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流放之路地图数字,二相随,打三个数字

引子 始作俑者    第一章    祖谱上,土匪马飞和绅士马洪犹如双峰并立,齐放光芒。    一九一零年的冬天大势已去,一九一零年的马洪生机勃勃。生机勃勃的马洪此时正面对一个让他大伤脑筋的问题,这个问题由于其提出者的年不满九岁而加深了马洪的老羞成怒。  文质彬彬的马洪不断地喃喃自语:“二十二寸,打一个字?何其难也,何其难也!”  站在他对面的,几分钟后的受害者,一个九岁的小女孩,见自己居然将这远近闻名的神童马洪问倒,不禁心花怒放,咯咯直笑。  几分钟后马洪放弃装模做样的喃喃自语,他面带微笑,心胸坦荡地对这个九岁的小女孩文绉绉地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大煞风景的小女孩不懂风雅,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神童的文以饰非,直截了当地问他究竟猜出来是什么字没有。  神童只好顾不上脸面,据实以告,他略带尴尬地说:“不知,尚望赐教。”  小女孩得意忘形地告诉他:“封,是封。”  马洪偏过头,认真地想了一想,惊喜地说:““十一加十一,确是二十二,受教受教。”  然后他温文尔雅,笑容可鞠地对小女孩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这也有一个谜语,打一物,大家切磋切磋。”  小女孩丝毫没有看出马洪笑容里的不怀好意,热情地连声答应。  马洪天机不可泄露地走进那个小女孩,附在她耳边,说:“用时则长,不用则短。”然后后跳一步,表情严肃地看着她。  小女孩细细品味,突然开窍,她惊慌失措地用手指着马洪,语无伦次地说:“你…你…,”你了半天,才想起自己应该表现得羞涩一点,于是哇的一声哭开了。  这哭声马上召蜂引蝶地引来了小女孩她娘。她娘以为打女儿的独家权利受到侵犯,马上怒不可遏地出现。  小女孩羞羞答答地把马洪的谜语告诉了她娘,然后冰清玉洁地手一指马洪,控诉道:“他耍流氓。”  话一出口,她娘马上扯大嗓门把她女儿的结论向大家广而告之,并痛心疾首地发表观点:“一个屁大的孩子就会耍流氓,长大了要怎么办,怎么办?”  这时候一大帮兴致盎然地围上来想看十岁的小男孩如何对九岁的小女孩耍流氓的人立刻回应了她强有力的反问,表达了对少年马洪前景的不乐观。  面对这群看热闹的人,马洪不慌不忙,胸有成竹。他先环顾四周,然后明知故问地说:“用时则长,不用则短,是什么?”他故意叹了一口气,将真相大白天下:“不就是孙悟空的金箍棒吗?”  然后马洪万分惋惜地看了一眼小姑娘,仿佛她已经误入歧途,说:“你看看,一个九岁的小姑娘,整天脑袋里想的都是什么啊!”  然后马洪语重心长地对她娘点点头,说:“你要好好管教她。”  在一群人还来不及反应时,马洪已经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施施然扬长而去。  而正当神童马洪大放光芒时,他老子马成正在屋子里收拾他九岁的弟弟,十年后的土匪马飞。由于久经磨练,屁股朝天躺在床上的马飞显得气定神闲。由于反复操作,马成已经无法从收拾儿子这一娱乐方式中找到丝毫的乐趣,因此,父子俩的表演显得有些例行公事。  马飞为了照顾马成的面子,不得不哼哼哈哈地配合马成的节奏。直到最后,马成因为收拾马飞的信心崩溃而停止了动作时,马飞由于惯性使然,一下子没有能及时停止他因为一片孝心而装出来的痛不欲生的呼喊声。  马成抬起脚踢了马飞一下,提醒他:“好了,别嚎了。”马飞才发现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他连忙一骨碌从床上蹦起来,其身手之敏捷,使马成越发沮丧于自己刚才的无用功。  马成抬起一只手,指着挂在墙角的一只砧板,对马飞说:“你看见那只砧板了吗?”  不明所以的马飞点了点头。  马成沮丧地说:“你他妈的屁股比那只砧板还厚。”  受到夸奖的马飞明显感受到了马成的沮丧,他连忙安慰他老子:“砧板再厚也是木的,刀再钝也是铁的。”  面对儿子的善解人意,马成哭笑不得,他多愁善感地望着床上的马飞,叹了一口气,说:“幸亏老子还有一个儿子。”  马成对马洪的信心来自于十岁的马洪一回家就能将大段大段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的深奥古文背给他听,而此时马飞则目瞪口呆,束手就擒地献上屁股以供马成娱乐。  一年后马成背井离乡,不知所踪。聪明的马洪将此中奥妙告知马飞。他感慨地对马飞说:“反正爹一个大字不识,你随口胡扯,哄得他开心,岂不是皆大欢喜?”  马飞恍然大悟,随即勃然大怒,质问马洪:“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智者马洪深思熟虑地摇摇头,说:“不行,如果我们俩个一起胡扯,爹一听我们背得不一样,就看破了。”  相比马洪的让马成满心欢喜,马飞则让他咬牙切齿。马飞惹事生非的本事足以让天下人汗颜,以至于后来马成一见马飞从私塾回到家里,就指着床说:“上去。”在一阵快刀斩乱麻的拍打后,马成宽宏大量地对马飞说:“好了,你也不用告诉我你今天又闯了什么祸了。”  对马飞咬牙切齿的还不止马成,还有私塾先生。  私塾里,先生正在摇头晃脑,他以下巴尖对学生,吟道:“昨夜风起,一时兴至,得诗二句,苦思而不可得其续,今日说与你们,看有无佳句。春暖月夜寒,夜短相思长。”  正当先生陶醉间,马飞同样摇头晃脑地站起来,眉开眼笑地对先生说:“回先生,学生有句在此。”  先生听得有句在此,满心欢喜,睁眼一看,却是马飞,拂然不悦道:“不要胡闹。”  感觉自尊心受到伤害的马飞马上怒气冲冲地用他老子的语气说:“老子确实有句在此。”  先生吓了一跳,心想这个孽徒九岁就敢对先生自称老子,明摆着一块土匪胚子,将来必定为祸一方。  这个观点与马成英雄所见略同。二十年后,土匪马飞伤感地对他手下的兄弟说,“他妈的,老子九岁的时候就被这两个老家伙给摧残了。你说,一个九岁的孩子,懂个屁,他们就给我定下了当土匪的人生目标,搞得我不当土匪就是离经叛道。”  无可奈何的先生只好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你且吟来听听。”  胜利取得发言权的马飞得意洋洋的一摇三晃,吟道:“倚墙而曲者,以歌笑河山。”  先生闭眼读道:“春暖月夜寒,夜短相思长。倚墙而曲者,以歌笑河山。”细品之下,大惊失色,“诗至胫联,意境顿时开阔,其文字激扬,颇有太白遗风。”  正当先生自做多情地赞不绝口间,扫兴的马飞实事求是地纠正了他的错误,他字正腔圆地把自己那句歪诗又念了一遍:“不对,先生,是逾墙而去者,一个小和尚。”  然后他又耐心地解释道:“你看,这不是正相思着吗?”  小小年纪的马飞马洪兄弟就在男女关系上造诣非凡,十数年后,社会动荡不安,军阀割据,国家四分五裂,只有马洪,作为一个伟大的人物,他成群的妻妾来自五湖四海,三山五岳,几乎统一了中国,从这一点上看,他足以与秦始皇比肩。  而这俩兄弟的始作俑者马成一开始就对他们定位明确。他先是苦大仇深地对马飞说,他妈的,你个小王八蛋,将来肯定是个当土匪的料。  然后他马上安慰自己,没关系,老子还有个要当官的王八蛋儿子。说这话的时候,马成丝毫没有为日后一个要当土匪一个要当官的两个儿子怎么和平共处感到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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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一贯自作主张自做多情的马成在二十岁之前将游手好闲的特长发挥得淋漓尽致,他老子年轻时也不遑多让,一家三代一百年培养出马成这么一个游手好闲到登峰造极的精品。  集大成于一身的马成一度成为妇女贞操的保护神。当他发现罗城最大米店的老板的女儿和他家的伙计在后山的草垛上孕育新生命时,他先是庄严肃穆的虚心观赏。  米店老板的女儿香草在她家伙计的身下长吁短叹,气喘吁吁地说:“哎呦,重了。”  那位同时给老板和大小姐干活的伙计正在兴头上,兴致勃勃,福至心灵地答道:“种?还没呢,正翻地呢。”  被两人精彩表现折服的马成油然而生一种天下为公的伟大情怀,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悄无声息地离开草垛,快马加鞭地回到了罗城。  他先是敲开了张三的门,给他开门的张三手里正端着碗吃饭。马成站在门外,抖着腿,郑重其事地通知他,赶快去后山的草垛。  张三疑惑地说:“去草垛干什么?”  马成大惊小怪地叫道:“干什么?米店的伙计正在干香草呢。”  张三马上把饭碗往回一扔,就往门外跑,跑出十几米,才想起喝水不忘挖井人,他热情地邀请马成:“一起去吧。”  马成大公无私地一挥手,你先去吧,我还要通知其他人呢。说完马成又细心地告戒张三,“要轻,要小心。”  马成沿着街道一家一家地敲了过去,男人和女人们都以极大的热情回应了他。一支自发组织的队伍小心翼翼地向后山鱼贯出发。人们的目的明确,男人为了欣赏,女人为了学习。  正陶醉在忘我境界里的香草和她的伙计浑然不知自己正在给罗城人民带来极大的乐趣,直到其中有一个光棍实在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才一语惊醒梦中人。两人这才发现,自己正赤裸裸的和大家坦承相对。  咽不下这口气的米店老板马上带着店里的其他伙计闯进了马成家里。带着雄心壮志而来的米店老板发现在家徒四壁的房子里,他和他的伙计英雄无用武之地。米店老板从里屋转到了外屋,从外屋转到了里屋,发现实在找不出一件可以砸的东西。  他只好不耻下问,声色俱厉地马成:“你把东西都藏哪去了?”  没东西给他砸,无以待客的马成很抱歉地告诉米店老板:“就这么些东西了,您看着办吧。”  说完他难为情地打量起了自己的家,发现除了一张床,一个灶台外,一无所有。他心想床可不能砸,以后娶老婆还得指着用它呢,所以他只好点头哈腰地指着那口灶说:“你看,只有这口灶了,你就将就点吧。”  然后他回过头,对他吓得不知所以的老子说:“还站着干什么,没看见来了这么多客人吗,还不快烧水去?”  他老子迟疑半天,试探着问:“那这灶,还砸不砸了?”  马成不满地说:“说的这是什么话,人家大老远地跑来,怎么好让人家空手而归呢?”  他老子为难地说:“那这怎么一边砸灶一边烧水啊?”  马成楞了一下,挠挠头说:“那这样,只能麻烦你们砸快点,自己回家喝水了。”  米店老板目瞪口呆,愣了半天,一跺脚,摔门而去。马成陪着笑在门前对着米店老板的背影,大声客套:“失礼,失礼,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在随即的几天里,香草被米店老板极快地以低廉的价格批发出售,成为一个做豆腐的光棍从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跟着林妹妹一起掉下来的,还有米店老板的馅饼。  当香草坐着八抬大轿从罗城的街道上吹吹打打地过去时,宽宏大量的罗城人民并没有鄙视她,只有一个心直口快的黄脸婆对着热闹非凡的人群艳羡不已,感叹道:“早知道偷男人能这么风光地出嫁,哎……。”言下之意,是她出嫁之前没有偷人让她男人拣了不少便宜。  马成张着嘴看香草的花轿从自己的面前抬过,他看的时候专心致志,心无旁鹜,浑然忘我,咧开了的嘴里有涓涓细流从嘴角淅淅沥沥地降落到一个孩子剃得精光的头皮上。  这个明察秋毫的孩子马上爱恨分明地跳起来,由于身高的限制,他在连续几次跳跃中都始终无法使自己的嘴与马成的头皮处于同一水平线,只好停下来,四处寻觅,最后越寻越远。  马成待香草的花轿过去后,闭上嘴咽了一口口水,停止了降雨,他怅然若失地对着花轿过去的方向发了一阵呆,喃喃自语地说:“他娘的,老子也该娶个老婆了。”  然后一阵不可抑制的莫名的冲动洗劫了他的思想。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回走,跨下异军突起的东西犹如一面旌旗,犹如一只出头鸟,为他打先锋开路。  这时候,那个四处寻觅踏脚石的孩子正满头大汗地搬着一大叠砖头过来。他在马成的面前停下,气喘吁吁地说:“请留步。”  马成诧异地看着这个孩子弯下腰,一丝不苟地把砖头叠好,然后一脚踩上去,对着马成的头皮倾其所有的吐出一大口口水。然后他跳下来,满意地拍拍手,自我评价道:“很好。”  看着马成一副不知所以的样子,他指着自己头皮上的口水,解释道:“你看,这是你刚才流到我头上,我只还了一半给你。然后他大方地一挥手,响亮地说:“算了,我也不跟你计较啦。”昂首挺胸地走了。  晕晕乎乎的马成走到城门口的时候看见米店的那个伙计正哭丧着脸往城外走,他刚被香草他爹扫地出门。  马成马上兴趣上来,他窜到那个伙计面前,与他展开讨论。  马成说:“哎,那个谁,那天香草说你重了,是什么意思?”  那个伙计勃然大怒,一拳头挥向马成。  马成向后一跳,吃惊地说:“你这是干什么?”  他摆出一副和平主义者的面孔,说:“哎,君子动手不动口。”  然后又摆出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悄声说:“你看,这里也没什么人,说说,不碍事的。”  那个伙计暴跳如雷,一言不发,冲着马成就是一阵乱拳。马成左闪右躲,终于被一拳打中嘴角。  感觉到嘴角血丝的马成吓了一跳,他觉得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生气了的马成一时顾不上当君子,一把抓住伙计的手,将他按在地上,开始极有规律地左一拳右一拳地揍了起来。等到他发现自己已经把伙计揍得浓妆艳抹时,才连忙跳了起来。  他不好意思地对躺在地上不断呻吟的伙计说:“跟你好好说话你不听,瞧瞧,这下搞得多不愉快。”他嗔怪地对伙计良言相劝,说:“以后不要这么冲动了。”就大摇大摆地回家了。  回到家的马成先里里外外地打量了自己的两间破屋子,然后哈欠连天地躺到床上,气运丹田,地动山摇地大叫一声:“爹。”  他爹马上领命而进,马成装模做样地对他说:“这么脏的屋子,怎么能住人?”  他爹不明白地看着他,不客气地回应道:“他娘的,你个王八蛋二十岁以前不是人?”  马成不想就自己属于哪个物种这个问题与他爹纠缠,他一只手在脚指缝里搓着,一边说:“你把房子打扫一下。”  他爹言听计从去打扫房子,打扫了一半,满头大汗跑进来,疑惑地问他:“没事打扫房子干什么?”  马成趾高气昂地回答他:“干什么?你儿子要娶老婆了。”  他爹被这个消息鼓舞,顿时心花怒放,怒放了一会儿,觉得高兴得有些盲目,他小心翼翼地问马成:“你老婆在哪呢?”  马成愣了一下,他一厢情愿的决定下得太早,还没想到这个问题,所以他只好不拘小节地对他爹说:“急什么,老婆总是会有的。”  他爹被马成迷惑,将信将疑地出去打扫房子,留下马成在床上浮想联翩。  马成浮想联翩的对像是香草,这个倒霉的女人在日后与马家父子的关系非同一般,大体来讲,总是扮演受害者。  
  呵呵,是不是该发到舞文去?煮酒的版主貌似不喜欢长篇小说  文笔不错~!
  是吗,斑竹不喜欢长篇?那有喜欢的吗?
  第三章    急于成婚的马成在意识到一个巴掌拍不响后,顿时一筹莫展,正当他愁肠百结到走在大街上的时候,他看见罗城里唯一的秀才向他迎面走来。  自小与马成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秀才看见马成失魂落魄哭丧着脸向他走过来,就伸出手一把将他拦下,问道:“兄弟如此神伤,却是为何?”  马成伤痛中不忘鄙视孔老二,道:“这鸟读书人,说话文绉绉的。”  马成向秀才倾诉了心中郁闷,秀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宽慰他道:“如此不妨,大丈夫何患无妻?且休沮丧,与我共往郊外踏青散心如何?”  马成一想,反正无事,就与秀才一同去了郊外。两人对着青山绿水抒发了情怀,十分尽兴。而正当秀才与马成的游玩接近尾声时,与秀才未过门的媳妇的狭路相逢使得秀才措手不及。  这个后来成为马飞与马洪的母亲的姑娘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幸正在靠近。这个天真烂漫的姑娘当时正在河边洗衣服,时近正午,十月的太阳突然抖擞精神,她一会儿就觉得闷热难当,在四下环顾之后,犹犹豫豫地踏入了河里。  从秀才嘴里得知此人即是他的未过门的媳妇后,马成情真意切地对他说:“他娘的,你女人掉水里去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秀才疑惑地说:“不对啊,我看不像,倒像是她自己走进去的。”  大惊小怪的马成马上喊道:“自己进去的?完了,那就是自杀啊。”  书呆子秀才这时候突然想起圣贤话来,他惊慌地拉住马成,对他说:“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看着河里的姑娘,心猿意马的马成自说自话地道:“这么漂亮的姑娘,淹死可惜了。”  马成甩开秀才的手,与之协商道:“你不救?好好,我去救。”  显得过于心急的马成快马加鞭地向河边跑了过去,跑了一段路后,他突然又转过身,跑回来,欲盖弥彰地向秀才解释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说完后又火烧火燎地往河边跑,然后一头扎进河里,一把将这个可怜的姑娘捞在手里。  正享受河水带来的清凉感觉的姑娘被完全吓呆,这个想像力丰富的姑娘当时脑子里闪过的唯一念头就是,遇见土匪了,等待她的命运将是押寨夫人,当然她没想到,真正的土匪马飞将在两年后由她与这个近似土匪的人合作生产。  回到岸上的马成看着这个被吓呆的姑娘,不由得心生怜爱,他轻声细语安慰她:“没事了现在。”  然后邀功心切的马成大言不惭地对她说:“是老子救了你。不过你也不用感激,老子也是正好路过,举手之劳,举手之劳而已。”  施恩不望报的马成虚情假意,脑袋发热地等着姑娘说出要以身相许的话来。  等了半天,这姑娘还是一动不动,他只好提醒她道:“老子也不要你以身相许。”  这时候秀才赶了上来,看见这个浑身湿漉漉的姑娘正处于极度的惊恐之后脑袋一片空白的状态。  马成向他解释道:“吓傻了。”  然后他十分遗憾地对秀才说:“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我要送她回家,就不跟你一起回去了。”  说完他低头拎起姑娘的洗衣篮子,自顾自向前走,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诧异地对姑娘说:“走啊。”  六神无主的姑娘嚅嚅地问:“去哪?”  “去哪?”马成说。“当然是回家,回你家,当然回我家也行。”  吓了一跳的姑娘脸色苍白地看着他。马成连忙摆摆手,对她说:“暂时先不回我家了,还是先回你家吧。”  任凭摆布的姑娘心惊胆战地慢慢地领着马成往家里走。她步伐迟疑,走几步就要回过头,偷偷地看一眼马成。大摇大摆好似押送犯人的马成跟着姑娘回到了城里,一路上不断碰见熟人的马成总是不厌其烦地向他们解释:“这姑娘掉河里了,让我给救了,她非要我上她家去,说要好好答谢我,真是太客气了。都是一个城里的人,这是何必呢?”  快要走到姑娘家的时候,马成突然不见了,正当姑娘犹豫不绝是应该继续往前走,还是应该呆在原地等时,马成已经拎着一瓶酒重新出现,他知书达理地对姑娘说:“第一次上门,空着手,多不好意思。”  回过神来的姑娘终于脑袋清晰地想清了这件一开始就莫名其妙的事,她迟疑地看了一眼马成。  马成催促道:“快走啊。”  姑娘神使鬼差地继续领着马成往前走。到了家门口时,手拎一瓶酒的马成不免显得有点黄鼠狼给鸡拜年。他过分热情地朝姑娘她爹喊了一声,“伯父。”然后跑到正在做饭的姑娘她娘那里,礼数周到地喊了一声,“伯母。”  一头雾水的姑娘的父母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个礼数周到的男人。马成面带微笑,大方地大声与他们寒暄:“正做饭呢?都站着干什么?坐,快坐。”  两个还以为到了别人家里的老人小心翼翼地在马成指挥下坐下,然后马成回过头来,对姑娘说:“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去泡茶。”  然后马成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他发现对面的两个老人正瞪着自己跷起来的二郎腿,他马上把腿放下,端端正正坐好,开始自我介绍。话到嘴边的马成突然害羞起来,他招招手,把姑娘叫过来,说:“你给他们说说我们的事。”  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事的姑娘不知所以地站在那里。看着姑娘比自己还害羞,男子汉马成只好厚着脸皮自己开口了,他对两个老人说:“是这样的,她掉水里去了,我把她给捞了上来,她就非要我上家里来吃顿饭,我推都推不掉。”  然后马成难为情地问他们:“不冒昧吧?”  两个老人赶紧回答:“不冒昧,不冒昧。”  马成好像舒了一口气的样子,说:“那就好,那就好。”他偏过头,对姑娘的母亲说:“你不用在这招待我,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该炒菜了吧?”  在姑娘家的饭桌上,面对拘谨的一家三口,马成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介绍起了自己,并努力地在他和他爹之间营造一种父慈子孝的假像。谈话的最后,马成开始展望未来,他充满了信心地向规规矩矩地坐在饭桌旁的两个老人和姑娘,响亮地说:“我和我爹都不会让嫁到我们家的人吃亏的。”  说完马成发现三人全都不为所动,演独角戏并没有影响马成的热情,他殷勤地像一家之主似地对他们说:“都把筷子动起来,这盘鱼不错,都尝尝,都尝尝。”  酒足饭饱的马成觉得这次的造访差不多了,于是他对他们说:“都坐着别动,我先走了,都不要送,不要送。”  转身离去的马成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指着姑娘,对她爹说:“我差点忘了,她叫什么名字?”  她爹老老实实告诉他:“月云。”  马成点点头,对月云喊道:“那,我就先走了,月云。”    
  不错    
  第四章     以突然袭击的方式使月云一家处在云遮雾罩之中,从而取得第一次造访成功的马成从此就频繁地光顾月云家。  虽然对马成有着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怀疑,月云的爹却始终不能从马成漫无边际的自说自话中捉摸到他的意图。  在马成第一次造访后的两个月,认为已经和月云一家培养起足够的感情后,马成油头粉面地走在大街上,左手拿着一匹布,右手拎着一只母鸡,威风八面地走在大街上,决定去提亲。  在去提亲的路上,他再一次遇见了秀才。  得知马成要去提亲的秀才,不禁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他对马成说:“男婚女嫁,讲究的是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马成说:“我爹已经同意了,我就是自己的媒人。”  秀才想了想,没找到什么毛病,就问马成:“你要去向谁提亲?”  马成说:“月云。”  秀才顿时急了,指着马成的鼻子,说:“朋友妻,不可戏,百行善为先,万恶淫为首,你怎么抢起我娘子来了呢?”  马成认真地问他:“你把月云娶过门了?”  秀才满脸大汗地:说:“暂时尚未。”  马成说:“这就对了。”然后他又为月云开脱,对秀才说:“你也不能怪月云,那是因为我救了她一命,所以她才决定以身相许的。”  秀才哭丧着脸,说:“都怪我那天没有去救她。”  马成安慰他,说:“那也不能怪你,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沮丧的秀才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袋上,说:“我今天才想起来,原来圣人还说过,嫂溺,叔援之以手。”  对圣人嗤之以鼻的马成无心与秀才以文会友,他对秀才说:“这都怪他娘的圣人。好了,我不和你说了,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马成登堂入室进了月云家,他先是把左手的布交给月云的娘,对她说:“你老人家做件衣服穿。”  然后他又把右手的鸡交给月云她爹,想了想,说:“这鸡给你老人家补补身子。”  看着两个老人收下了自己的礼物,马成不由心花怒放,他很亲切地对着月云她爹喊了一声:“爹。”  吓了一跳的老人以为自己听错了,马成不知好歹地又向他喊了一句:“爹,我什么时候把月云娶过去?”  明白过来这小子想用一匹布,一只鸡不等价交换自己的女儿的老人顿时怒火中烧,他明白自己如果不保护女儿,女儿就将和一匹布一只鸡划上等号。他雷霆万钧地冲马成喊道:“滚出去。”  正沉醉在一厢情愿的爱情里的马成吓了一跳,他刚要开口说话,月云她爹就端着一把椅子直奔他而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马成连忙从门口跳到了街上。他站在街上,对着门里的人辩解道:“都是一家人,不要这样。”  然后他看见月云他爹怒气冲冲地把布和鸡从门里扔出来。他若无其事地对月云他爹说:“爹,那我就先把这些东西带回去了。”  再次免费当爹的老人毫不领情,他操了根棍子从门里冲了出来。  见势不妙的马成马上拔腿就跑,他身手敏捷地跑出一段距离之后,对着身后气喘吁吁的老人,体谅地说:“你老人家就别追了,都一把年纪了,小心摔着。”  正当正人君子秀才还在觉得月云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时候,马成已经决定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了。  鉴于月云她爹既不能把闺女戴在头上,也不能栓在裤带上,上门提亲失败的马成改变打法。从第二天起,他就以一个无所事事者所特有执着,矢志不移地守的月云家门口,月云只要一出家门,他就马上如影随行地跟上。  马成的跟踪技巧极其拙劣,他始终不离不弃地与月云保持十步的距离。在跟踪过程中,马成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正在执行的跟踪任务丝毫没有影响他与路上遇见的熟人之间的寒暄客套。起先这些热情的客套话一字不落的传入走在前面的月云的耳朵里,引起的是莫名其妙的心惊肉跳,后来渐渐的,她见马成只是一味地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而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也就逐渐地坦然起来。  在长达两个月的跟踪生涯中,马成没有和月云说过一句话,事实证明,马成的这一策略大智若愚。这个沉默寡言的女人后来被马成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蒙蔽,成为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其中必定有这样的因素,即,当人们认为一件事情应当发生,而迟迟没有发生时,必定会产生一种等待心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失去耐心的人往往会不由自主地无意识地主观配合,以促使事情发生。  马成极其聪明地利用这一点一招制胜,三十年后,他儿子马飞同样利用这一点,第一次入主罗城,开创了马家兄弟君临罗城的时代。  当时的月云从城西的米店买完米往城南的家里走,显然不堪重负的月云走走停停,硕大的米袋在她的肩膀上,好像过于丰盛的果实,随时都有压垮树枝的可能。  当月云第七次放下米袋休息时,悄无声息的马成不做声地走到了她的身后,他略显粗暴地推开月云,豪情万丈地说:“我来。”  扛着米袋的马成好似闲庭信步,月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马成宽厚的肩膀有如一堵移动的墙,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能跟着他的脚后跟一起一伏地游弋远方。  等到她意识到马成的步伐完全偏离了她家的轨道时,她已经糊里糊涂地跟着马成来到了他家。  主人马成一把扔掉肩膀上的米袋,还来不及对客人表示欢迎,熊熊的欲火就席卷了他。为了表示自己是个解风情的人,马成搓着手,对月云说:“花言巧语老子也会,至于今天,时间紧迫,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一脸惊慌的月云惊恐万状地看着他。没有得到抗议的马成喜形于色,他温文尔雅地对月云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马上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向月云,毫无商量余地地把事情给办了。  办完事的马成一边系裤子,一边对坐在床头的月云说:“你看,第一次来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怠慢,怠慢。”  马成扛起米袋,将走路踉踉跄跄的月云送回家,到了她家门口时,做贼心虚的马成突然胆战心惊,他将米袋扔在门口,来不及进门拜见岳父大人,就落荒而逃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马成开始了他生命中的第一次逃亡。月云她爹在第二天就手持菜刀,等候在他家门口。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脸色铁青,威风凛凛,神色凛然不可侵犯。马成一出现,他马上一言不发,挥刀杀将过去。  见势不妙的马成马上拔腿就跑,月云他爹紧跟其后。两个男人在罗城的大街上展开了马拉松式的追逐。有幸目睹这一盛况的罗城人民那一天看见一个老家伙手持菜刀,英姿勃发地追砍一个年轻人。大约二十分钟后,这个老家伙体力不支,蹲在地上修养生息,大口喘气。而那个年轻人则在街边的一个地摊上,叫了一碗滚烫的豆浆和一张千层饼。显得有些心急的年轻人不住地用嘴去吹豆浆的热气,然后一口喝下去,显然被烫到嘴后又吐回到碗里。  摊子的老板好言相劝道:“心急喝不了热豆浆。”  马成答道:“我倒是不急,我岳父大人急。”  老板好奇地问:“他急什么?”  马成说:“急着砍我。”  刚说完,缓过劲来的月云她爹拔地而起,杀将过来。马成匆忙将一碗豆浆倒在嘴里,手里拿着千层饼,仓皇而逃。由于豆浆的热度太高,使得马成在奔跑时不得不让嘴始终保持张开的姿势以散发热量。  不明就里的小摊老板还在后面息事宁人地大声劝架:“都是一家人,何必要打要杀?”    到最后,这场追逐因为两个人同时筋疲力尽而性质大变,近似于捉迷藏。领先的马成不骄不躁,他回过头来,大声地恭维月云他爹:“他妈的,你老人家的腿脚一点不硬,跑得兔子似的。”  他张开一只巴掌,大胆预测道:“你最少还能活五年。”  然后他又将月云她爹与自己的老子展开比较,一片孝心地说:“要是我爹也有你这么好的腿脚就好了。”  在追逐过程中始终处于下风使月云她爹在一个月后终于失去了信心,不再出现在马成家门口守株待兔,兔子马成得以回归老巢。跑了一个月马拉松让他腰酸背疼。  马成劳苦功高地对他爹说:“爹,老子为了要给马家留一个种,跑断了两条腿。你好歹夸两句,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老子功高盖主,气吞山河。”  正当马成说到兴头上的时候,他爹一言不发,颤巍巍地走到躺在床上的马成跟前,马成以为他爹要安慰他,就翘起二郎腿,正抖着,他爹轻声对他说:“你把脸转过来。”  马成依言转过脸,他爹马上眼疾手快地给了他一巴掌,然后无限苍凉地说:“孽子啊。”  他爹的尾音还没抖完,马成像吃了饵的鱼被人钓起来一样,从床上蹦起来。他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爹,说:“爹,你疯了,无缘无故你打我干什么?”  他爹看着他,无力地摇摇头,说:“家门不幸,伤天害理,必遭天谴。”  马成明白过来他在说月云,辩解道:“老子一没拐骗,二没强奸,伤个屁天理,是她自己跟着我上家里来的。我之前还问过她的意见,她不吭声,不吭声不就是没意见,这会儿又哭爹喊娘的。不过。”马成又宽容地说。“女人嘛,总是善变的。”  正当马成振振有辞地为自己洗脱罪名时,他爹慢慢地坐到了床上,慢慢地提上脚,慢慢地脱下鞋子,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用尽全力向马成扔去。  受到袭击的马成吓了一跳,看清楚是他爹的鞋后,他马上怒气冲冲地对他爹说:“你是想砸死我直接抱孙子啊?”  话没说完,他爹左脚的鞋又如期而至。马成看着他爹一脸要大义灭亲的表情,不禁胆怯,他对自己说:“算了,谁让老子是个孝子呢?”  他万分悲凉地捡起他爹的两只鞋,给他爹送了回去,他对他爹说:“这年头,孝子不好当。”    
  第五章    马成的高效率让月云的肚子一天一天地大了起来,她再也没有在罗城的大街上露过面。而罪魁祸首马成自从被她爹追杀之后,也没在她家附近露过面。  自从得知月云有了身孕后,马成他爹就拄着一根棍子,走到月云家门口。这个老人表情严肃,一言不发,他并不走进月云家,而只是呆在门口,长时间一动不动地发呆,有人从他身边走过,问他在干什么,他缓慢地回过头去,轻声地对他说:“我来看我的孙子。”  这个老人以一个老人特有的耐心,从此每天按时来到月云家门口,按时回家吃饭,吃完饭又按时回到门口。除了不断地告诉经过的人他在看他孙子,他不说一句话,月云一家人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许多年后,我对马家父子独特的办事方法很感兴趣,他们总是一言不发,却总是能够得偿所愿。在马成他爹风雨无阻地守侯在月云家门口多日后的一个傍晚,日暮西山,他抬头眯眼与残阳对视。一个下午的与烈日为伴令他产生一种眩晕感,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他添了添那裂开的嘴唇,慢慢地盘腿坐到了地上。正当他闭目的时候,感觉到了一块阴影覆盖到了他身上,他睁开眼,姑娘挡住了夕阳,手里拿着一碗水。  老人干枯的嘴唇绽放出一个微笑,他羞涩地对月云说:“我来看我孙子。”  月云没有表情的点点头,把水递给他。他接过水,庄重地举到嘴边,喝了一口,然后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吞咽声,悄无声息地倒向了月云的脚边。  医生对他的诊断是暴晒过度,体力已经耗尽。还不知就里的马成因为他爹只是中暑了,他丝毫不担心地送医生出去,医生悄悄地拉住他,告诉他准备后事吧。  马成愣了一下,说:“什么准备后事?”  医生悲天悯人地摇摇头,对他说:“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了。”  马成这才惊恐起来,他一把抓住医生的领子,把他像小鸡一样提起来,前后左右地摇,一边哭着说:“你他妈的胡说八道,你爹才要准备后事呢。”  被摇得晕头转向的医生口不择言,他连忙对马成说:“是,是,是,我爹才要准备后事。”  自欺欺人而毫不自知的马成欢天喜地地放他下来,医生这时候才想起他爹早就死了,并没有再死一次的本事,他嘟喃着说:“就是我爹再死一次,你爹也得死。”  怒从心头起的马成像饿虎扑食一样,上去把医生按在地上,一边揍,一边把流在脸上的鼻涕眼泪用手背擦干净,他使劲地吸着鼻子,呜咽着揍医生一拳,就问他一句:“死不死?”  被压在马成身下的医生苦不堪言,由于不知道马成问的死不死的主体是谁,不知如何作答。  正当医生被揍得就要胡言乱语的时候,马成他爹在屋里叫马成,救了医生一命。  从医生身上起来的马成一脸眼泪鼻涕地走进屋里见他爹,他爹指着床沿让他坐下,然后对他说:“天到秋季多雨,人到老年多言。爹老了,日子也不长了,有句话你要记住,滚动的石头不生苔,游荡的行业不聚财。你也是当爹的人了,等月云过门后,就找一个正当的事做,好好过日子。”  空口说白话的马成他爹自说自话地给马成规划未来,好像他已经和月云一家商量好了什么时候迎娶一样。马成对月云她爹心有余悸,插口问他爹:“那个老家伙不砍我啦?”  他爹好像没什么把握,闭目不答。马成耐心地等待他爹的回答,他爹还在冥思苦想。马成心想这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要想这么久。他不耐烦起来,往他爹肩膀推了一把,叫了一声:“爹。”他爹头一歪,早已死去多时了。  在马成他爹死后两天,马成正一个人坐在屋里悲痛的时候,月云提着一个包裹出现在了马成的家门口。在这个老人死后的两天,生者应死者的邀请,正式出任马家女主人。  正独自悲痛的马成感觉到一个人正在门口将光线拒之门外,他抽抽答答地对这个人说:“你他妈的靠边站点,老子正伤心呢。”  月云一动不动,马成抬起头,由于逆光,他看不清这个站在门口的人的脸,所以他走下床,火气十足地向月云走去。他把头伸到月云脸上,细细打量,等认出是谁后,他突然像被蛇咬了屁股一样跳了起来,他马上换了一副嘴脸,花好月圆地对月云说:“你来啦?”  然后他十分殷勤地将月云手里的包裹接过来,十分亲切地牵起月云的手,一点不见外地将她牵进屋里,让她坐在了床上。  等到马成看见一个掌印栩栩如生犹如浮雕般出现在她的左脸上时,马成又是心疼,又是恼火,他气冲冲地对月云说:“那个老家伙打你了?老子饶不了他。”  说完马成才起来那个老家伙现在是自己的岳父了,他赶紧接着说:“你看,老人家养你到这么大,打你一巴掌也是应该的。”  然后马成周到地对月云说:“你饿了吧?我给你作饭去。”  点头哈腰走开的马成手忙脚乱地去做饭,正当他满头大汗时,月云走了过来,她漠然地动手,一言不发,有条不紊。  狼狈的马成只好客气地对她说:“你做,你做。”然后他为自己找了个借口,他说:“我爹刚死,我这正在伤心呢。”  孝子马成伤心了半个多月后,一天晚上,月云轻声细语地对他说:“该找个事做,养家糊口了。”  马成为难地说:“老子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不会。”  月云说:“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你什么都不会,就做点小生意吧。”  于是马成就做起了小生意,他先后卖过糖葫芦,摆过小地摊,当过货郎,等差不多三百六十五行都被他干遍的时候,他始终没有成为状元。  生性豪爽的马成卖糖葫芦的时候,走遍了罗城的大街小巷也没卖出几串糖葫芦,正当他倍感气馁的时候,一个人走向前来,要和他赌糖葫芦。兴高采烈的马成兴高采烈地将糖葫芦输了个精光,索性连插糖葫芦的木棒都送给了对方。  马成佩服地对那个人说:“你他妈的今天手气真好。”然后他意犹未尽地给对方下战书:“老子总有一天会连本带利地赢回来的。”  等回到家,马成才害怕起来,他结结巴巴地对月云说:“今天手气实在太差。”说着说着他就很英雄气概地朝月云摆摆手,对她说:“老子穷是穷,愿赌服输的道理还是懂得的。”  英雄马成的长子,绅士马洪出生于寒冬腊月,次年几乎同时,土匪马飞诞生,这个年轻的女人完成了她的使命,一命呜呼。兄弟俩的出生只相差一年,表明了英雄马成的迫不及待。月云死于产后感染的风寒。  十年后,马成也将退出马家的历史,土匪马飞和绅士马洪将粉墨登场,开始了他们在罗城历史上的翻云覆雨。
  第六章    月云一命归西后,少年不得志却少年得子的马成看着两岁的马洪和一岁的马飞仿佛在竞争歌唱比赛的桂冠一样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地齐声高哭,他苦着脸对躺在床上的两个儿子说:“他娘的,你们两个小王八蛋真是不懂事,老子还没哭呢,你们倒哭得百花齐放,一泻千里的。”  然后他又护短道:“算了,你们也算有孝心的了,知道娘死了,哭得这么伤心,你娘要是知道她两个儿子为她哭得这么伤心的话,她也会高兴的。”  说着马成想起年少丧妻,人生大痛,他呜咽着对两个儿子说:“你们慢点哭,等等老子。”  然后他坐在床沿,面向里面,找准了节奏,加入到马飞和马洪的合唱中,父子三人齐心协力地哭了半个多小时,仍然不能分出胜负,马成渐渐地不耐烦起来,他对躺在外边的马洪说:“他娘的,你这当哥哥的就让让弟弟嘛。”  说着他又对躺在里面的马飞说:“你他妈的也不是个好东西,孔融还知道让梨呢,为了让你出来,你娘把命都搭上了。”  伤情的马成顾影自怜地说:“从此老子就是个光棍了。”  为了找回平衡,他气势汹汹地对两兄弟说:“你们也别太高兴了,老子是光棍,你们从此也就是没娘的孤儿了。”  当马家两兄弟渐渐长大,马洪的聪明才智开始崭露头角,马飞的调皮顽劣也锋芒初试,马成开始不断地接受悲喜两重天的洗礼,每当神童马洪以其才智让马成得意忘形于自己的品种优良时,总有二十年后的土匪马飞跳出来证明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真理。  从马飞身上看到自己失败的马成把恨都泻在了对马飞屁股的打击上。他一边打,一边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娘一条命就换了你这么个东西?”  在马洪八岁,马飞七岁的时候,马成领着两人去见了秀才。他指着马洪和马飞,对已经是罗城里唯一的一家私塾先生的秀才说:“这两个小王八蛋就是月云的儿子。我知道当初本来应该娶月云的人是你,现在月云也死了,你就当是我替你和月云生了两个儿子。你把他们收下吧。”  怀旧念感情的秀才就把他们收下了,从此开始了对马飞的恶作剧防不胜防的胆战心惊的教学生涯。  成功地将祸水转嫁给秀才的马成从此无事一身轻,为自己生命中的第二次逃亡展开了铺叙。    九年前嫁给一个卖豆腐的光棍的米店老板的女儿香草,两年前嫁给了罗城最大的财主罗天醉,她原来的男人在卖豆腐的时候,一脚踩在一块西瓜皮上,脑袋向后,四脚朝天,干脆利落地死掉了。  当马成和已经嫁给罗老板做姨太太的香草被人发现在罗家大宅的偏房,香草闺房的床上联床夜话时,人们无法想像出那个时候这个女人的奇怪的心理,当她面对马成这个将她赤裸裸地介绍给罗城人民的男人时,她选择的报复方式居然是将自己献身于他。  在近百年后的今天,从心理学的角度出发,也许可以解释香草的这种匪夷所思的行为,即,女人对最初伤害她的男人总是念念不忘的,这念念不忘起初是因为恨,当时间流逝,由于人们很难对一种情绪保持不变,对恨的厌倦,和女人天性中的母性情结发作,她将宽容的,不自觉地原谅这个男人,甚而爱上他,仿若母亲总是原谅顽劣的孩子。  当然,以上观点仅适用于个例。     近百年前,被人捉奸在床的马成临危不乱,显示出良好的心理素质,在门外的人破门而入的那一刹那,他果断地将被单从正在发抖的香草身上扯下来,裹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破窗而出,再一次将香草赤裸裸地展现在大家面前。  落荒而逃的马成荒不择路,他手脚并用地爬出了罗家大宅的围墙,在这个过程当中,由于要照顾围在腰间的被单,他从墙上垂直降落,不幸跌落了一颗门牙而不自知。  马成回到家中,马洪和马飞正在沉睡。马成一脚将之踢醒。醒过来的马家兄弟看见他们的父亲腰间围着一张床单,威风凛凛地站在床边,好生英武。  两兄弟正待感叹,气急败坏的马成就对他们说:“老子养你们这么大也不容易,以后就靠你们自己了。老子也不能养你们一辈子。”  为了给两兄弟一点信心,马成只好信口开河地对他们说:“老子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早就自己养活自己了。”  然后马成开门见山地说:“老子现在出了一点事,就是把别人的老婆给睡了,虽然是小老婆,估计他也没那么好说话,遇上了还是要砍老子的,老子只好逃命去了,以后你们就只好自己养活自己了。”  说着马成将手按在了马洪的头上,伤感地对马洪说:“你是哥哥,以后要多照顾弟弟,老子走了,只好你来当他爹。”  正当马飞听得受宠若惊时,马成突然话锋一转,将全部过错推在他死去的老婆身上,他说:“要是你娘不死,老子也不会去睡别人的老婆。”  他将头转向马洪,说:“没办法,老子要是不逃,肯定就没命了,虽然逃了以后就再也回不来了,但是有个下落不明的爹总比被人砍死的爹好,你说对不对?”  饱读诗书的马洪引经据典地为他老子开脱,他点点头,对马成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话还没说完,马成还在欣慰于儿子能理解自己,危墙向他迎面倒来。屋外传来吵杂的人声,马成马上开门要走,马飞叫住了他,对他指指后门,说:“走这边。”  马成感激地地向他点点头,生平第一次夸了他,说:“你个小王八蛋还挺孝顺的。”  从后门溜之大吉的马成极其不负责任地将烂摊子扔给了儿子马洪和马飞。面对马成的不翼而飞,暴跳如雷的罗家人无处出气,只好打砸屋里的东西。  这些人很快就沮丧地发现没砸多久自己就失去了目标,因为马成家里的东西就那么一点,在他们刚开始砸出兴致的时候就已告罄。  细心的马飞这时候看出了这些人的意犹位尽,他扯了扯缩在床上害怕得一直发抖的马洪,想把他拖下床,但是他的力气太小了,拖不动马洪,他只好向这群意犹未尽的人求助,他对其中一个人响亮到说:“喂,你是不是在找什么可以砸的东西?”  那个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马飞指着床上抖得正欢的马洪,对那个人说:“你先把他抱下床,我就告诉你们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砸。”  那人愣了一下,提醒马飞:“我们可是在砸你们家。”  马飞朝他挥挥手,不在乎地说:“都砸了,也不在乎这一点。”  那个人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马飞,犹豫了半天,终于上去把抖个不停的马洪抱了下来。  马飞不满地对他说:“一个大男人,做事拖拖拉拉的,太不干脆了。”  他扶着马洪坐到了地上,指着马洪刚从上面下来的那张床,对那个人说:“就剩这张床了,你们将就点吧。”  那个人好心地回答他:“就剩一张床了,算了,还是留给你们睡觉吧。”  马飞客气地拒绝了他,他一连声地说:“不用不用,快动手吧。”  盛情难却的这班人只好上去三下五除二地将床囫囵吞枣地砸了。砸完了床,他们就走了。  坐在地上的马洪在这班人走后,渐渐地不抖了。他抬起头寻找他的兄弟马飞,却惊奇的发现马飞同样地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牙齿不停地咯咯地打颤,也在发抖。  马洪站起来,走向马飞,他向在地上缩成一团,抱着自己两只肩膀的马飞伸出了一只手,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马飞一动不动,马洪害怕起来,他安慰马飞道:“那群人已经走了。”  马飞像没听见一样,马洪只好在他对面坐下,他紧张地看着马飞有节奏地抖动,不由自主地又重新发起抖来。  兄弟两就这样面对面地坐在地上各自发了近半个小时的抖,马飞才渐渐地回过神来,他惊恐地问马洪:“那群人走了?”  马洪点了点头,他对马飞说:“原来你也害怕,我还以为你不怕。”  缓过神来的马飞郑重其事地告诉马洪:“你可以害怕,但是绝不能让人知道你害怕。”  三十年后,绅士马洪再一次想起他弟弟马飞的这一句话,那时,土匪马飞将作为罗城的英雄,间接地死在他的手上。
  上部 绅士    那一年,十七岁的少年马洪与他的兄弟马飞抱头痛哭依依惜别之后,各奔前程。身无长物的他在罗城的城外给自己武装了一身不要钱的豪情壮志之后,带着一颗雄心和一个饥饿的胃,单枪匹马地离开了他生长了十七年的地方,像一条被主人遗弃的狗,虽然非走不可,却不无留恋之情。  为了给自己壮胆,他躲在罗城的城墙下,向墙上的一只心高气傲的蜗牛小声交代道:“我还会回来的。”  那蜗牛只知道胡汉三还会回来,对马洪不屑一顾。马洪看那蜗牛不相信,顿时把声音提高了八度,气吞山河地强调道:“我还会回来的。”  说完,绅士马洪的膀胱响应了他,热情洋溢地提供了一阵尿意。绅士马洪对着那只看不起他的蜗牛,酣畅淋漓地释放了热情,然后一路向东,径往省城杀去。  长途跋涉两天后,在离省城不远的一个地方,少年马洪从罗城带走的仅有的两样东西中,雄心已然不在,而饥火却更加旺盛。在这两天时间里,仅靠着从路边的地里挖一些地瓜马铃薯之类的东西充饥的绅士马洪,已经将他读过的圣贤书抛诸脑后,再也无法领略诸如“不问自取,是为盗也”这样的美妙句子带给他的强烈的心灵冲击,也不复当年为他老子马成的逃亡提供“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理论依据时的意气风发。  就在马洪的心犹如他身上的口袋,肚子里的胃一样空空荡荡地让人绝望时,他发现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向他风情万种地迎面走来。  没有解决温饱问题的马洪暂时还没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兴致,他看都没看这个女人一眼,就想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这时候,这个女人拉住了他。  马洪诧异地回过神来,发现这不是一个一般的女人,而是穿着一身和服的日本女人。那时候的中国,女人不但出口的少,进口的也不多。  这个进口的日本女人张牙舞爪地向马洪哇哇说了一通鸟语,看马洪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不动,于是改用肢体语言,天南海北地比划了一顿,让马洪明白过来她迷路了,至于要到什么地方去,不知道。  正当马洪要绅士地向这个女人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时,一个想法袭击了他,让马洪顿时变身为绅士,他对这个女人点头哈腰地道:“明白了,明白了,请跟我来,一会儿就到。”  得遇知音的日本女人马上松了一口气,她神情端庄地追随马洪穿过大路,用日本女人所特有的碎步,小鸟依人般地跟着马洪在偏离省城的方向上越走越远。在翻过一座又一座的山丘后,已经感到不耐烦的日本女人正要开口询问她十七岁的中国向导时,她发现她被带到了一个小山村里。  这个小山村名副其实地小,就是由一个山坳里的几户人家组成。马洪向这个女人做了吃喝的手势后,就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几分钟后,这个神态悠闲的女人丝毫没有感觉到,中国秀丽的风景愉悦了她,她愉悦了中国农民的眼睛。  在与这户人家四十几岁的老光棍主人的一席话中,这个日本女人亲切地成为了马洪的姐姐,她与马洪的乌托邦父亲英年早逝,子虚乌有的母亲抱病在床。这个可亲可敬的姐姐既要照顾母亲的病,又要供仅有的一个弟弟上私塾。现在母亲病逝,情愿嫁为人妇,让弟弟有谋生之资。  “我早不愿上私塾了。”马洪呜咽着向这个四十几岁的光棍说。“可是姐姐说,家里不出一个读书识字的人,几辈子也抬不起头做人。”  深有同感的老光棍连忙点头赞同,斜眼偷看日本女人,抬手擦去眼角的几滴同情之泪,一边向马洪发出疑问:“她怎么穿这么一身希奇古怪的衣服?”  一句话又触发了马洪的痛处,他顿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而又条理分明地对光棍说:“不瞒你说,姐姐原本在日本人的公馆做事,可是日本人居心叵测,禽兽不如,想…想欺…欺辱她,所以她才逃了出来,死也不愿再回去了。”  说着马洪担心地问他:“你…你不会嫌弃她吧?”  看到马洪紧张地望着他,这个四十几岁的光棍立马拍着胸膛向马洪展示他的博大胸襟,说:“怎么会,怎么会呢?”  “这样,姐夫。”马洪与他拉近距离道。“你以后不要打姐姐,她受了不少苦。”  说着说着,伤感的马洪又悲从中来,不能自己。他姐夫又忙不迭地向小舅子表达了善待他姐的决心。  从光棍手里接过钱的马洪转身走到几米外正沉醉在小山坳如画风景里的日本女人,对她说:“慢慢看,不要急,你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马洪把她带进光棍的屋里,示意光棍给她拿来吃的东西,然后对着日本女人和盯着她看的心花怒放的光棍,情深意切地鞠了一个躬,洒泪挥别道:“那,姐姐姐夫,我就先走了。”  那个日本女人没想到中国人如此热情,也用微笑回应了他。那个光棍则动情地握住了他的手,说:“一路小心,有空常来看你姐。”  从屋子里出来后,马洪马上快马加鞭地逃之夭夭,于一天后到达省城。在那里,他得知,这个被他拐卖的女人叫山田叶子,她的父亲山田少将是日本驻省城的最高武官,在一九三七年日本全面发动侵华战争后,担任日军在省城一带的总指挥官。那时候,他将攻克罗城,导致马洪的兄弟马飞间接死于马洪之手。而在绅士马洪与山田少将之间,也将发生一段让罗城人民欢欣雀跃的关系。
  第二章    当年从罗城单枪匹马地杀向省城的少年马洪在抗日战争发生的前二十年,出乎意料地当了一回抗日先锋,此后他义无返顾地进入省城,在满大街贴的寻找山田叶子的布告下,徨然无助地走来走去。  二十年后,马洪回忆他的光荣史,可以肯定的是,绅士马洪将会矢口否认这段极不光彩的流氓史,他必定会将这一段经历涂脂抹粉地进行再创造。绅士马洪多年的圣贤书不是白读的,“春秋为尊者讳”的古训烂熟于心。经过改头换面的这段历史将变成这样,少年马洪一个人无依无靠地来到省城,几经挫折,饱受风霜,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斗,最终白手起家。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事实远非如此。当初进入省城的马洪在极短的时间内,以他广阔的胸襟,睿智的头脑,博大的爱心,使得省城里最大的两个少年流氓团伙结成同盟,从此坚定地团结在以马洪为核心的大流氓周围,为共同的利益并肩作战。  马洪的策略是,东城的流氓团伙在行动中扮演黑脸一方,对城中众多的饭店,茶馆,戏院进行打砸抢,而在这个过程中,让这些老板奇怪的是,在打砸抢的砸场行动中,这些少年流氓既没有说明砸场的目的,也没有摆出明显的勒索姿态,让人不禁以为,将这些公众场所搞得鸡飞狗跳,只是这些少年的业余爱好。  在这些老板云里雾里,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哪路神仙的时候,由西城的老大率领的一帮人从天而降,扮演了正义的化身。  这个看起来极其幼稚的策略,由于东城西城双方几次头破血流的逼真演出而居然没有让人看出丝毫的破绽。西城老大在省城一块很大的地盘上收取了大量的保护费,并且广受尊敬。  在短短的几年里,由于马洪的领导有方,省城的少年流氓界呈现出一种空前繁荣空前安定团结的局面。这种劲往一块使的宝贵精神立竿见影,引起了省城多股势力的重视,赢得了包括众多帮派在内的成人流氓界的尊重。  而功成名就的马洪却仍然籍籍无名。在投身流氓圈的几年时间里,马洪始终处于幕后,而东西城两个流氓团伙合并的内幕也只有包括双方老大和马洪在内的少数几个高层人士知道,表面上双方还是各自为政,这也是为什么双方的人在几次大规模械斗中打得头破血流的原因。  智者马洪对双方老大解释道:“双方合并的事绝对不能让第三方知道,因为双方一合并,就是省城里一股谁也不能小觑的力量,马上就会引发其他势力的戒心,成为众矢之的。而双方如果各自为政,不断械斗,其他力量就会抱着坐山观虎斗的心理,甚至会不时伸手帮一下看上去处于下风的一方,以保证势力平衡。”  双方老大在马洪的一席话下心服口服。  几年后,马洪只身脱离流氓圈,但是他与两位老大的深厚革命战友情却从未落下。近百年后的今天,人们检视马洪留下来的书信,其中不计其数次地提到一个叫杜金生的人,从字里行间,可以断定他就是东城老大。这个人将不会在马家兄弟的故事中正面出场,但是,就是这个人,将在马飞马洪的一生中扮演一个极其重要的角色。这个人在马洪成功地投身商界后,突然凭空消失,直至这个故事的最后,他才将再次出现,而且是以马洪马飞的两个儿子的抚养人的身份出现。  他是马洪踏入流氓圈的引路人。  当马洪初次踏上省城,多愁善感地在大街上东张西望,丝毫不能让人瞻仰他读书人的丰逸神采时,东城老大经过观察,确定此人是个人才,于是热情地向他伸出了双手,拿走了他用智慧和一个日本女人换来的几个大洋。  在一个胡同里吹着银洋以辨认真伪,来检验马洪是不是一个诚实的人的东城老大在不经意的一回头间,发现马洪正在笑眯眯地盯着他。  吓了一跳的东城老大马上收起银元,义正辞严地训斥他:“看什么看,没见过钱?”  马洪和气生财地搓着手,笑眯眯地对他说:“你不用看了,都是真的,我看了十几遍了。”  东城老大马上沉下脸,摆出威严,好像处女捍卫她的清白一样,问马洪:“你这是什么意思?”  马洪好像正人君子无意冒犯处女的清白一样,向东城老大摆摆手,说:“身外之物,身外之物,正所谓宝剑赠英雄,得其所哉,得其所哉。”  被他搞糊涂了的东城老大总算听出来他在拍自己马屁,他不为所动地问马洪:“你他妈究竟想干什么?”  马洪安之若素地告诉他:“我饿了。”  东城老大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好像一个孩子看着一块包着铁皮的糖。很久以后,东城老大正是这样向马洪描述自己听到他这句话后的感受。  一顿饭之后,马洪通过与东城老大的推心置腹的交谈,得知此人是个响当当的人物,马上表示相见恨晚,愿意追随左右。  而此时,东城老大正与西城老大斗得如火如荼,也急于收兵买马,双方一拍即合,真是天做良缘。  与西城老大冲突的导火线,是西城的人上东城来作案,犯了界。东城老大雷霆之下不免大惩小戒,将此人的裤子剥掉,绕城东一圈,以儆效尤。  这个别出心裁的惩罚方式让西城的人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于是双方老大定下战表,各自呼朋唤友,要一决雌雄。  决战日期,西城老大为了尊重对手,将全城兄弟都召集来,摆开了阵势,准备了诸如西瓜刀石灰粉之类的待客佳品来和东城的兄弟打招呼。  自以为早早到场能占据天时地利的西城老大并没有以逸待劳成功,东城老大比他聪明多了,觉得又不是去相亲,急什么。随着头顶上太阳的一点点西移,西城老大熊熊燃烧的斗志无力为继,深深体会到唐诗宋词里那些怨妇对久不归家的薄情汉望穿秋水的怨恨。  等到西城老大等得心都要碎了,只要东城老大一出现他上去亲他一下的心思都有了的时候,马洪出现了。  单骑闯关的马洪风流倜傥地向西城老大意定神闲地走过去。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如意郎君的西城老大不由万念俱灰,同时目瞪口呆于马洪的轻松休闲,好像大山要生子,轰隆隆响了半天的前奏,跑出来一只小老鼠。  小老鼠马洪丝毫没有因为他破坏了这场决战的神圣而有所羞怯,他毫不见外地向所有和他有眼神交流的人点头打招呼,然后寒暄道:“大家都在呢?”  所有的人都瞪着眼睛看他,没有人回答他自作多情的问候,马洪也宽宏大量地没有把对方的失礼放在心上。他抬头看了看春光明媚的天气,诗情画意地感叹道:“多好的天气啊,真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啊?”  然后他提议道:“你们看,刚好人都在,天气又这么好,正好组织一次郊游。”  没有人可以感觉到马洪在说这番话时,故做轻松的一张脸其实正压得老实厚道的两条在腿微微颤抖。应该说,马家父子三人的做事方法都极其高明,他们都善于用极其突兀的语言来使对方陷于一种莫名其妙的惊愕中,然后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三下五除二地将事情办完。  就在西城老大还没品味完马洪好像暗藏玄机的胡说八道时,马洪上前一步,对着西城老大的耳朵法不传六耳地密语了一番。  这番话究竟说的是什么,今天完全无证可查。而西城老大听完这番话后,表情凝重,正当他的兄弟们以为他要赏马洪一记耳光以报答他的消遣之恩时,西城老大居然从善如流地对他的兄弟们转述了马洪的意见,他说:“今天天气确实不错,大家聚在一起一次也不容易,不如去郊游吧。”  正当众位少年英雄感叹于他们的老大兴趣高雅,把一场决斗巧夺天工地变成一场郊游时,西城老大已经起身,与马洪一起匆匆离去。  在东城老大早已等候多时的一个雅间里,东西城两个流氓团伙的领导人订立了攻守同盟。作为这次结盟的主要策划者,少年马洪同样在场,见证了他们伟大友谊的诞生。在其后的十数年里,他们的友谊经受了时间的考验,当初走到一起的原始原因早已磨灭,无法辨认,而当初不满二十岁的三个少年,已经成为彼此的一个习惯,就像为了结出更丰硕的果实而进行的一次嫁接,在几年后已经浑然一体。
  第三章    对这次结盟的成功策划,使得马洪在省城的少年流氓团伙中成为一个近乎诸葛亮似的人物,赢得了两位老大发自内心的尊敬,在其后的几年里,他成为这个团伙实际上的经营者,而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一大群失去家园或是无力谋生的少年,为他提供了丰富的人力资源,让他得以充分展示了他的才华。  直到几年后,他离开了流氓圈,投身商界,在一个更加广阔的空间施展他的才华,并且成功从一个流氓蜕变为一个温文尔雅的绅士。  他的蜕变与一个外国人有关。  这个叫卡梅隆的传教士是一个老光棍,除了能在上帝那里享受到精神的愉悦外,生平能在俗世里找到的最大快乐,就是听到结了婚的男人对他的婚姻感到后悔。就是这个老光棍,有一天在家里不厌其烦地对着上帝早请示晚汇报他是应该结婚呢还是继续为上帝保持他的贞操时,看到了一份报纸,上面提到了在古老的东方,有一个叫中国的帝国,其愚昧无知,封建落后,世所罕见。于是受到了上帝的启示,认为上帝要把这样一个将几万万人解救出火坑而投入上帝怀抱的重任交给了他,于是欣然应允,丝毫没有想到,这样一大帮人一起投入上帝的怀抱,上帝受不受得了,抱不抱得动,据说上帝是三位一体,不是千手观音。  卡梅隆牧师马上买了一张船票,悲天悯人地来中国完成他的神圣使命。怀着坚定的信仰,他坚信中国人民在等待他将上帝的福音带给他们,也许已经等了五千年,真是可怜,这没有上帝的五千年,他们是如何度过的。  怀着迫不及待的心情和一颗博大的爱心,卡梅隆牧师踏上了中国的土地。刚一上岸,热爱好客的中国人就毫无保留盛情难却地接受了他的爱,同时在没有和他商量的情况下,接收了他的钱包。  还来不及替中国人忧国忧民的牧师首先得替自己心急如焚了。问了好几辆人力车的车夫到外国领事馆怎么走,可是爱国的车夫们都还记得八国联军入北京的耻辱,这耻辱没有大洋,无法解除,一开口就问:“大洋,有没有?”  没有的卡梅隆牧师只好守株待兔地呆在原地等上帝给他派天使来。  而天使并不知道上帝的旨意,也许离开天堂的时间太久了,心灵没法感应,在卡梅隆牧师原地不动呆了近八个小时,饿得险些对上帝失去了信仰时,一个外国记者才刚好经过码头,将他带到了使馆。  在使馆酒足饭饱的牧师总算又恢复了对上帝的信仰,在使馆人员的帮助下,他很快地住进了省城的一间教堂。重新投入上帝怀抱的牧师顿时信心百倍,开始了宣扬上帝福音的伟大使命。  可惜强龙不压地头蛇。走访了好几户殷绅人家的牧师,面对手拿佛珠,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们,开始滔滔不绝自作主张地替上帝开出一张又一张的空头支票,将天堂里的座位票一张又一张地免费赠送。  这些太太一律面带微笑,德高望重地回答他:“这上帝听起来倒也有些意思。天堂,那是玉帝和王母住的地方,快些休做痴想。不如虔心向佛,多积功德,百年后倒是可往西方极乐世界。”  说完苦口婆心地劝他一心向佛。面对众多佛祖的代言人,从西方来,知道那里并不极乐的牧师好汉架不住人多,只好落荒而逃。  既然有钱人不需要上帝,牧师只好把上帝送给穷人,可惜穷人连自己都养不活,更没有闲情逸致和他周旋,何况虽然上帝并不费他们的钱来买香烛供品,不像佛道中,不断有太上老君观音菩萨之类的神佛的升天纪念日要大肆操办,但是,供品最后进的是自己的嘴,观音菩萨太上老君只负责出鼻子闻一闻。日子本来就困难,好不容易有这样的借口来满足自己的食欲,这个洋鬼子要他们放弃!  就这样在中国折腾了多年,卡梅隆牧师并没有为上帝的大家庭增添多少新成员。心灰意冷的牧师只好放弃对中国人精神上的拯救,改从肉体上拯救他们,时不时开门赈粥或是义诊。前者出乎意料地受到了热烈欢迎,后者却无人问津,因为中国人对这个洋鬼子拿着一管针筒要往自己屁股上扎充满了恐惧,并且洋鬼子会挖人心,所以他们用人心做的药片才奇效无比。  马洪与卡梅隆牧师的结缘始于一次疟疾。坚持不请中医而要去卡梅隆牧师那里就诊的马洪此举遭到了东西城两位老大的强烈反对,而不为所动的马洪固执己见。  卡梅隆牧师用两片奎宁片轻而易举地打发了马洪的疟疾,神清气爽的马洪正要感谢他,卡梅隆已经先为马洪让他第一次开张而感动不已,主动地向马洪问长问断。  投桃报李的马洪马上热情地回应了他。在中国多年受尽白眼的牧师马上觉得马洪孺子可教,交浅言深地向马洪谈起了对中国的看法。  卡梅隆牧师说:“就我所见,贵国政府对人民的生存状况似乎漫不关心,而民众对政府的所作所为也是冷眼旁观,这在我们西方,是不可想像的。”  乐观青年马洪回答他:“会好起来的,现在是乱世之年,等局势一稳定,民生问题就会被摆上桌面。”  卡梅隆牧师摇摇头,悲天悯人地说:“我们得为中国人做点什么,他们都是上帝的子民,不应该遭受这样的磨难。”  善良的青年马洪投赞成票道:“看见满大街的孤儿餐风露宿,叫人于心何忍啊。”  卡梅隆牧师眼前一亮,大惊小怪地叫道:“孤儿!正是如此,上帝把将他们抚养成为上帝忠实的子民的重任交给了我们。我要建立一所孤儿院。马洪先生,你愿意帮助我吗?”  马洪先生也很激动,他立刻不假思索地回答卡梅隆牧师:“我愿意。”  就这样,省城最大的少年流氓团伙的幕后主持人马洪先生一路小跑,投进了上帝的怀抱,成为省城第一家孤儿院里第一个,也是年纪最大的孤儿。  智者马洪处心积虑地向卡梅隆牧师套近乎,又一次展示了他的目光之远大。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里,一个外国人,尤其是一个传教士,在普通的中国人眼里可能不值一顾,但是,在中国政府和在华外国人眼里,绝对是一尊人物,其影响力不容小觑。  后来,马洪得以垄断省城里肥皂和铅笔等日常用品的市场,也必须归功于卡梅隆牧师的四处周旋。  决定了要办一所孤儿院的卡梅隆牧师在满心高兴过后是一筹莫展,因为上帝自己也不宽裕,没办法从天堂里给他拨下一笔钱来建孤儿院。  跟着一筹莫展的马洪这时候发现了给卡梅隆牧师洗衣服的中国女仆用的牧师从家乡带来的西洋肥皂。那个时候,肥皂还是一种极其罕见的东西。  他指着这块半透明的,有点像年糕的东西问卡梅隆牧师:“这是什么?”  卡梅隆牧师回答他:“这是肥皂,主要成分是提炼过的油脂,用于去除附于衣物上的污垢。”  思索半晌的马洪又就肥皂的主要性能,价格,制造方法向卡梅隆牧师作了提问,牧师一一回答。  马洪马上向他提出,能不能由他在省城大规模出售这种极其罕见的东西,以筹集成立孤儿院的钱。  卡梅隆牧师也大为兴奋,立刻同意了马洪的妙计。两人商量之下,决定由卡梅隆牧师写信回国,向家乡的肥皂厂订了一批货,由马洪预付定金。  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肥皂从西方世界走向了省城里的千家万户的主妇手里。马洪完成了中国几千年的关于洗衣服的一次革命。孤儿院也在一年后顺利成立,一切费用由马洪承担,其后一直如此。  对此,卡梅隆牧师的想法是,这个马洪,真是上帝派给他的一个天使,中国人的善良正直在此人身上一览无遗。  而自从卡梅隆牧师第一次写信回国预定了第一货后,其后马洪就越过他,以零售价的三分之一的价格,直接向他家乡的厂订货。而他家乡的肥皂厂多年来经营不善,正要倒闭,突然有中国人从千里之外慕名求购,顿时心花怒放,连讨价还价都顾不上,加班加点,日夜生产。  天使马洪从中获利至少于一百万银元。  此后,作为天生的商人,马洪的触角又涉及到包括铅笔洋火在内的各个领域。与此同时,以天使面孔出现在卡梅隆牧师面前的马洪,也确实尽心尽力地辅助牧师处理孤儿院的各种事务,而牧师对他的中国助手已经是省城唯一的百万富翁的事实毫不知情。  直到多年以后,有人向卡梅隆牧师透露,天使马洪通过走上帝的后门,聚敛了大量的财富,牧师仍然坚持他是一个纯洁的人而愿意继续把上帝后门的钥匙交给他。  尽管多次利用牧师的关系,马洪才处理妥当了一些与政府和外国人有关的纠纷,应该说,马洪还是有从他那为数不多的真情实意中给他划出了一份的。  
  第四章    自从马洪让卡梅隆牧师第一次义诊开张后,旁边看热闹的人看他居然没死,替他庆幸的同时,开始陆续有人找牧师就诊,这些无力延医的穷光蛋们往往是抱着舍身成仁的心态,愁眉苦脸地让自己的屁股挨上一针的,挨了针之后也是往往回家后就往床上一横,等着死神光顾,可是兵荒马乱的年代正是死神的丰收年,死神最近忙不过来,一时看不上这样的穷光蛋。这些人在床上挨了两天后,除了肚子精神抖擞,饿得气势昂扬地咕咕叫外,人倒是萎靡不振,心慌得以为大势已去,结果闭眼等死等到没力气死,高兴得从床上弹起来,也没想起是这个洋鬼子的功劳,一心只是感谢菩萨的保佑。  卡梅隆牧师一心替上帝散布福音,没想到倒给菩萨打了一段时间的义工。陆陆续续地医治好一些人后,蒙这些穷光蛋看得起,以后有什么事也都愿意来领一些不要钱的药。卡梅隆牧师觉得自己是在乐善好施,这些穷光蛋也认为自己是在助人为乐,看领了药回去那洋鬼子多高兴。  这样一段时间过去后,医治好的人倒也不少。渐渐有人愿意相信牧师是和自己一样的同类,虽然长得鹰钩鼻,血盆嘴,眼睛违背天理地蓝,浑身上下没一处像人的,也并不是从聊斋里跑出来的,交往的人也多了起来,牧师以为是自己感化了这些人,高兴得在上帝面前不停地感谢主,全没想过这是菩萨的功劳。  牧师的西洋医术得到承认,引起了省城几家医馆和药店的惊慌,几位中医老先生在省城广施仁术几十年,医好的人和医死的一样多,好在在中国医死个把人实在是太正常,大家一致认为这都是命,应该去找阎罗王理论,而把帐算不到先生的头上。总算这几十年里省城的劳动妇女们孩子生得勤,满城的人没有给他们医得青黄不接。  他们听得有一个洋鬼子开门和他们抢生意,几个名医碰个头后,感觉有必要维护中华医术的尊严,让这些外洋来的旁门左道开开眼界。当下推举一位中过前清举人的老爷子修书一封,送给卡梅隆牧师。这老头子诗书起家,只中过举人,半途转业,并没有当过官,但是说话的语气慈禧太后也不在他眼里。信上居高临下地吩咐卡梅隆牧师,于某月某日,到某地去,领教几位名医的教诲,信的末尾,连牧师受教后该有的心情也都指示得一清二楚,“必至五体投地,仰慕我巍巍中华医术,然后自惭形秽,终身不敢言医也。”  卡梅隆牧师接到信后倒是很高兴,对中华医术也确实是仰慕已久,总认为中国人很神奇,生了病只要抓一把草回去熬一熬喝下去就能恢复,曾经就此询问过马洪。马神医对医道一窍不通,生了病只有听天由命给人摆布的份,只能通俗易懂地打个比喻,说:“你看见那牛了吗,吃了草之后也是百病不生。”  牧师听后恍然大悟,对中国的牛大起敬意,认为是中医的始祖。他中文的程度和几位老先生外文的程度是半斤八两,突然间有中国同行来信邀请他去讨论医术,信看得半懂不懂,只大致知道是邀请他去长见识的,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邀请,认为这是一个交流中西方医学文化的大好良机。  几位名医不知道自己在卡梅隆牧师的心中已经沦为牛的徒子徒孙,还洋洋得意这洋鬼子让他们呼之即来。坐而论道了一会儿,卡梅隆牧师听得似懂非懂,但是出于礼貌,频频点头,看得名医们心花怒放,认为他孺子可教,因为近来人心不古,儿子们又长大成人了,很少有人愿意这样委屈自己的耳朵来听他们空谈,难得有一个人不远千里地带了没开化的耳朵来洗耳恭听,几个名医轮番上阵对他进行开导,三人会诊搞得像是三堂会审。  牧师听了他们一番大道理,意兴澜姗,原以为能一窥中华医术的奥妙,谁知道只领教了中华医生的唠叨,当下就想起身告辞。这时候,从门外抬进来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来。原来是中暑了。几位名医想让牧师开开眼界,好死心塌地地仰慕自己,不免有些卖弄。卡梅隆牧师从没见过中医看病,愿意长长见识,呆在一旁虚心学习。  其中一个名医撸起袖子,望闻问切的程序都走了一遍,看得卡梅隆牧师直摇头,明明人家刚才一进来就说是中暑了,难道这老先生中文比自己还差么。名医诊断完毕,欣慰得直捋胡子,把病情重新发现一遍,说:“没什么大碍,只是中暑了。”  转而向卡梅隆牧师道:“不知道贵国对于中暑这样的小病可会治么?”  牧师刚要开口,名医手掌伸出,掌心向下,做了一个压制的手势,表示自己有兴趣听而没时间听,道:“区区小病,于我中华医术,自然不在话下,只要清凉的草药开几味也就够了。”说完觉得这样不足以让牧师惊叹,又道:“我这里另有一个偏方,是取蝉衣二钱,旧年的棉袄内絮少许,用秋天的梧桐叶做引,煎水服用,立时药到病除。”  怕卡梅隆牧师不能领会其中奥妙——当然,主要是为了让他钦佩——解释道:“中暑,乃是盛夏时分,人心头虚火旺盛,不能散于外,只能冲于内,是以昏厥。而蝉衣是秋意正浓时分才有,凉意蕴含于内,旧年棉袄,久经苦寒,也是用于解热的,两者以梧桐叶做引煎服,正是攻克中暑之症的上好良方。”  其他两位名医拍案叫绝,震得桌子上的几只茶碗也无可奈何地点头称是,这说明中国人还是很团结的。一位名医不嫌口干舌躁地赞叹道:“此方大妙,方子形于意,而治病愈人全然不着痕迹,实在是得我中华医术之精髓啊。”  卡梅隆牧师听得目瞪口呆,果然如几位神医所愿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就是中华医学的精髓,照几位神医的方子,那么,以后拉肚子要吃上吊绳,偏头痛只要正人君子一个煎水送服,自然也是药到病除了。  神医们看牧师不出所料地惊讶,全都欣慰得微笑不语,拿药打发了那个为国争光的中暑者,回过头来正想与他深入研究,这时候,从门外呼天抢地地进来了一群人,软塌抬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妇。少妇脸色苍白,牙关紧闭,人有些浮肿,问明白了是和丈夫吵嘴,一时想不开,跳了河。神医们虽然要洋鬼子钦佩我中华医术,但是医者父母心的古训倒还没忘,人命关天,顾不上和卡梅隆牧师做中西方的交流,齐齐抢上前来为这位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传统绝技之外另辟蹊径的少妇,把脉的把脉,听心跳的听心跳,只恨她一时昏厥,没办法问话。少妇的丈夫在一边哭丧着脸,反反复复地质问她:“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神医们嫌他问得傻,一把将之推到一旁。  卡梅隆牧师见有人跳河,不像中暑,可以随口胡蒙自己,以为是一个窥视真正中华医术的大好时机,在一边看了半天,几个老头子忙忙碌碌而碌碌无为,到现在还没想起来要将人肚子里的水排出去。牧师看了着急,再这样下去,只好请这位少妇去找上帝为她和她丈夫评理了。上去一把将他们推开,两只手手掌按在少妇肚子上用力压动。少妇的丈夫看了要代老婆抗议,因为她的身子冰清玉洁,只是自己的合法财产,不容他人染指。几位神医因为自己束手无策,所以愿意给西洋医术一个表现的机会——愿意推卸责任——好言劝阻了他,说这是洋医生,不可造次。  牧师手在少妇腹部按压了几下,把少妇肚子里的水迫了出来,少妇呃的一声,牙关有些松动。神医们看洋鬼子忙活了半天,人也没有一帆风顺地醒过来,同时松了一口气,想还是中国人识大体,没有太给西洋医术面子,醒得太快,扫了我堂堂中华医术的面子。卡梅隆牧师看少妇一口气喘不过来,皱了皱眉,松开手,人往上凑,找到嘴巴就想给她做人工呼吸。还没对接成功,少妇的丈夫按捺不住心头气愤,过去一把将他提起来,左右开弓,打了几个耳光。旁边围观的同胞异口同声地声援他,说快看这洋鬼子,光天化日的就敢非礼良家妇女,而且还是趁人之危,实在是罪不容诛。同时心底涌上一股自豪,我们的人民实在是要比政府强悍多了,我们的政府给外国政府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我们的人民打得外国人毫无还手之力。  牧师头昏耳鸣地在他手上挣扎,无奈地解释:“先生,先生,请不要误会,我是在给这位夫人做人工呼吸,她的气息喘不过来,如果再不及时救治,就很难挽回了。”  少妇的丈夫将信将疑,看一眼地上人事不醒的老婆,把他放下。牧师顾不上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蹲下身子就捏住她的鼻子做人工呼吸,然后又俯在胸口听了听心跳,一手平摊在她胸口,另一只手不住地捶打,看得几位神医和围观的群众张大了嘴惊奇。少妇的丈夫手抓住自己的大腿,好克制住自己不去牧师胸口上依样画葫芦地捶几拳。  牧师忙活了一会儿,这位少妇去意已决,不肯醒过来,牧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颓然坐到了地上,摇了摇头,表示无力回天,手不住的在胸前画着十字,嘴里喃喃有声,都是在替少妇和上帝沟通,希望仁慈的上帝能够原谅她在尘世间的一切罪孽,收留这位善良可怜的中国妇人。牧师而兼职当医生就有这样的好处,即使救不了人,还可以第一时间替他送终。  虽然牧师在替她开天堂的通行证,可是她丈夫倒一点都不领情,看见老婆已经一命呜呼,一时也没想起来是自己逼得她跳河的,一腔怒火都发在牧师的身上,抡起牧师就晃个不停,嘴里嘶嘶哑哑地哭道:“你还我老婆,你还我老婆,呜呜。”  牧师百口莫辩,并不是自己偷了他老婆,就是想还也是有心无力,自己虽然是上帝的仆人,但是死神和上帝是死对头,不会给他的仆人面子。被他晃得心头火起,再加上没救回人来,心里也不好受,听他唠唠叨叨地只是要老婆,大喝一声:“好了。”  那个男人被牧师一声断喝,吓得一愣,停下声来,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因为洋人在省城的势力有目共睹,积威之下还不敢造次。  卡梅隆牧师看他可怜,又起了怜悯之心,摇摇头,温言道:“我真不知道你们中国人,为什么在拥有的时候不好好珍惜自己的妻子,等到失去了才哭天抢地。”这话出自真心,是发自一个光棍的愤慨。  那男人看着地上的老婆,呆呆的,平日里她对自己服从惯了,现在不敢相信她在没有得到自己允许的情况下就敢擅自死去,心头空落落的——也许只是因为权威受到了挑战。  卡梅隆牧师因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死了人,心情也很不好受,也没什么心思和中华神医们继续探讨了,告了辞,就回到了教堂。留下一屋子的人围着那个死了老婆的倒霉男人好言安慰。那个男人见走了洋人,这才敢继续哭诉,伸出一巴掌,请大家评理道:“我只打了她一巴掌啊,只是一巴掌,她怎么就,怎么就想不开了呢?”言下之意,大有这一巴掌打得意犹未尽的意思。  围观的人也众口一词地谴责那个死去的女人不明事理,同时他们都深明大义地对她的死表示遗憾。她的丈夫被大家再三地强调,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她已经死了,不是睡着了,看着她死去的手里还握着一只没纳完的鞋底,那是昨天她比着自己的脚板刚开始做的,死死的还不肯放手,感觉好像自己的脚板也被她抓在手里,随她去了,脚底一阵麻,一股止不住的悲呛随着这感觉爬上心头。人也浑浑噩噩的,有点手足无措的,指着围观的人群,小心翼翼地求证道:“死了?”  大家都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他有点不知所措地喃喃自语道:“怎么就死了呢?”  一个多事的闲人向他指出,这个问题是属于贼喊捉贼,就是被他一巴掌扇死的。他听了,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么大的本事,求助地看了看旁边的人,大家都目光闪烁地避着他。他颤颤巍巍地蹲了下来,伸手去摸那张冰冷的脸,问自己:“怎么就死了呢?”  看的人无不叹息,都说他伤心过度了,有点失常,也真是的,一个好好的如花似玉的媳妇,怎么就这么死了呢?这时候,一个饱读诗书的老头子跳出来放马后炮,道:“我看这事事有蹊跷,本来落水之后,救得及时,完全是可以救得回来的,只是被那洋鬼子一番折腾后,这才送掉一条命的。你看我们中国的大夫,看病治人哪有又是摸肚子又是嘴对嘴的,这里面有原因,只怕是被那洋鬼子吸去了三魂六魄。古有明训,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夷人,在《山海经》中就有记载,或是人面狗身,或是蛇首人身,通通都是妖孽。以前我中华国势强盛,所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现如今我国势衰落,他们这才蠢蠢欲动,换了一身人皮,混在人群中浑水摸鱼,实则是为了吸人魂魄,以求长生不老。”  人群给他说得恍然大悟,纷纷表示自己听了这番话有如醍醐灌顶,从此看透了洋鬼子的真面目。那时候的年代,大家都还没福气看在欧洲流传一时的吸血鬼家族的故事,只看过《西游记》这样的传世巨著,对妖魔鬼怪的认识相当浅薄,想那里面的妖精,也是目光短浅得可笑,没什么大理想,或是饮食习惯不好,一心想吃唐僧肉,或是思春得厉害,只想和御弟哥哥春宵一刻,倒是坏得心胸坦荡,只有一根筋,叫看的人兴高采烈得骂它二百五。今天突然来了一个乔装打扮的,都有一种惶恐感。  那老头子一番引经据典,说得众人点头称是,纷纷附和,得意于自己的火眼金睛,向大家报告自己的新发现:“你们看见了吗?这洋鬼子身上,无论毛发,都比我们天朝上国的人浓重,这是因为平常里都是茹毛饮血的缘故。至于吃的是什么,那还用说么?”  大家给他的关子卖得脖子上一凉,不自觉地往回一缩。那个死掉了老婆的男人坐在地上听了这一通至理名言,热血沸腾,相信老婆并不是被自己扇了一巴掌后跳河死的,而是被那个洋鬼子吸食了魂魄致死的,霍地站了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睛,要去找洋鬼子报仇雪恨。  旁边的人被他的热情感染,有热闹不参加,对中国人来说实在是要天诛地灭的,于是一致嚷着要和他一起去。他看着这么多同仇敌忾的同胞,感动之余胆气大增,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向着门就抢了出去,向着教堂的方向去了。身后的人也是一哄而上,同样按捺不住看热闹的激动心情。  为他们解疑释惑,拆穿了牧师真面目的那个老头子其实只是抱着说书的态度来展示自己的博学多才的,一通信口开河的胡说八道之后,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就相信了,吵吵闹闹地就要去教堂闹事,他吓得连忙要拉住他们,哪里还拉得住,只好一个人在医馆里顿足捶胸,叫道:“祸从口出,祸从口出啊。”几位神医同样顿足捶胸,因为那位要去报仇的勇士忘记了把证据带走,把他的老婆留在了医馆里,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好像是在展示神医们的手艺成果。他们对着远去的人群徒劳无功地喊道:“哎,哎,先把你老婆拉走,先把你老婆拉走。”一个游手好闲的无赖回过头来,自作主张地替他回答道:“你们先好好研究一下,找出洋鬼子行凶的蛛丝马迹,回头我们就要来拉的。”    
  第五章    却说卡梅隆牧师回到了教堂,正好绅士马洪也在,就坐在一起吃饭,席间牧师说起那个没抢救过来的不幸女人,不胜唏嘘。马绅士因为上午刚谈妥了一笔生意,高兴头上,也愿意替这短命的女人难过。两人异口同声地请万能的主佑护她,从死神那里把她夺过来,因为为了女人决斗是男人天经地义的责任,纵是上帝也不能幸免。这两人只顾着怂恿上帝,浑然不知此时正有一群要替天行道的人正在开往教堂的途中,也要找他们决斗。  饭吃到一半,突然间牧师的那个中国女仆一路嚷嚷着跑进来,这老妈子昨晚刚听十岁的孙子给她讲过西游记,说话的口气也是孙行者打到洞口时小喽罗向妖怪大王报信时的惊慌,站定了马步,一个劲地喊“祸事了,祸事了!”  牧师对中国人的大惊小怪早就见怪不怪,镇定地问她怎么回事。女仆这才老老实实地告诉他,外面来了一大群人,吵闹着要找牧师算账。牧师听了诧异,起身要和马洪一起出去看个究竟,那女仆护主心切,在后面大声叮嘱他:“老爷,那群人来势汹汹,你千万要小心啊。”  牧师回过头,没好气地纠正她:“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在上帝面前,一切众生都是平等的,请叫我牧师,不要叫我老爷。”  女仆充耳不闻,她已经尽过关心的义务,这时候可以心安理得地躲向自己的小阁楼,以免殃及池鱼,因为她知道中国人的厉害,发作起来是要鸡犬不留的。  卡梅隆牧师和绅士马洪出了教堂门口,看见一大群人在那热烈讨论怎么收拾他,看见他出来,反倒鸦雀无声。牧师微笑着问这帮人有何贵干。一大帮子人你看我我看你,这才想起来其中没他们什么事,把那个死了老婆的男人推到前面。这男人在医馆武装了一腔的热血和勇气,像一辆坦克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开过来,因为路途比较远,现在能量消耗得差不多了,恢复了懦弱的本性,对着牧师不知道该说什么,回头求助地看着一群人,只看见了一片饱含鼓励的目光。  场面一时寂静,两方人彼此不知道对方到底要干什么,都不敢轻举妄动。终于,有一个等着看热闹的等得不耐烦,时近中午,肚子又饿,强忍着一会儿,实在受不了了,决心自己来拉开这热闹的序幕,好早点散场回去吃饭,看一看四下没人注意他,低头喊了一声“打倒洋鬼子!”这是从上街游行的学生那学来的,因为日前一时贪玩,也曾经加入过游行的队伍,会喊几句口号,连如狼似虎的帝国主义都给他打倒过,区区一个洋鬼子,自然不在话下。  这声音乍然响起,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回头用目光搜寻这勇士。喊话的这人自己也吓了一跳,不知道引起的反应会这么大,也装作一脸无辜地回头去看身后。站在最后面的那人连忙摆手澄清自己:“不是我,不是我。”喊话的那个人贼喊捉贼,义正词严地教训他:“男子汉大丈夫,要敢作敢当。”  那人哭丧着脸辩白:“真的不是我。”  大家都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回过头开始吵闹起来,人群开始乱了,有人冲向了卡梅隆牧师,相信自己是去斩妖除魔;有人趁乱在人群中捡漂亮女人的屁股就势捏了一把,那女人杀猪似的一声尖叫,不肯吃这哑巴亏,回头照着一个不相干的人脸上就是一巴掌,被打的那人也不肯代人受过,瞪大了眼睛问为什么打他,那女人鼻孔里给他一声回答,捏了屁股的那人沾了便宜,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煽风点火,痛心疾首地骂他活该。被捏的那个女人听了觉得言之有理,甩手也了他一巴掌。  卡梅隆牧师看一大群人向着他冲了过来,大吃一惊,想不明白为什么中国的民众如此骁勇好战,而中国的军队在战场上会节节败退。瞬时间已经有人冲到面前,劈面就是一巴掌,牧师只来得及喊一声“哦,我的上帝啊”,摔倒在地。可是上帝也知道中国人团结起来的力量,众怒不可犯,不敢出面维护他。  马洪在一旁看得事情不妙,伸手想代替上帝来维护牧师,被一拥而上的人群挤得人仰马翻。马洪挣扎着爬起来,看看牧师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也钻不进去,不知道怎么样了,干着急。正束手无策,这时候看见一个年轻的女人抱了孩子站在不远处,看着这热闹的场面出神,被中国人没事干创造条件也要闹事的精神鼓舞,欣喜得合不拢嘴。这孩子的母亲很有超前教育的意识,自己观赏的同时不忘带孩子来长见识,要他学习眼前这人多力量大的活样板。那孩子也不辜负母亲的一片苦心,果然睁大了求知的眼睛,津津有味地和母亲一起欣赏。  马洪悄无声息地走近了这对忘我学习的母子,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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