大一小狮子捕鼠般追逐嬉闹,项夫人收拾杯子归置桌下,又问秦珏:“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或是痛,可以同我讲,也可以跟龙兄弟说。别看他外表粗犷,咯咯,还是很好相处的,看,追得多开心。总之哩,他自己直爽,所以也喜欢直爽的个性。”  秦珏点点头,又紧着摇摇头,连自己都不知道要表达什么意思。但不管是什么动作,他只是想第一时间回应眼前这片和风细雨。同时,他又有些不解。难道是自己的表情出了问题?要不然,灵慧如恩公,怎么会一问再问自己痛不痛呢?  送走恩公母子,秦珏随龙驹来到前院广场近屋角的东墙下,那里有块巨大的卧牛石。  石整个呈青黑色,高近一米,倚墙横摆。上面光滑平整,两头略有拱起,龙驹这样的大汉躺上去绰绰有余。龙驹叫秦珏躺上去,秦珏哪里敢躺,便垂膝而坐。他就侧对着他,盘腿坐在地上。  “龙叔,你这样是在练功吸收药劲吗?”秦珏主动找话道。  “是,也不是。”龙驹一本正经道,“我是为你解惑来的。哈哈……”话未说完,他自己倒先破功笑了起来,笑了几声继续道,“嗯,‘美人眸’因缘而异,对我是增长阴寿、愉悦灵魂的琼浆玉液,好似返老还童。啧啧,那香味,那滋味,刚喝过又开始想念了。”  “可我怎么闻不到它的香味呢?我也压根没尝就吞下去了。”秦珏提出自己的疑问。  “啊?”龙驹下意识不信,但马上又一脸无语地惋惜道,“我没料到你的后遗症是这个,那真太可惜了。不过为了我的馋虫着想,我们撇开这话题。我把自己知道的关于你的事情告诉你。在此之前,先给你交个底——能拿到暂住证,是因为你已经在彼岸黄泉待了半年以上,还有许多关心要感谢……”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秦珏没有听到后面半句,他被“半年”两字震呆了。  这么快半年了?身为灵魂球时,时昏时醒,还以为是频率快了点,真没想到熬的是时间。他老半天缓不过劲来。这真的不是梦吗?如果不是梦,那头七不是早过了么?那么,自己连唯一回阳间看亲人的机会都错失了!  这样一想,有点万念俱灰的感觉,连龙驹如钝齿锯木般的声音都成了若有若无的哀婉的念经声。幸好,龙驹没让他伤心太久,紧接着告诉了他一个惊天的秘密。  都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其实刚开始冥府和人间一样,也是一年等于天上一天。所以才有“天上神仙境,人鬼俱向天”的说法。这些都是天道决定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冥府的时间与天上和人间的时间换算比率变了。天上一天,人间还是一年,到了冥府就变成了年年,即人间一天也等于冥府一年。  为什么会这样,龙驹不敢提,说是怕遭雷劈。他只是强调:时间换算不一样,不代表冥府的一个小时就比人间的一个小时短,单独拉出来比还是一样长的;而且变了也有好处,那就是在冥府相对每个个体,能拥有的时间都变长了;冥府现在每年都是三百六十天,十二个月,每月三十天,好记又好算。  对于龙叔说的好处,秦珏暂时还没有感觉,他始终沉浸在“人间一天,冥府三百六十天”的震撼里。  如果真这样,自己浑浑噩噩过了大半年,人间却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没过完。换句话说,如果自己真死了,别说头七,尸体都还没凉透吧。那么七年后,自己还能回去看看。哈哈,这也太颠覆了!  当然,龙驹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才不管颠不颠覆,只管说得兴起。见秦珏一脸沉思,以为他听得很认真,便绞尽脑汁搜索脑海的记忆,并把它们化为自己习惯的文字说出来。  按他的说法,人分三魂七魄。三魂分别是天魂、地魂、命魂。天魂为阳,地魂为阴,命魂为阳。三魂合一呈阴。七魄中天冲、灵慧为阴,对应天魂,所以合称天魄;精魄、英魄为阳,对应地魂,所以合称地魄;天魄与地魄阴阳相交产生人的命魄,即气魄、力魄、中枢魄,命魄为阳;七魄合一呈阳。魂魄结合即阴阳结合。  三魂中天魂、地魂常在肉身之外,所以人能够神游万里、感应思考。  而命魂与七魄关系密切,命魂是七魄之根本,七魄是命魂的枝叶。两者常在肉身,都为阳。所以活人有“阳气旺盛”的说法。  六道轮回未建之时,人死亡,天魂会归于天道及反哺天道,地魂亦离体四处飘荡,只有命魂与七魄困在肉身里随着死亡慢慢消散。阳气没了,身体自然就凉了。  大地之皇——后土女娲,既然造了人和万物,自然不忍众生死后犹自浑浑噩噩重归泥土、善恶无报。所以化一分身为六道轮回,并以幽冥冥府归纳地魂,让他们可以投胎重来。天道感念后土女娲大德,把天魂也交由她处理。后土女娲将代表众生良知与意志的天魂,记录于生死簿上。  至此,众生死后,判官执笔凭空勾取天魂,暂扣生死簿;牛头马面无常鬼等则往赴阳间拘押地,统于冥府。地魂属阴,所以冥府又叫阴府。  而通常意义上的鬼魂,都是指的地魂。它要承载由天魂代表的良知意志所产生的善恶和因果报应。  除此以外,大概是因为“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不用之一即是无限可能”,所以存在另一种鬼魂——枉死鬼。  枉死鬼因为死亡时重度刺激,三魂七魄揉杂混乱。鬼差拘到的地魂通常不干净,意思是掺杂了其他的如命魂、天魄、地魄等。这类鬼通常比较强大,却因为负担过重的仇恨、痛苦与不甘,容易过激变成厉鬼或凶煞等等。这也是所谓的事物两面性。  而枉死之人之所以枉死,多为命薄或是逆天改命之徒。秦珏属于两者兼有。  听到这,秦珏很纳闷兼郁闷。任谁被说命不好都会不爽的,何况什么叫逆天改命,他真没胆知道。可惜龙驹不肯多讲,只将这说法推到他未见过面的项父身上。  难道项瞳父亲不仅是神医,还是神棍?秦珏对他充满了好奇。当下却也只能耐住性子,继续听龙驹长篇大论。  好在,可能美人眸的药效差不多要过,他的急性子也就慢慢显露出来,终于开始述说那天的经过。
  那天龙驹值班,正驱着载了十几个猴魂的马车往冥城赶。路过彼岸黄泉,思量大哥和侄儿留大嫂一个在家,不觉多望了眼。好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一鬼一鸟人突然冒岀来,惊到了拉车的鬼面马。鬼面马人立而起,仓惶躲避到一边,差点把他摔下车来。谁知那鬼又飞追过来,恰巧落在已经躲开的马蹄下。  龙驹跳下车,见鬼马上要消散,下意识就用岀了名叫“嫁天魂锁”的秘技,把鬼魂揉成球状,放到车上。这鬼当然就是秦珏了。  又是猴魂,又是鬼面,还有鸟人等等,这信息量太大。大得秦珏只管记忆,连提岀疑问的时间都没有。  龙驹安抚好一车猴魂,那鸟人却是没逃。叫过来一问,原来对方曾经在战场上见过自己,鸟人自称爱德华。爱德华将来龙去脉顺了遍。  原来,神秘小岛还真是个冒险圣地。秦珏暂住证上是0002,死在第二。第一个也是死在神秘小岛上的,比秦珏早几秒。  爱德华身为西方鬼魂指引,还是很称职,闻到死亡气息,拼命赶来。赶到时发现一老头赤条条枉死在床上,正觉晦气,东方的黑白小常也来了。  魄在东方是要回馈天地任其消散,不然留在地魂魂体里容易出事。但是,魄在西方却有大用。所以爱德华打算据理力争,即使这老头的魄质地较差。可是还没说上几句,白小常悄悄跑了,撇下黑小常想用李代桃僵法来迷惑他。幸好他法力高了一筹,将计就计拔下根羽翅化作替身,真身则隐于白小常身后。  跟着到了别处舰舱,发现了另一个枉死鬼。此鬼带着难得一见的纯阳魄,让他很是见猎心喜。便决定先不打草惊蛇,只要抢在还魂坡前,戳破白小常的嘴脸,再公平交易即可。  没想到白小常居心匚测,一路上只顾用迷魂大法对付枉死鬼。见鬼无甚反应,又开始激将他。鬼却也是个顽冥之主,宁直不弯,竟然选择了黄泉回头。  爱德华心急下也就顾不了那么多,振翅扑过去伸掌贴上枉死鬼背,边摄取纯阳魄,边掏出个准备到枉死城易物的西方魄摁进鬼身,忝作补偿。  龙驹自然明白鸟人的小九九,他哪里是自愿补偿,而是认岀了自己。可即便认出自己,却还是想毁魂灭迹,暗暗出手把鬼震飞,看来纯阳魄的价值绝对比他形容的还高。他气不过,便狠狠敲了鸟人一竹竿。因为不知道这鬼能不能挺住,所以也没帮他要什么赔偿。但终究过意不去,于是下到彼岸黄泉托大嫂来救治。  项夫人宅心仁厚,满腔心思都放在了灵魂球上。每日药浴裹入花中,又注药水。还要按时把他从这株花转移到另一支花。开始是两时辰一换,因为花心也有承受极限。直到最近才改为六个时辰一次。这样,一日复一日,一晃就是多半年。  直到项瞳回家,发现灵魂球并解开“嫁天魂锁”。虽不是最好时机,却也算万事具备。稍微差的,就是足够多的止痛剂和麻醉剂。好在都坚持了下来,这点连龙驹也不得不佩服。  原来如此啊,原来如此,秦珏总算了解到了整个来龙去脉。正要提些疑问,龙驹却已到了耐心极限。心念着还要敢远路回去,临了,还千叮咛万嘱咐要求秦珏好好陪伴项瞳。  他是非走不可,不然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问,你和小公主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在意一个枉死鬼等等。  秦珏无法挽留,只得满口答应。白小常是什么东西,后来有没有怎么样,自己魂体里的是什么西方魄,轮回去是夜本还是东东,这些他始终没有问出口。望着灰蒙蒙、阴而不暗却不辨时日的天空,秦珏揉着耳朵一脸苦笑,“我,算是自作孽吗?”  恩公项夫人和龙驹都对他的忍痛力赞不绝口,秦珏自己反而不以为然。  其实这点痛真不算什么,比得过能生生痛死人的“地盔”带来的折磨?承受过那种痛以后,相信再没有什么痛承受不了。  而更多时候,他会觉得赞扬他能忍是种讽刺。毕竟他没忍到最后,他还是痛死了。这种讽刺或者可以叫做不甘,让他不愿相信自己死了。如果只是像那次经历十五个小时一样在做梦呢?做梦和死后到冥府,对于二十一世纪的青年,哪个更像是真相,大概真的是前者吧。  “不过,如果真的痛死了,该让多少人看笑话啊,那些科学家,侍者,小婷还有小娅?瞧,快来瞧,痛死的!他是痛死的!……”  越想越觉如芒刺背,他一下子从卧牛石上蹦了下去。脚未着地,已一个前空翻四百五十,全身扑倒。再撑手托马斯全旋站起,又于踉跄间提膝斟酒,喝道:“醉酒提壶力千钧,旋膝拳肘醉还真。跌步抱坛窝心顶,醉酒抛杯踢连环。看我醉猴偷桃,嘿嘿……”  耍醉拳是他除剑道外最喜欢的锻炼方式。他喜欢醉拳的重意不重形,很有“众人皆醉,唯我独醒”的傲骨和潇洒。  当他翻铁板桥并定格时,只觉浑身难得的舒展和舒坦。尤其腰背暖暖的,新长出来似的。与冰爽的胃一个下一个上,开始一上一下的冷热交融。  这样撑着,不知多久。忽然一声震天的炮响——“轰”,突如其来一下子将他惊落地上。讶然地伸长脖子转头南望,又是“轰”的一声,大朵紫红云自院门天外缓缓升起。核弹?法术?这闹的又是哪出?  “轰——轰——轰——轰——轰”,接连又是五响,紫红云越升越高。一直阴沉的天色也暗了下来,很像人间要下大雨时的模样。  这是阴天子要出巡的节奏吗?秦珏定定地盯着那片云,眼睛一眨不眨。紫红云升到仰角六十度,便不再移动。遮蔽了大片污秽如破布的天空,自身也仿佛要被污浊同化一般,越来越淡,让他情不自禁地担心它会随时消散。可它终于固定下来,蒙蒙的几乎与周围的天空融为了一体。只在边缘亮起一圈几乎不见的粉晕,来彰显它的格格不入。  秦珏松了口气,低头想调整个姿势。还未动,一道光已经射到了眼皮上。来不及用手挡,又下意识地抬眼去看,整个身子便好像被压迫得要往青石里陷。是什么在压迫,或许自己只是想躲,又忍不住要弹跳起来,结果什么都做不了。因为这次连灵魂与思想都麻痹了,眼不能眨、气不能喘、身不能动,只剩下慢如龟速的思维。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是梦吗?好像梦里的月亮也从来没有这样的美丽过。……不是梦吗?那地狱里怎么会有月亮?”  ……
  地狱是什么?  这个问题太简单,不管有没有宗教信仰,不管相不相信真有地狱,至少在每个人心中都有地狱的印象。  无论是腥臭的血的潮湿,抑或是窒息的火的燥热,地狱只让人压抑和悲伤。悲伤着昏暗,看不到光亮和希望;压抑得抓狂,按捺不住恶从胆边生的绝望。  地狱里应该不会有月亮,因为月亮实在太美;梦里也不会有这么美的月亮,因为梦不配。那,这里可是天堂?大概也不是吧,天堂里不会这么痛。对,痛,真的好痛。  想到痛,秦珏终于整个结结实实贴在了冰冷的地上。浑身都痛,头痛,眼睛痛,脖子痛,心痛,肺痛,腰背痛。  痛驱赶了麻痹,所以他能不停地眨眼,直到确认它真实存在才不忍心再眨,转而凝视着一秒也不想离开它;痛也带来了麻痹,所以他在不停地喘气,直到连心都快喘出去才贪婪地吸,誓要把它吸进心肺里;他又痛又麻痹,所以他会不停地扭动,直到真的扭到一个胎儿在母体的姿势,才歪着头看着它、与它共同呼吸。  是什么让那团带着粉晕的蒙蒙云里,亮起了一弯弦月?  弦月如此的皎洁、明媚,挥洒下慈爱与宁静的光华。光华如被,轻轻地拥着下面的世界,也拥着他。见他不睡,光被竟慢慢又变得膨松,汇合了院墙外地表升腾起来的如纱薄雾,交织出一顶灿烂而又梦幻的七彩帐篷,将整个彼岸黄泉笼罩起来。红的粉的紫,绿的黄的蓝,灰的白的黑,各色荧光流动,仿佛能组成无数双颜色迥异的眼眸。  眼眸无数,却都是烟波缭绕,泫然欲泣。敢滴下来吗,那是谁的凝眸?  ……  秦珏终于睡着了。  梦酣不知时!  等他醒来,刚睁开眼又马上闭上,心想月亮应该没有了吧。给了自己这个暗示后,再看。  果然没有了。只剩灰蒙的阴霾天空,散布着碎弹片一样的黑云、青云与血块。  他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原来躺在卧牛石上,手边有一个古朴的巴掌大黑蓝两色锦囊。掂掂捏捏,里面有一Q弹的球体。四下望望,卧牛石对面西墙下,高矮错落如林的木桩边,有一小小身影撅着屁股不知在干嘛。  看到项瞳,他放下心来。撑开缩锁,锦囊里是颗绿豆大小的七彩圆球。晶莹里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却反常地让他有种厌恶的感觉,好像再多看一眼就会呕吐似地。赶紧拉紧锁绳,伸手提开,蹦到地面。  六七岁的小孩就是可爱——不管干什么,都有种让你忍不住想抱他亲近的冲动。秦珏走到项瞳身旁,看他把头伸进齐他腰高的石臼里,有热气从脸两侧冲起,伴随着“咕嘟,咕嘟”的水响。  太可爱了,秦珏心情转好,笑道:“瞳哥儿,早啊,洗脸呢。”  “咕——”,项瞳似乎被吓到了,吹水声戛然而止。秦珏讪讪笑着正要道歉,就见他猛的抬起头,对着墙张嘴吐出口紫火来。  “哇!”秦珏尖叫一声,连退几步,惊魂未定又装很在行道,“没事吧?走火入魔没有?”  项瞳抹了把脸,扭头见他仓惶的样子,便双手叉腰嘻嘻笑起来,“嘻嘻,看把你吓得。”  我是担心你,秦珏心道,也不作争辩,晃晃手提的锦囊:“这是什么东西?怎么我会那么讨厌它?还有,你刚才是什么功夫?”  “讨厌它就对了。你猜,呵呵。”项瞳一脚把石臼踢到墙边。  不疼吗?果然是怪力小孩。  “你别忙着讨厌它,它可是好宝贝。”项瞳双腿微曲冲天而起,又一个鹞子翻身落在最外边的木桩上,居高临下说道,“它叫鬼泪。你的,嘻嘻。”  秦珏走过去,凑到石臼里掏了掏,一半冰一半烫,便各取些扑在脸上,边抹边抬眼问道:“我的?给我的吧。”  项瞳悠哉安坐桩顶,荡着双腿,差把纸扇就成小小说书先生了。只见他轻晃着小脑袋,念道:“人有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鬼亦有七泪——喜泪、怒血、哀泪、惧泪、爱泪、恶泪、欲浆。当然,说七种泪是泛指,很多时候还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例如,因为思念而流下的泪可以是喜泪,也可以是哀泪。这点以后有实例再讲。  人间故事里把鬼泪当成解咒灵物,因为他们认为鬼流下的泪水,就算是忏悔的泪水也是肮脏的东西,和黑狗血同一功效。你认为这种说法可靠吗?”  “应当是忽悠人的吧。”  项瞳所坐木桩算矮的,也有两米高。秦珏抬头发表自己的看法:“忏悔的泪水怎么会是肮脏的呢?它应该是最纯净的,才能洗去过往的肮脏与不堪。再说,人都有悔改的权利,更别说死过一次的鬼了。”  “是啊……”项瞳老生似的长叹道,“天、地、人三界,唯人界最复杂,总会有各种相互攻伐的说法。其实都是人们想当然罢了。鬼界自成一界,怎么可能都是肮脏的?人还有好坏之分呢。  不过,人间有种说法还是挨了点边。鬼是灵魂体,鬼泪是鬼分泌出来的,自然也属于灵魂。鬼流泪越多,代表灵魂消散得越多。但是,这并不代表鬼会因为流泪而消散。没有哪个鬼那么傻不停的流,除非爱哭鬼。而且就算是爱哭鬼,他想流泪,也要看他有没有泪流嘛。你上厕所,拉不出来,你还拉?拉毛啊。”  “哈哈,话糙理不糙。先生说的,是极,死机!”秦珏鼓掌捧场道。  “玉弟,我跟你说人间的说法,不过是要你不要相信阳间的鬼话。鬼界说的鬼泪,远不是什么分泌物可比。鬼的一生也最多只能有七颗泪,每流下一颗,魂体都会变强很多。而七颗泪中,不分种类以第一颗最为珍贵,颜色也以七彩为最。喏,就是你手上那颗,两个‘最’都占了。”  看项瞳朝自己的手点下巴,秦珏难以置信地提起锦囊,左瞧瞧,右瞅瞅,既惊叹又有些难为情。便一把把它抛向木桩,故作嫌恶地道:“瞳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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