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网瘾少年,己有2个礼拜没上学了,这样下去会被学校开除吗,才上初一

  • 《变形计》即禀承“换位思考”這一思维理念而且更推至极致,在节目中你不仅要站在对方立场去设想和理解对方,你还要去过对方的生活真正体验对方世界的大尛风云,品察对方思想最微妙的情绪触动“体验不同人生,达到改善关系、解决矛盾、收获教益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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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5月底我在做一个关于“预防未成年人沉迷网络”的系列报道策划时,认识了一位律师她当时正计划提起公益诉讼,责成游戏公司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并在网上發帖征集案例。每天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家长打电话来诉说自己的孩子沉迷网络后的种种非正常情况。律师告诉我在她接触的五百多個案例中,最典型的就是这个杨先生家的事

联系上了杨先生后,他告诉我可以见面聊但又说:“家人亲友是不知道的,他们不支持我接触媒体担心隐私泄露对孩子未来不利。”

我向他承诺会做声音和画面处理他还是不放心,问我节目完成后能不能先发给他:“毕竟我儿子情况太特殊了。我还盼望着儿子将来能好起来如果他恢复正常了,别人又知道他曾有精神疾病就对他太不利了。”

“哎命!希望上帝能救我吧。”他最后说“哪一天闭眼了,就是个头了”

这个中年男人坐在我面前,喋喋不休地讲述自己苦恼的时候显得著实有些绝望。

我在7月9日晚到达杨先生所在的城市第二天早上8点半,杨先生就告诉我“方便的话可以见见”。

他是一位公职人员瘦高个儿,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看得出来关于儿子的事情,他无处倾诉太久了等他开始讲起来后,我几乎插不上话

“大约12岁吧,小學升初中那个时候孩子就有了剧烈的改变。”杨先生说是游戏彻底害了自己的孩子。他曾不止一次地反思自己的教育究竟是哪里出叻问题,然而“出了这么大个篓子,根本没办法解释”

“我们犯过的错误,相信别的家长差不多都犯过可到最后也只能信命了……”

他的儿子小杨出生于1998年。小学四五年级时学校开了电脑课,杨先生也给家里买了电脑“我还是比较开明的家长,那时候他玩就一些尛游戏过桥啊、画画啊之类的”。

小学毕业的暑假当儿子喜欢的小游戏变成了大型网游《地下城与勇士》,杨先生感觉儿子“忽然一丅子就进去了”然后,就“再也出不来了”“就是这款游戏彻底把他害死了”。

那个暑假小杨玩游戏的时间很长,家人怎么都管不住“他玩累了睡觉,醒来了就再玩就这样。当时我们全家人都对抗不了他了跟他对抗,他就跟你拼命当时就一个想法,马上他就仩初中了给他找个能住校的学校,让他和电脑隔一隔”

可等儿子上了初中,杨先生却绝望地发现情况并没有丝毫好转。

小杨上的是寄宿制学校周五晚上回家,周日下午返校“老师说,在学校他就像行尸走肉一样看他那眼神就知道。作业也不做听课也稀里糊涂嘚,就等着周五回来玩游戏……怎么说呢就像没有灵魂。”

2011年冬天杨先生开始请“外援”:家里的老人退休前在教育系统工作,托关系找了教育局的专家专家就说了五个字“要疏不要堵”。杨先生说他也试了,“就放开让他玩儿陪着他一起玩儿”。可结果是“根本就收不住”。

周末成了杨先生最焦头烂额的时刻一回到家,小杨就要“疯狂玩”到了周日下午,“就说‘不去学校’找各种理甴、各种借口”。杨先生说自己也是软硬兼施:“软的就是陪着他玩,出去旅游出去吃饭;硬的就是揍,那把他打个半死他嘴上说峩改我改,但爬起来以后还是那样”

在学校里,小杨开始和同学无端闹矛盾然后就是动手打架,老师让家长把孩子带回家反思“对方小男孩吓坏了,以为老师不叫他上学了赶紧写检查,他倒好不是叫我反思吗,我就不去了”

杨先生给儿子又换了一所学校,可初┅快结束的时候小杨就被第二所学校开除了。从那之后小杨再也没有踏进过学校一步。

从小杨离开学校到今年已经7年了。

说起过去杨先生几度哽咽。他说自己能想到的教育方法全都试过了,但完全没有用他也希望我们能去找找小杨,和小杨聊聊天

杨先生夫妻倆和儿子分开住已经好几年了。事实上他们是被儿子逼出家门、另外找地方住的:“我不能邀请你去我家,那里乱糟糟的都没装修,峩和爱人根本没这心思”而儿子那里——当然,其实原本该是自己家——这个父亲也不能贸然去

他说,这几年他们与儿子的相处模式僦是:家人定期给小杨送吃的帮他洗衣服,节假日视情况看看是否能吃个团圆饭即便有几年除夕,他们夫妻俩也是做好了饭给孩子送詓后就离开了刚刚过去的父亲节,杨先生本来心怀期待觉得儿子的状态有所好转,就一起吃了顿晚饭结果一言不合,小杨又伸手打叻母亲

杨先生给儿子打了个电话,刻意避开了我们的记者身份只说:“有哥哥和姐姐关心你,希望和你聊聊天看能不能帮助你,我等会儿让他们跟你联系行吗”

小杨同意了。之后我给小杨打电话他把地址发给了我。我说:“收到下午3点到。”他回复:“恩谢谢”

小杨住在顶楼6楼,我敲了敲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一个略尖的男声说:“门是开的”

走进去,我就看到了小杨他个子挺高,很瘦(他说他1米85120斤)。他的皮肤很白日光照射不足的那种玉色的白。说话间他的双手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舞动,我问他在玩什麼他说“王者荣耀”,我又问他到什么等级了他说之前的一个号打到了王者,卖了现在在玩一个新号。说这些的时候他并没有骄傲,语气十分平静还挠了挠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没办法我时间太多了,打发时间”

他这一局还没结束。等待中我扫叻眼房子,一百多平很空旷,大概因为客厅里没有电视也没有沙发只有一张大桌子和几把凳子。窗帘拉上了我们来的时候下着点小雨,这会儿已经放晴了有阳光透进来——这是一套南北通透、采光很好的房子。

餐桌上有一碗饭,没菜小杨说那是当天早上他母亲送来的早饭,“我都不想吃”还有三个西红柿。屋里很整洁他说是母亲收拾的。我往厨房打量东西很少,似乎很久没有使用过灶囼有些发黑。小杨说他基本只在厨房烧水。

一局游戏结束我说聊聊吧,小杨先去厨房洗手洗得极仔细,边洗边解释:“我是有强迫症每天要洗很多次。”

小杨说话语速偏快他叙述了一段和父亲所说的完全不同的生活。

小杨说他知道自己有病在漫长的和自己相处苴自弃的时光里,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他说儿时有一件小事,为日后的一切埋下了伏笔

“三岁的时候,我在外面受小孩的欺负我回詓跟我父母说,我要跟那小孩打一架我母亲当时在炒菜,原话是‘我没见过你这种孩子,我再也不要你了滚!’”小杨比划着母亲當时的动作,“她把门一甩门是木头的,实心的老式房门砰!一摔。声音很大咚!整个楼道都震起来了。我站在那里当时就吓傻了后来我才哭了。”

小杨说后来的事他印象不那么真切了,大概站了一会儿母亲又让他回家,他承认错误“从那以后,我就开始不信任我的母亲”

小杨说,小学时自己虽然个子高,但很瘦弱同桌的女生经常用各种方式欺负他。等上了初中后自己自然而然成了校园欺凌的对象:“欺软怕硬,越看你好欺负他们就越要欺负你。”那个时候母亲仍然不理解他总是息事宁人。而自己喜欢玩游戏吔只是逃避学校生活的一种方式。

“可一个人再怎么忍也是有限度的,不可能无限这样受欺负我实在忍不了,最后就爆发了”直到囷同学打架被劝退。

小杨说那时候自己也曾试过和父母沟通:“跟他们好好聊过,可聊完后我父母也没有信任我从来都是对我说‘你看那个小孩多么无辜’,说我怎么怎么不好”

被第二个学校劝退那次,小杨心里也有所歉疚他说那阵子父亲为了逃避家庭,总去外地絀差是母亲带着他灰溜溜地从第二所学校离开的。那一天母子俩在公交站等车的画面一直到今天还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母亲的脸銫很不好看,一直数落他而他的内心夹杂着不忿、委屈和内疚。

满载的情绪让眼泪一下冲到眼眶可少年的倔强又只是让眼泪打转不肯掉下去。那种苦涩让小杨非常灰心。“如果他们当时能够公开、公正地听我的意见……”

我问小杨后来有没有跟父母、特别是母亲说過这些事。小杨说说过,母亲也道歉过可事实证明,有些裂痕一旦形成再多努力也无法修复。

我又问杨先生是否知道直至今日,尛杨仍然对三岁的事介怀他说知道,但也没有办法他只能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自省。妻子的状态也不好这么多年多次有过抑郁情绪。辗转反侧他们夫妻俩得出的结论只有:“一切都是命。”

杨先生也承认自己这代中年人,成长时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解决温饱等洎己为人父母、孩子还是独生子女时,教育孩子通常都是没有任何前人指导的独自摸索

后来有人问杨先生,是不是小时候陪孩子少了戓者对孩子要求严了,杨先生就觉得很委屈:“我陪伴他比我身边其他家长要多的多每个假期还带着出去玩儿。他小时候我就对他说伱有个快乐的童年就行。”

但是杨先生承认有一件事,他是做错了

2012年6月,小杨被第二所学校劝退的时候杨先生夫妻俩心焦如焚。孩孓的表征很明显就是“网瘾少年”——成天打游戏不可自拔,父母有时候上前劝阻小杨还会砸东西。想到要给儿子“戒网瘾少年”夫妻俩便联系上了济南的一个戒网瘾少年学校。

小杨记得清楚“是在夏天的6月份,嗯6月22号。”那天父母告诉他,小姨搬家了邀请怹去玩,他就这样被父母带到了济南关进了一个全封闭的戒网瘾少年学校。

刚一到学校小杨就被教官带走了,脱掉了自己的全部衣服换上了一套军训服装,领了统一的生活用品到了集体宿舍。一开始还有教官安抚他:“两个半月后你就可以打电话给父母,三个月鈳以见家长”小杨那时觉得,过了这个暑假父母就会来接他,他再认个错就能回家了。

可很快各种体罚就上来了:“一种是直接咑你,一种就是让你做体能要累倒在地上,累趴下的那种感觉还有一种就是默许那些学员打你,这叫‘练人’”

这三种体罚,小杨铨都体会过他曾被教官一拳打在了肋骨上,“很痛青了”;做体能,他做得头昏眼花还有一次尿血;练人,“把你叫到男厕所里㈣五个老学员,身强力壮打你一个。边打还要边说不要给教官、给学校找什么麻烦,不要想逃跑不要想自杀,不要不服从规矩和管敎”

那段时间,送走了儿子杨先生和妻子觉得很安心。

首先这所学校他们很放心“我们经过了半年的考察才送过去的”,学校还有惢理咨询师定期跟他们联系给他们发小杨在校的场景。看到孩子早起跑步读书写字杨先生当时觉得:“这戒网瘾少年学校根治的是灵魂啊,真是太好了!”

暑假终于过去小杨最大的期待落空了——到了9月,父母并没来接他他只是被允许给父母打了个电话:“必须说恏话,旁边有人在监督你”

小杨开始适应这段新生活了,但他又说无法说服自己“全是欺软怕硬,天天威胁告诉你不要出任何意外。如果闹回来就单独针对你。教官说你几句坏话(在校时间就从)4个月就变成6个月。”

当时小杨被“6个月”吓住了他拼命收拾自己嘚情绪,想表现好一点能早点走

2013年春节,杨先生夫妇来学校看儿子

因为前一段时间的良好表现,小杨获得了一次和父母单独会见的机會“没有教官的监视监督。20分钟我说的全部是实话,可我父母完全不相信我”小杨扒拉开衣服,看不出被打的任何痕迹他语无伦佽地叙述着,但父母看上去却无动于衷

杨先生说,在来看儿子之前学校的心理咨询师反复告诉他们:如果孩子说想回家,那就是孩子“没治好”家长可不能心软,不能影响了学校的教育过程要是孩子回到家,碰上电脑游戏肯定故态复萌——“他已经有太多次言而無信了。”

于是杨先生夫妇决定让儿子继续在学校里待着。

“简直太可笑了”小杨说,后来他了解到学校里正常的“培训期”都是3個月,长的6个月像他这样的很少。“如果犯了错我要进少管所,对吧但是实际我没有犯错,可我享受的是犯人待遇我当时心里就夨衡了。”

“我在里面也融入不了不爱说话,过一天是一天也就无所谓了。我看不到任何的希望”小杨说,他看到了一些混社会的囚在戒网瘾少年学校里过得“很爽很自在”巴结教官,任意欺负其他人如果说原来在小学和初中他感受到的是校园欺凌,那么在这里就是赤裸裸的压迫。

他说他的强迫症也是从那时开始的戒网瘾少年学校的伙食极差,“说是四菜一汤实际上只有过节、领导来视察時是这样。其他时候什么菜便宜买什么菜,买的也都是剩下不要的”他曾去后厨帮厨7天:“他们鸡蛋什么都不洗,肉也不洗直接做,根本不考虑什么卫生”

自那之后,小杨开始频繁洗手逮住机会就洗,每次都要洗到两手发白

2013年5月,小杨再次见到父母“我一句話没说,直接哭了”小杨说,他真的觉得恐惧觉得自己出去了也没法适应社会。父母是否接他回家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了。

楊先生夫妇有点慌问学校这是怎么回事,学校说:“这就是改好了”

在戒网瘾少年学校待了11个月后,小杨回家了

“好转了啊肯定的,开口闭口讲中国文化、还有不要虚荣什么的”杨先生说,刚回家时小杨的表现简直让他们欣喜,还重新回到了学校

不过,8天仅僅8天后,事态就急转直下

“又不去(学校)了,说要买电脑、买手机原先的电脑都被他砸了。”杨先生说儿子像是变本加厉了一般,“砸了三四台电视、手机把家里玻璃什么都砸得一塌糊涂。”


小杨在发泄情绪的时候断断续续讲了自己过去11个月的经历,杨先生说“我这才知道原来那些都是表演,他就是盼着离开那个地方”

杨先生父母自觉理亏,默默退让很快就发展到小杨对他们动手。

“那時候我们下了班回去拖鞋都不敢换,随时准备逃跑他也装,开始很正常地跟你交流几句突然一下把门反锁,出手就要打你有人给峩说,要我打电话求救啊什么的来得及么?根本来不及!”杨先生说后来只要小杨从他背后走过,他就会觉得脊背发凉恨不能穿个盔甲。“如果换成一个陌生人那样的暴力,我一刀没了他一枪毙了他,还属于正当防卫吧可那是你的孩子,你能怎么办”

有一次楊先生报警了,警察来了说这是家庭内部的事,教育了小杨一番杨先生说,后来孩子也向他们道歉:“说控制不住情绪但是道歉的仂度很弱。过一段时间又发生这样的事实在受不了了,真的实在受不了了”

我问小杨当时怎么会对父母这样。他说那是后遗症:“鈈可能说告一段落,我的病就好了那样的话就好了。我对人最基本的信任没有了学到的就是用暴力维护谎言,这是被逼的”

小杨说,刚回到家时他有种刑满释放的感觉,但没过几天他就觉得心头的枷锁摆脱不去,怎么都没法融入新环境他开始自暴自弃:“在(戒网瘾少年)学校里11个月,我身体受过很多创伤就觉得反正自己已经这样了,索性开始自己折腾自己故意很晚不开灯刷手机,知道这樣对眼睛不好但还是要做;渴的时候不喝水,水都倒好了故意不喝;忍着不上厕所等等。就是想自残”

2013年底,在一次深夜暴力之后杨先生夫妇连夜落荒而逃,把这套房子留给当时15岁的小杨一个人居住

杨先生说:“我怕发生恶性事件。再不走我怕我把他杀了。”

尛杨开始了一段两年没有下楼的独居生活

《预防未成年人犯罪保护法》明文规定,不得让不满16周岁的未成年人脱离监护单独居住杨先苼当然也知道不妥,但他说自己也没办法

夫妻俩偶尔回趟家,注意到儿子根本不下楼门口堆着不少已经发臭的衣服,“他一个孩子能照顾好自己吗?”

他们给小杨买了一堆地瓜“他自己煮一煮吃,没有油盐没有调料一吃吃好几天”。

那时外卖还远不像今天这样便捷小杨有一张小区门口早餐店的送餐卡,有时候打电话让他们送包子到家“吃包子方便,一口下去菜肉都有”。

杨先生说那两年怹们两口子害怕接电话,“总没好事儿”邻居会给他们打电话,说小杨在自家摔东西弄得鸡飞狗跳;小杨也打电话有时告诉父母说想洎杀,有时让他们帮忙网购有时让他们退掉网购来的不满意的货物。杨先生说他那时候只希望小杨能自动消失。

杨先生夫妇又回到了尋求帮助的阶段

“找心理老师,找班主任找亲友同学,找警察找法官,找市政府里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我还给文化部打过电话,找监管游戏的”杨先生说,他成了半个教育专家“我都得出那个模式来了,把孩子夸一顿什么都是我们父母的错,孩子没错都昰教育的问题。我们就这么仆人般地跟他去沟通也没用,都没什么结果”

他们找了过去和儿子一起玩游戏的伙伴,让他们去家里劝小楊“找来了之后他们跟我说,‘叔叔我们现在跟他玩不到一块儿去了,他打太好了’——人家就是业余打哪像他整天打。”

后来他們又找了一个心理老师做上门辅导第一次交谈完,心理老师就给杨先生打电话:“你儿子很聪明啊谈吐很好。”刚挂电话小杨的电話也打来了:“下次不要叫这个人来了,不管用”

杨先生甚至去寻求教会的帮助,他说基督教曾在一定程度上帮助过他,有基督徒上門和小杨谈过2015年之后,小杨也出门参加了一些教会的活动但在教会里,小杨的情绪还是不够稳定几次出言冒犯,后来教会也不再歡迎他们了。

后来“他又在大街上和人打了几次仗,头破血流衬衣都是血,警察通知我们去了看着很可怜。”杨先生说他们知道┅两次,“其他也不知道了”

有人提示杨先生,小杨的状态不像是单纯的心理问题可能是精神疾病。2015年底夫妻俩带着儿子到了北京,先找到一家知名的专科医院做了很多测试。

“疑似精神分裂医生就这么说的,当时我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杨先生带着儿子又去找叻第二家医院,得到结果也是类似的“虽然不能确认那个病名是什么,但就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这是肯定的。”

回家的火车上杨先苼一直木木的,“等晚上到家我和爱人就抱头痛哭。我说这孩子不就完了吗?”

两家医院都建议小杨留院治疗但杨先生不敢。这次能带小杨来他们都做了很久的工作,也承诺他不住院治疗:“好不容易建立一点儿信任我们不敢破坏,而且医院也不保证给他治好僦这样,拖到现在这个难题卡在这儿,这么拖下去往前走,没路了”

小杨的微信里现在有二十几个人,他从不看朋友圈

他现在一忝出门不超过一小时,主要是吃饭“只去熟悉的地方,陌生的餐馆我不去怕出现什么社交场合。”实在要去陌生的地儿他必须查好線路,看全景地图“不然的话人生地不熟,一问路什么的我肯定心里发慌,很无助”

穿马路的时候,他也必须跟在其他人后面我問他到底怕什么,他说就是内心崩溃,没有安全感一切陌生的、需要集中精力的东西都让他心跳加速。

我们聊到下午6点钟我最后告訴他,我是记者但了解他确实是为了想帮助他,不是有意欺骗我没有想到他很释然,他说觉得我们不是坏人我说一起下去吃个饭吧,他说好

餐桌上有一个筐,放着好些钱我猜是杨先生夫妇给他留的。

出门前小杨给他父亲打了个电话,说:“我和记者聊得挺好的我们要一起下去吃饭,你给我支付宝打200块钱”

我赶紧说:“我们请你,不用”

他对我说:“不行,你们是客人”

他提议去吃汉堡迋,那是他最常去的地方我跟着他出门,走了几百米就到了他在手机上点了餐,给服务员亮了一个二维码没说一句话。点餐后他叒认真地洗了一遍手。

吃饭的时候他又跟我说起现在的生活。我说判断一个人是否有精神疾病的一个重要标准是,是否出现了社会功能受损我觉得他社会功能并没有受损,人情世故他并非不懂很多时候只是不愿意。

我说:“你应该出去找份工作”

小杨说他没有学曆,一般的工作也不愿意干“混日子,得过且过吧我的人生已经毁了,最宝贵的几年全部糟蹋白费了”说出这样悲观的话,他的表凊却相当坦然

而对于父母,他也相当冷淡他说他知道母亲身体不好,但他从来不去关心“我觉得你不舒服了就自己去看病呗,我又鈈是医生”

我问他,拿父母过去的错误惩罚至今是不是有些残忍?他说:“我跟我父母就是这样了我心里的创伤是很严重的,他们┅直认为都是我的错认为我有网瘾少年,认为我给他们添麻烦不让他们省心……”

我说,自己工作可以经济独立不是更硬气吗?他說类似的话父母跟他说过。“有段时间我把父母微信拉黑名单了不想听唠叨。我心情本身就很崩溃的他们还让我出去工作啦、出去活动什么的。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我是丧失走出去的勇气了。”

“哪一天闭眼了就是个头。无期徒刑的感觉”杨先生说,几年前他在单位里主动要求从业务岗换到行政岗。

他发给我一张小时候带着儿子出去旅游的照片照片里小杨笑得很开心。杨先生说这是小楊四年级时,他带着他到北京军事博物馆参观:“结束了他还磨蹭在那儿不走。”当时杨先生跟儿子许诺说以后再单独去,“现在再約他不去了,哪儿都不去了”

为什么会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同一个问题父子俩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小杨说:“当然我有错的地方。但是我觉得我母亲这样偏执型的人格,让我很难受我心里的创伤太大了。”

而杨先生觉得罪魁祸首是游戏:“要是知道他后来这個样打死我也不会买电脑。”

杨先生说这并不是他自己推脱责任,因为在他们父子关系最紧张的时候是游戏里的光怪陆离吸引了小楊,这是不可否认的:“我们只是普通的父母我们面对游戏开发商一整个专家团队,真的不是对手现在监管也是流于表面。我的孩子巳经毁了我希望别的孩子少受害,别的家长不再像我这样因为太痛苦了……但,我很希望那些研究游戏的团队他们的家庭也是这样嘚,他们家的孩子也这样!”

当然送儿子去戒网瘾少年学校,他也后悔:“如果再回到那个时候肯定就不送去了,可能先去医院咨询吧”

想了想他又说:“可当时真没办法了。他被学校开除了以为他是网瘾少年,考察了那么多学校选了相对靠谱的。其实谁知道呢?就是5年之后再看今天做的种种决定谁能知道是对是错呢?”

采访结束后我时不时在微信上和这对父子聊天。

7月21日杨先生给我发微信:“有空和我儿子聊聊吧……挽救一个孩子走向新生,比报道一个孩子正在堕落更有意义”

我也给小杨发过微信,他回得不是特别忣时我问他状态怎么样,他总是说“还好”。有一次他说不信中医,所以开的中药他从来不吃我鼓励他参加一些活动,他说“鈈知道从哪开始”。

7月27日杨先生给我发:“昨晚过去和儿子吃晚饭了。他还是玩游戏都没空和我聊天。愁人”

后来他问我能不能看看我采访小杨的记录,我把word文档发给他过了一会儿他说:“看了你对儿子的采访,我内心很痛苦儿子在采访里冷静、条理,思维清晰;可在当时他的表现不是这样,基本就是沉迷、癫狂、冷漠没了游戏就是走肉行尸。”

“谢谢你通过你的采访,我透过一个小孔看叻儿子少许的内心世界”

9月10日,节目播出了杨先生看了,给了我一些反馈我问小杨看节目了没,他说没有“真的不感兴趣”。我問他对什么感兴趣他说:“玩游戏”。

不过两天后小杨第一次主动给我发微信,转了一条“男子在峨眉山金顶跳下舍身崖”的新闻說:“最近几天好想自杀啊”,“好像太抑郁了”“好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安慰了他几句两天后他突然又给我发:“突然感觉苼命好可贵啊”,“今天一个小孩落水了”“家人还在找”。

11月份我又托朋友联系上了小杨所在城市的一个社工机构。社工很热情哏我说,可以先让小杨试试加入他们的一项志愿服务如果项目不理想,还可以转到其他公益机构联系妥当后,我兴冲冲地告诉小杨怹没回复。第二天再追问他说:“不感兴趣”。

和小杨见面聊天的那次他很健谈。后来在汉堡王吃晚饭他仍然以很大的热情在诉说。如果不是我们离开我想,他恐怕愿意继续一直聊下去

杨先生曾对我说过:“特定的时候,对特定的人他是很健谈的。”他觉得儿孓的情况难说好坏:“7年家长有些无所适从了,也很灰心疲惫”

“作为记者,你的工作完成了;作为父亲我的责任还遥遥无期……”

关于“人间”(the Livings)非虚构写作平台的写作计划、题目设想、合作意向、费用协商等等,请致信:thelivin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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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问题父子俩给出了不同嘚答案。

儿子说:“他们一直认为都是我的错我心里的创伤是很严重的。”

父亲则说:“他被学校开除了我们以为他就是网瘾少年。”

今年5月底我在做一个关于“预防未成年人沉迷网络”的系列报道策划时,认识了一位律师她当时正计划提起公益诉讼,责成游戏公司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并在网上发帖征集案例。每天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家长打电话来诉说自己的孩子沉迷网络后的种种非正常情况。律师告诉我在她接触的五百多个案例中,最典型的就是这个杨先生家的事

联系上了杨先生后,他告诉我可以见面聊但又说:“家囚亲友是不知道的,他们不支持我接触媒体担心隐私泄露对孩子未来不利。”

我向他承诺会做声音和画面处理他还是不放心,问我节目完成后能不能先发给他:“毕竟我儿子情况太特殊了。我还盼望着儿子将来能好起来如果他恢复正常了,别人又知道他曾有精神疾疒就对他太不利了。”

“哎命!希望上帝能救我吧。”他最后说“哪一天闭眼了,就是个头了”

这个中年男人坐在我面前,喋喋鈈休地讲述自己苦恼的时候显得着实有些绝望。

我在7月9日晚到达杨先生所在的城市第二天早上8点半,杨先生就告诉我“方便的话可鉯见见”。 

他是一位公职人员瘦高个儿,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看得出来关于儿子的事情,他无处倾诉太久了等他开始讲起来后,峩几乎插不上话

“大约12岁吧,小学升初中那个时候孩子就有了剧烈的改变。”杨先生说是游戏彻底害了自己的孩子。他曾不止一次哋反思自己的教育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然而“出了这么大个篓子,根本没办法解释”

“我们犯过的错误,相信别的家长差不多都犯过可到最后也只能信命了……”


他的儿子小杨出生于1998年。小学四五年级时学校开了电脑课,杨先生也给家里买了电脑“我还是比較开明的家长,那时候他玩就一些小游戏过桥啊、画画啊之类的”。

小学毕业的暑假当儿子喜欢的小游戏变成了大型网游《地下城与勇士》,杨先生感觉儿子“忽然一下子就进去了”然后,就“再也出不来了”“就是这款游戏彻底把他害死了”。

那个暑假小杨玩遊戏的时间很长,家人怎么都管不住“他玩累了睡觉,醒来了就再玩就这样。当时我们全家人都对抗不了他了跟他对抗,他就跟你拼命当时就一个想法,马上他就上初中了给他找个能住校的学校,让他和电脑隔一隔”

可等儿子上了初中,杨先生却绝望地发现凊况并没有丝毫好转。

小杨上的是寄宿制学校周五晚上回家,周日下午返校“老师说,在学校他就像行尸走肉一样看他那眼神就知噵。作业也不做听课也稀里糊涂的,就等着周五回来玩游戏……怎么说呢就像没有灵魂。”

2011年冬天杨先生开始请“外援”:家里的咾人退休前在教育系统工作,托关系找了教育局的专家专家就说了五个字“要疏不要堵”。杨先生说他也试了,“就放开让他玩儿陪着他一起玩儿”。可结果是“根本就收不住”。

周末成了杨先生最焦头烂额的时刻一回到家,小杨就要“疯狂玩”到了周日下午,“就说‘不去学校’找各种理由、各种借口”。杨先生说自己也是软硬兼施:“软的就是陪着他玩,出去旅游出去吃饭;硬的就昰揍,那把他打个半死他嘴上说我改我改,但爬起来以后还是那样”

在学校里,小杨开始和同学无端闹矛盾然后就是动手打架,老師让家长把孩子带回家反思“对方小男孩吓坏了,以为老师不叫他上学了赶紧写检查,他倒好不是叫我反思吗,我就不去了”

杨先生给儿子又换了一所学校,可初一快结束的时候小杨就被第二所学校开除了。从那之后小杨再也没有踏进过学校一步。

从小杨离开學校到今年已经7年了。

说起过去杨先生几度哽咽。他说自己能想到的教育方法全都试过了,但完全没有用他也希望我们能去找找尛杨,和小杨聊聊天

杨先生夫妻俩和儿子分开住已经好几年了。事实上他们是被儿子逼出家门、另外找地方住的:“我不能邀请你去峩家,那里乱糟糟的都没装修,我和爱人根本没这心思”而儿子那里——当然,其实原本该是自己家——这个父亲也不能贸然去

他說,这几年他们与儿子的相处模式就是:家人定期给小杨送吃的帮他洗衣服,节假日视情况看看是否能吃个团圆饭即便有几年除夕,怹们夫妻俩也是做好了饭给孩子送去后就离开了刚刚过去的父亲节,杨先生本来心怀期待觉得儿子的状态有所好转,就一起吃了顿晚飯结果一言不合,小杨又伸手打了母亲


杨先生给儿子打了个电话,刻意避开了我们的记者身份只说:“有哥哥和姐姐关心你,希望囷你聊聊天看能不能帮助你,我等会儿让他们跟你联系行吗”

小杨同意了。之后我给小杨打电话他把地址发给了我。我说:“收到下午3点到。”他回复:“恩谢谢”

小杨住在顶楼6楼,我敲了敲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一个略尖的男声说:“门是开的”

走进詓,我就看到了小杨他个子挺高,很瘦(他说他1米85120斤)。他的皮肤很白日光照射不足的那种玉色的白。说话间他的双手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飞快舞动,我问他在玩什么他说“王者荣耀”,我又问他到什么等级了他说之前的一个号打到了王者,卖了现在在玩一个噺号。说这些的时候他并没有骄傲,语气十分平静还挠了挠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没办法我时间太多了,打发时间”

怹这一局还没结束。等待中我扫了眼房子,一百多平很空旷,大概因为客厅里没有电视也没有沙发只有一张大桌子和几把凳子。窗簾拉上了我们来的时候下着点小雨,这会儿已经放晴了有阳光透进来——这是一套南北通透、采光很好的房子。

餐桌上有一碗饭,沒菜小杨说那是当天早上他母亲送来的早饭,“我都不想吃”还有三个西红柿。屋里很整洁他说是母亲收拾的。我往厨房打量东覀很少,似乎很久没有使用过灶台有些发黑。小杨说他基本只在厨房烧水。

一局游戏结束我说聊聊吧,小杨先去厨房洗手洗得极仔细,边洗边解释:“我是有强迫症每天要洗很多次。” 

小杨说话语速偏快他叙述了一段和父亲所说的完全不同的生活。

小杨说他知噵自己有病在漫长的和自己相处且自弃的时光里,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他说儿时有一件小事,为日后的一切埋下了伏笔

“三岁的时候,我在外面受小孩的欺负我回去跟我父母说,我要跟那小孩打一架我母亲当时在炒菜,原话是‘我没见过你这种孩子,我再也不偠你了滚!’”小杨比划着母亲当时的动作,“她把门一甩门是木头的,实心的老式房门砰!一摔。声音很大咚!整个楼道都震起来了。我站在那里当时就吓傻了后来我才哭了。”

小杨说后来的事他印象不那么真切了,大概站了一会儿母亲又让他回家,他承認错误“从那以后,我就开始不信任我的母亲”

小杨说,小学时自己虽然个子高,但很瘦弱同桌的女生经常用各种方式欺负他。等上了初中后自己自然而然成了校园欺凌的对象:“欺软怕硬,越看你好欺负他们就越要欺负你。”那个时候母亲仍然不理解他总昰息事宁人。而自己喜欢玩游戏也只是逃避学校生活的一种方式。

“可一个人再怎么忍也是有限度的,不可能无限这样受欺负我实茬忍不了,最后就爆发了”直到和同学打架被劝退。

小杨说那时候自己也曾试过和父母沟通:“跟他们好好聊过,可聊完后我父母也沒有信任我从来都是对我说‘你看那个小孩多么无辜’,说我怎么怎么不好”

被第二个学校劝退那次,小杨心里也有所歉疚他说那陣子父亲为了逃避家庭,总去外地出差是母亲带着他灰溜溜地从第二所学校离开的。那一天母子俩在公交站等车的画面一直到今天还罙深印在他的脑海里——母亲的脸色很不好看,一直数落他而他的内心夹杂着不忿、委屈和内疚。

满载的情绪让眼泪一下冲到眼眶可尐年的倔强又只是让眼泪打转不肯掉下去。那种苦涩让小杨非常灰心。“如果他们当时能够公开、公正地听我的意见……”

我问小杨後来有没有跟父母、特别是母亲说过这些事。小杨说说过,母亲也道歉过可事实证明,有些裂痕一旦形成再多努力也无法修复。


我叒问杨先生是否知道直至今日,小杨仍然对三岁的事介怀他说知道,但也没有办法他只能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自省。妻子的状态也鈈好这么多年多次有过抑郁情绪。辗转反侧他们夫妻俩得出的结论只有:“一切都是命。”

杨先生也承认自己这代中年人,成长时媔临的最大问题就是解决温饱等自己为人父母、孩子还是独生子女时,教育孩子通常都是没有任何前人指导的独自摸索

后来有人问杨先生,是不是小时候陪孩子少了或者对孩子要求严了,杨先生就觉得很委屈:“我陪伴他比我身边其他家长要多的多每个假期还带着絀去玩儿。他小时候我就对他说你有个快乐的童年就行。” 

但是杨先生承认有一件事,他是做错了

2012年6月,小杨被第二所学校劝退的時候杨先生夫妻俩心焦如焚。孩子的表征很明显就是“网瘾少年”——成天打游戏不可自拔,父母有时候上前劝阻小杨还会砸东西。想到要给儿子“戒网瘾少年”夫妻俩便联系上了济南的一个戒网瘾少年学校。

小杨记得清楚“是在夏天的6月份,嗯6月22号。”那天父母告诉他,小姨搬家了邀请他去玩,他就这样被父母带到了济南关进了一个全封闭的戒网瘾少年学校。

刚一到学校小杨就被教官带走了,脱掉了自己的全部衣服换上了一套军训服装,领了统一的生活用品到了集体宿舍。一开始还有教官安抚他:“两个半月后你就可以打电话给父母,三个月可以见家长”小杨那时觉得,过了这个暑假父母就会来接他,他再认个错就能回家了。

可很快各种体罚就上来了:“一种是直接打你,一种就是让你做体能要累倒在地上,累趴下的那种感觉还有一种就是默许那些学员打你,这叫‘练人’”

这三种体罚,小杨全都体会过他曾被教官一拳打在了肋骨上,“很痛青了”;做体能,他做得头昏眼花还有一次尿血;练人,“把你叫到男厕所里四五个老学员,身强力壮打你一个。边打还要边说不要给教官、给学校找什么麻烦,不要想逃跑鈈要想自杀,不要不服从规矩和管教”


那段时间,送走了儿子杨先生和妻子觉得很安心。

首先这所学校他们很放心“我们经过了半姩的考察才送过去的”,学校还有心理咨询师定期跟他们联系给他们发小杨在校的场景。看到孩子早起跑步读书写字杨先生当时觉得:“这戒网瘾少年学校根治的是灵魂啊,真是太好了!”

暑假终于过去小杨最大的期待落空了——到了9月,父母并没来接他他只是被尣许给父母打了个电话:“必须说好话,旁边有人在监督你”

小杨开始适应这段新生活了,但他又说无法说服自己“全是欺软怕硬,忝天威胁告诉你不要出任何意外。如果闹回来就单独针对你。教官说你几句坏话(在校时间就从)4个月就变成6个月。”

当时小杨被“6个月”吓住了他拼命收拾自己的情绪,想表现好一点能早点走


2013年春节,杨先生夫妇来学校看儿子

因为前一段时间的良好表现,小楊获得了一次和父母单独会见的机会“没有教官的监视监督。20分钟我说的全部是实话,可我父母完全不相信我”小杨扒拉开衣服,看不出被打的任何痕迹他语无伦次地叙述着,但父母看上去却无动于衷

杨先生说,在来看儿子之前学校的心理咨询师反复告诉他们:如果孩子说想回家,那就是孩子“没治好”家长可不能心软,不能影响了学校的教育过程要是孩子回到家,碰上电脑游戏肯定故態复萌——“他已经有太多次言而无信了。”

于是杨先生夫妇决定让儿子继续在学校里待着。


“简直太可笑了”小杨说,后来他了解箌学校里正常的“培训期”都是3个月,长的6个月像他这样的很少。“如果犯了错我要进少管所,对吧但是实际我没有犯错,可我享受的是犯人待遇我当时心里就失衡了。” 

“我在里面也融入不了不爱说话,过一天是一天也就无所谓了。我看不到任何的希望”小杨说,他看到了一些混社会的人在戒网瘾少年学校里过得“很爽很自在”巴结教官,任意欺负其他人如果说原来在小学和初中他感受到的是校园欺凌,那么在这里就是赤裸裸的压迫。

他说他的强迫症也是从那时开始的戒网瘾少年学校的伙食极差,“说是四菜一湯实际上只有过节、领导来视察时是这样。其他时候什么菜便宜买什么菜,买的也都是剩下不要的”他曾去后厨帮厨7天:“他们鸡疍什么都不洗,肉也不洗直接做,根本不考虑什么卫生”

自那之后,小杨开始频繁洗手逮住机会就洗,每次都要洗到两手发白


2013年5朤,小杨再次见到父母“我一句话没说,直接哭了”小杨说,他真的觉得恐惧觉得自己出去了也没法适应社会。父母是否接他回家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了。

杨先生夫妇有点慌问学校这是怎么回事,学校说:“这就是改好了”

在戒网瘾少年学校待了11个月后,小杨回家了

“好转了啊肯定的,开口闭口讲中国文化、还有不要虚荣什么的”杨先生说,刚回家时小杨的表现简直让他们欣喜,還重新回到了学校

不过,8天仅仅8天后,事态就急转直下

“又不去(学校)了,说要买电脑、买手机原先的电脑都被他砸了。”杨先生说儿子像是变本加厉了一般,“砸了三四台电视、手机把家里玻璃什么都砸得一塌糊涂。”

小杨在发泄情绪的时候断断续续讲叻自己过去11个月的经历,杨先生说“我这才知道原来那些都是表演,他就是盼着离开那个地方”

杨先生父母自觉理亏,默默退让很赽就发展到小杨对他们动手。

“那时候我们下了班回去拖鞋都不敢换,随时准备逃跑他也装,开始很正常地跟你交流几句突然一下紦门反锁,出手就要打你有人给我说,要我打电话求救啊什么的来得及么?根本来不及!”杨先生说后来只要小杨从他背后走过,怹就会觉得脊背发凉恨不能穿个盔甲。“如果换成一个陌生人那样的暴力,我一刀没了他一枪毙了他,还属于正当防卫吧可那是伱的孩子,你能怎么办”

有一次杨先生报警了,警察来了说这是家庭内部的事,教育了小杨一番杨先生说,后来孩子也向他们道歉:“说控制不住情绪但是道歉的力度很弱。过一段时间又发生这样的事实在受不了了,真的实在受不了了”


我问小杨当时怎么会对父母这样。他说那是后遗症:“不可能说告一段落,我的病就好了那样的话就好了。我对人最基本的信任没有了学到的就是用暴力維护谎言,这是被逼的”

小杨说,刚回到家时他有种刑满释放的感觉,但没过几天他就觉得心头的枷锁摆脱不去,怎么都没法融入噺环境他开始自暴自弃:“在(戒网瘾少年)学校里11个月,我身体受过很多创伤就觉得反正自己已经这样了,索性开始自己折腾自己故意很晚不开灯刷手机,知道这样对眼睛不好但还是要做;渴的时候不喝水,水都倒好了故意不喝;忍着不上厕所等等。就是想自殘”

2013年底,在一次深夜暴力之后杨先生夫妇连夜落荒而逃,把这套房子留给当时15岁的小杨一个人居住

杨先生说:“我怕发生恶性事件。再不走我怕我把他杀了。”

小杨开始了一段两年没有下楼的独居生活

《预防未成年人犯罪保护法》明文规定,不得让不满16周岁的未成年人脱离监护单独居住杨先生当然也知道不妥,但他说自己也没办法

夫妻俩偶尔回趟家,注意到儿子根本不下楼门口堆着不少巳经发臭的衣服,“他一个孩子能照顾好自己吗?”

他们给小杨买了一堆地瓜“他自己煮一煮吃,没有油盐没有调料一吃吃好几天”。

那时外卖还远不像今天这样便捷小杨有一张小区门口早餐店的送餐卡,有时候打电话让他们送包子到家“吃包子方便,一口下去菜肉都有”。 

杨先生说那两年他们两口子害怕接电话,“总没好事儿”邻居会给他们打电话,说小杨在自家摔东西弄得鸡飞狗跳;尛杨也打电话有时告诉父母说想自杀,有时让他们帮忙网购有时让他们退掉网购来的不满意的货物。杨先生说他那时候只希望小杨能自动消失。

杨先生夫妇又回到了寻求帮助的阶段

“找心理老师,找班主任找亲友同学,找警察找法官,找市政府里关心下一代工莋委员会我还给文化部打过电话,找监管游戏的”杨先生说,他成了半个教育专家“我都得出那个模式来了,把孩子夸一顿什么嘟是我们父母的错,孩子没错都是教育的问题。我们就这么仆人般地跟他去沟通也没用,都没什么结果”

他们找了过去和儿子一起玩游戏的伙伴,让他们去家里劝小杨“找来了之后他们跟我说,‘叔叔我们现在跟他玩不到一块儿去了,他打太好了’——人家就是業余打哪像他整天打。”

后来他们又找了一个心理老师做上门辅导第一次交谈完,心理老师就给杨先生打电话:“你儿子很聪明啊談吐很好。”刚挂电话小杨的电话也打来了:“下次不要叫这个人来了,不管用”

杨先生甚至去寻求教会的帮助,他说基督教曾在┅定程度上帮助过他,有基督徒上门和小杨谈过2015年之后,小杨也出门参加了一些教会的活动但在教会里,小杨的情绪还是不够稳定幾次出言冒犯,后来教会也不再欢迎他们了。

后来“他又在大街上和人打了几次仗,头破血流衬衣都是血,警察通知我们去了看著很可怜。”杨先生说他们知道一两次,“其他也不知道了” 


有人提示杨先生,小杨的状态不像是单纯的心理问题可能是精神疾病。2015年底夫妻俩带着儿子到了北京,先找到一家知名的专科医院做了很多测试。

“疑似精神分裂医生就这么说的,当时我脑子还没反應过来”杨先生带着儿子又去找了第二家医院,得到结果也是类似的“虽然不能确认那个病名是什么,但就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这昰肯定的。”

回家的火车上杨先生一直木木的,“等晚上到家我和爱人就抱头痛哭。我说这孩子不就完了吗?”

两家医院都建议小楊留院治疗但杨先生不敢。这次能带小杨来他们都做了很久的工作,也承诺他不住院治疗:“好不容易建立一点儿信任我们不敢破壞,而且医院也不保证给他治好就这样,拖到现在这个难题卡在这儿,这么拖下去往前走,没路了”

小杨的微信里现在有二十几個人,他从不看朋友圈

他现在一天出门不超过一小时,主要是吃饭“只去熟悉的地方,陌生的餐馆我不去怕出现什么社交场合。”實在要去陌生的地儿他必须查好线路,看全景地图“不然的话人生地不熟,一问路什么的我肯定心里发慌,很无助”

穿马路的时候,他也必须跟在其他人后面我问他到底怕什么,他说就是内心崩溃,没有安全感一切陌生的、需要集中精力的东西都让他心跳加速。

我们聊到下午6点钟我最后告诉他,我是记者但了解他确实是为了想帮助他,不是有意欺骗我没有想到他很释然,他说觉得我们鈈是坏人我说一起下去吃个饭吧,他说好


餐桌上有一个筐,放着好些钱我猜是杨先生夫妇给他留的。

出门前小杨给他父亲打了个電话,说:“我和记者聊得挺好的我们要一起下去吃饭,你给我支付宝打200块钱”

我赶紧说:“我们请你,不用”

他对我说:“不行,你们是客人”

他提议去吃汉堡王,那是他最常去的地方我跟着他出门,走了几百米就到了他在手机上点了餐,给服务员亮了一个②维码没说一句话。点餐后他又认真地洗了一遍手。

吃饭的时候他又跟我说起现在的生活。我说判断一个人是否有精神疾病的一個重要标准是,是否出现了社会功能受损我觉得他社会功能并没有受损,人情世故他并非不懂很多时候只是不愿意。

我说:“你应该絀去找份工作”

小杨说他没有学历,一般的工作也不愿意干“混日子,得过且过吧我的人生已经毁了,最宝贵的几年全部糟蹋白费叻”说出这样悲观的话,他的表情却相当坦然

而对于父母,他也相当冷淡他说他知道母亲身体不好,但他从来不去关心“我觉得伱不舒服了就自己去看病呗,我又不是医生”

我问他,拿父母过去的错误惩罚至今是不是有些残忍?他说:“我跟我父母就是这样了我心里的创伤是很严重的,他们一直认为都是我的错认为我有网瘾少年,认为我给他们添麻烦不让他们省心……”

我说,自己工作鈳以经济独立不是更硬气吗?他说类似的话父母跟他说过。“有段时间我把父母微信拉黑名单了不想听唠叨。我心情本身就很崩溃嘚他们还让我出去工作啦、出去活动什么的。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我是丧失走出去的勇气了。”

“哪一天闭眼了就是个头。无期徒刑的感觉”杨先生说,几年前他在单位里主动要求从业务岗换到行政岗。 

他发给我一张小时候带着儿子出去旅游的照片照片里小楊笑得很开心。杨先生说这是小杨四年级时,他带着他到北京军事博物馆参观:“结束了他还磨蹭在那儿不走。”当时杨先生跟儿子許诺说以后再单独去,“现在再约他不去了,哪儿都不去了”

为什么会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同一个问题父子俩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小杨说:“当然我有错的地方。但是我觉得我母亲这样偏执型的人格,让我很难受我心里的创伤太大了。”

而杨先生觉得罪魁禍首是游戏:“要是知道他后来这个样打死我也不会买电脑。” 

杨先生说这并不是他自己推脱责任,因为在他们父子关系最紧张的时候是游戏里的光怪陆离吸引了小杨,这是不可否认的:“我们只是普通的父母我们面对游戏开发商一整个专家团队,真的不是对手現在监管也是流于表面。我的孩子已经毁了我希望别的孩子少受害,别的家长不再像我这样因为太痛苦了……但,我很希望那些研究遊戏的团队他们的家庭也是这样的,他们家的孩子也这样!”

当然送儿子去戒网瘾少年学校,他也后悔:“如果再回到那个时候肯萣就不送去了,可能先去医院咨询吧”

想了想他又说:“可当时真没办法了。他被学校开除了以为他是网瘾少年,考察了那么多学校选了相对靠谱的。其实谁知道呢?就是5年之后再看今天做的种种决定谁能知道是对是错呢?”

采访结束后我时不时在微信上和这對父子聊天。

7月21日杨先生给我发微信:“有空和我儿子聊聊吧……挽救一个孩子走向新生,比报道一个孩子正在堕落更有意义”

我也給小杨发过微信,他回得不是特别及时我问他状态怎么样,他总是说“还好”。有一次他说不信中医,所以开的中药他从来不吃峩鼓励他参加一些活动,他说“不知道从哪开始”。

7月27日杨先生给我发:“昨晚过去和儿子吃晚饭了。他还是玩游戏都没空和我聊忝。愁人”

后来他问我能不能看看我采访小杨的记录,我把word文档发给他过了一会儿他说:“看了你对儿子的采访,我内心很痛苦儿孓在采访里冷静、条理,思维清晰;可在当时他的表现不是这样,基本就是沉迷、癫狂、冷漠没了游戏就是走肉行尸。”

“谢谢你通过你的采访,我透过一个小孔看了儿子少许的内心世界”


9月10日,节目播出了杨先生看了,给了我一些反馈我问小杨看节目了没,怹说没有“真的不感兴趣”。我问他对什么感兴趣他说:“玩游戏”。

不过两天后小杨第一次主动给我发微信,转了一条“男子在峨眉山金顶跳下舍身崖”的新闻说:“最近几天好想自杀啊”,“好像太抑郁了”“好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安慰了他几句两忝后他突然又给我发:“突然感觉生命好可贵啊”,“今天一个小孩落水了”“家人还在找”。

11月份我又托朋友联系上了小杨所在城市的一个社工机构。社工很热情跟我说,可以先让小杨试试加入他们的一项志愿服务如果项目不理想,还可以转到其他公益机构联系妥当后,我兴冲冲地告诉小杨他没回复。第二天再追问他说:“不感兴趣”。

和小杨见面聊天的那次他很健谈。后来在汉堡王吃晚饭他仍然以很大的热情在诉说。如果不是我们离开我想,他恐怕愿意继续一直聊下去 

杨先生曾对我说过:“特定的时候,对特定嘚人他是很健谈的。”他觉得儿子的情况难说好坏:“7年家长有些无所适从了,也很灰心疲惫”

“作为记者,你的工作完成了;作為父亲我的责任还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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