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雨,芭蕉叶,淅大雨淅沥沥沥词一阙(求下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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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的情谊全文阅读 作者:王春瑜
中国人的情谊全文阅读 作者:王春瑜 《中国人的情谊》由www.niubb.net搜集整理于网络,如文章内容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者是侵犯了其他的法律法规,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考虑删除中国人的情谊全文阅读页面。第1节:百 姓(1)   第一章百姓篇第一节 学人自有真情在——文人、学者间的情谊 一、 竹林七贤及嵇康与山涛的绝交 一般说来,竹林七贤指阮籍(210—263年)、嵇康(223—263年)、山涛(205—283年)、刘伶、阮咸、向秀(约227—272年)、王戎等魏晋之际的七位名士。史载,嵇康“寓居河内之山阳县,与陈留阮籍、籍兄子咸、琅邪王戎、沛人刘伶、河内山涛、河南向秀相友善,游于竹林,号为七贤”[2]。他们过从甚密,交谊深厚,经常一起在山阳(今河南修武县)竹林中聚会,陶醉在水光山色、修篁翠叶中,饮酒清谈,乐而忘返。所谓清谈,又称谈玄。它是作为与汉末已沦为烦琐荒诞、谶纬迷信的儒学的对立思想体系而出现的。同时,汉末以来,北方战乱不止,经济凋敝,生产力水平低下,原始的自然经济抬头,道家气息随之越来越浓重,因而老庄思想便日趋活跃;此外,魏晋之交,封建统治者为最高政治权力的再分配,互相残杀,风波迭起,使不少士大夫和门阀贵族感到朝不保夕,他们需要摆脱令人窒息的政治气候,从玄虚的远离现实世界尘嚣的老庄哲学中去寻求精神寄托。《晋书?阮籍传》说阮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道出了他何以遁迹竹林、醉心于玄学的部分原因。我们从他的《咏怀诗》第三首,也不难窥知其中消息:“嘉树下成蹊,东风桃与李。秋风吹飞藿,零落从此始。繁华有憔悴,堂上生荆杞。驱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一身不自保,何况恋妻子。凝霜被野草,岁暮亦云已。” 看来,他们清谈的重要内容,是关于宇宙的生成问题。嵇康、阮籍等认为,宇宙万物是由元气构成的,是一种和谐的自然状态;而以儒教为代表的名教,是和自然对立的,因此他们崇尚自然,反对名教。嵇康公开说自己“每非汤武而薄周孔”(《与山巨源绝交书》),指斥“六经未必为太阳”[3],阮籍也自称“礼岂为我设耶”,甚至公然“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晋书?阮籍传》)。更主张“无君而庶物定,无臣而万事理。……君立而虐兴,臣设而贼生”,对礼法之士,极尽讽刺之能事,说他们好比裤裆里的虱子,“深缝匿乎坏絮,自以为吉宅也。行不敢离缝隙,动不敢出裤裆,自以为得绳墨也。饥则啮人,自以为无穷食也。然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群虱死于裤中而不能出。汝君子之处区内,亦何异夫虱之处裤中乎?”[4] 嵇康像  共同的理想与情趣,使竹林七贤走到一起,结下深厚的友谊。以嵇康而论,他与阮籍成为莫逆之交。阮籍的母亲去世,嵇康之兄嵇喜前来吊唁,阮籍鄙视他依附司马氏,不屑一顾,对他大翻白眼,嵇喜下不了台,只好低头走开。但不久嵇康携酒挟琴造访,阮籍却非常高兴,以青眼视之。以至直到今天,口语中为表示感谢某人重视、照顾自己,往往说“承蒙青及”云云。向秀字子期,河内怀(今河南武陟县西南)人。向秀对庄子有精深的研究,为嵇康所折服,二人极相投。有时嵇康在大树下锻铁,向秀即替他拉风箱,配合默契。他们在学问上互相切磋,有时观点相左,著文驳难,但友情更深。如嵇康厌恶司马氏的专制政权,想从出世中寻求精神解脱,追求长寿之法,曾作《养生论》[5],说“神仙禀之自然,非积学所致,至于导养得理,以尽性命,若安期、彭祖之伦可善求而得之”。向秀不同意嵇康的看法,特作《难养生论》,说“夫人含五气而生,口思五味,目思五色,感而思室,饥而求食,自然之理也,但当节之以礼”。显然,向秀的看法,与嵇康差不多是针锋相对的,但他们却能求同存异。向秀与嵇康的友情,即使用山高水长来形容,也不足以表达于万一。嵇康被司马昭残酷杀害后,向秀痛苦至极,后来他到山阳嵇康的旧居去凭吊,写了一篇感人肺腑的《思旧赋》。赋前有小序。谓: 余与嵇康、吕安[6]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羁之才……后各以事见法。嵇博综技艺,于丝竹特妙,临当就命,顾视日影,索琴而弹之。余逝将西迈,经其旧庐。于时日薄虞渊,寒冰凄然。邻人有吹笛者,发声寥亮,追思曩昔游宴之好,感言而叹,故作赋云:   ▲虹▲QIAO书吧▲ 第2节:百 姓(2)   ……经山阳之旧居。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贱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叹《黍离》之愍周兮,悲《麦秀》于殷墟。……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7],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停驾言其将迈矣,遂援翰而写心。[8] 向秀通过序言和正文,对亡友嵇康予以高度的赞扬和深切的怀念,含蓄而又十分巧妙地揭露了司马氏统治集团的凶残,字里行间,凝聚着血泪。写这样的文章,在政治上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向秀对嵇康的深情厚谊,在此得到充分的体现。[9] 嵇康为什么会被司马昭杀害?这涉及到两个人:吕安(?—262年)与钟会(225—264年)。吕安是嵇康的好友。后来吕安被其兄诬告不孝、挝母成罪,牵连到他,蒙冤下狱。嵇康在牢房里悲愤难禁,写下《幽愤诗》,仰天长叹:“……煌煌灵芝,一年三秀。予独何为,有志不就!”(《古诗源》卷六)但是,将他置于死地的,还是钟会。钟会是司马昭的党羽,与吕安的哥哥关系密切。钟会曾经带着随从去察看嵇康的动向,见面后,嵇康对他不屑一顾,奚落他说:“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悻悻然地回答:“有所闻而来,有所见而去。”后来,他向司马昭进谗,说嵇康、吕安“言论放荡,非毁典谟,帝王所不宜容,宜因衅除之,以淳风俗”。并诬告嵇康要帮助丘俭谋反,司马昭遂将嵇康、吕安一并杀害。临刑前,太学生三千人为嵇康求情,但丝毫未能打动司马昭残忍的心。由此我们知道,当时的政治形势是多么严酷。司马氏在与曹氏集团的斗争中获胜,是拥护还是反对司马氏政权,是士大夫面临的政治抉择。 竹林七贤也不例外。在严峻的政治现实面前,山涛、王戎采取了与司马氏合作的态度。山涛的妻子与司马懿的妻子宣穆皇后是表姊妹。因有这层关系,山涛去拜见司马师时,司马师命司隶举秀才,除郎中,后官运亨通,受到司马昭的高度信任。山涛原本是嵇康的好友,他曾对其妻说,能够成为他的挚友者,只有嵇康与阮籍。山涛在升任散骑常侍后,原来担任的选曹郎的官职便空缺,他觉得这个职务很重要,便推荐嵇康担任。嵇康认为这是对他的侮辱,是与他的政治态度水火不容的,因而愤怒地写下中国文学史上的不朽佳作《与山巨源绝交书》: ……夫人之相知,贵识其天性,因而济之。……今但愿守陋巷,教养子孙,时与亲旧叙离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若吾多病困,欲离事自全,以保余年,此真所乏耳,岂可见黄门而称贞哉!若趣欲共登王途,期于相致,时为欢益,一旦迫之,必发其狂疾,自非重怨,不至于此也。野人有脍炙背而美芹子者,欲献之至尊,虽有区区之意,亦已疏矣。愿足下勿似之。其意如此,既以解足下,并以为别。嵇康白。[10] 政治立场的严重分歧,终于使嵇康与山涛分道扬镳。此后嵇康是否真的与山涛断绝了一切往来,难于稽考。但他临刑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却深情地对儿子嵇绍说:“巨源在,汝不孤矣。”他相信自己死后,山涛会照顾他的儿子的,可见他的内心深处,仍然是把山涛看成要好的朋友的,并不因政见不同而影响他与山涛的友情。此后,嵇绍得到山涛的推荐,被晋武帝任为秘书丞,历任诸职,后拜侍中。荡阴之败,嵇绍以身护卫晋惠帝而死,成为晋室忠臣。嵇康未看错山涛之为人,而这样的情谊又是多么可贵。 二、 师 生 之 谊〖1〗(一) 孔子师徒我国素有尊师重道的传统。至迟在明末清初,家家户户开始供奉“天地君亲师”的牌位”[11]。师生之谊,佳话频出。 孔子是平民教育的祖师爷,桃李满天下。七十二贤人,大概是其中的代表人物。孔子与他们的关系,如父子,如兄弟,真可谓莫逆之交。颜回家境贫寒,居蓬门陋巷,食不果腹,却立志苦读,不断向孔子问学。孔子表扬他在艰难的生活环境中“不改其乐”,要别的弟子向他学习。子路好勇,身强力壮,有武功在身,成了孔子的义务警卫员,忠心耿耿。孔子本来经常遭到小人的辱骂、攻击,“恶声不绝于耳”,自从有了子路这个好学生、小兄弟之后,小人不敢再在孔子面前放肆,他的耳根清净多了。   ▲虹▲桥▲书▲吧▲ 第3节:百 姓(3)   孔子身前始终不得志,周游列国,到处漂泊,“惶惶如丧家之犬”[12],十四年间,颠沛流离,经历了许多艰难困苦。孔子被迫从卫国去陈国时,途中经过匡(今河南长垣县西南)地,因匡人误把他当成残害过他们的阳虎,被围攻了五天;在陈、蔡边界,陈、蔡两国的掌权大夫都派了一些服劳役的人去围困他,使他陷入绝粮的困境;齐国大夫想害他,宋国的司马桓想杀他;如此等等。但是,孔子始终没有灰心丧气,甚至在身陷危境时,仍诵诗、唱歌、弹琴。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他的弟子们始终不改初衷,追随左右,保护他,安慰他,他从弟子们身上,吸取了精神力量;当然,他也反复教诲弟子,“君子固穷”,君子即使陷入困境,仍能坚持操守,而小人陷入困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正是在逆境的种种磨难中,孔子与弟子们的情谊,经受了严峻的考验,为后世所师法。 (二) “程门立雪”  师生之谊的基础,是彼此尊重,教学相长。当然,前提是尊师。“程门立雪”的故事,堪称典型。 程颢像 程颐像 所谓程门,是指宋代理学家程颐(年),字正叔,世称伊川先生。其兄程颢(年),字伯淳,世称明道先生。这就是中国思想史上著名的二程,又因地域故,其学被称为“洛学”。他们和另一位理学权威朱熹(年),成为一大学派之首,号称“程朱”。二程的思想基本一致,小程自己也说他“与大哥之言无殊”。在认识论上,他们都把理作了唯心主义的解释,并以此作为哲学的最高范畴。不过,他们在对理的解释上,毕竟是有差别的。大程较多地强调内心静养,不太重视外知。而小程比较强调由外知以体验内知,也就是由外界的格物,以达到致知的过程。后来朱熹正是沿着小程的方向,发展出庞大的客观唯心主义的思想体系。在政治思想方面,二程倾向于唐代中叶以前中国封建社会前期的某些制度,重视门第,赞同荐举制,反对王安石(年)变法。 二程当时具有很大的社会影响,有不少弟子。其中有两位,叫杨时(年)、游酢(年)。杨、游二人,原先拜程颢为师,程颢去世后,他们虽然都已年逾四十,而且都已考中了进士,有了相当的社会地位,但他们并不以此为满足,继续求学,去拜见程颐。当他俩来到程家时,正巧此公在假寐。杨、游二人见状,非常恭敬地垂手侍立一旁,一声不吭,等候老夫子睁开眼来。一直等了好久,程颐才睁开眼。此时正值隆冬,不知从何时起,瑞雪纷纷,已积下一尺多深。[13]从此,“程门立雪”的故事不胫而走,后来朱熹在《朱子语录》中也予以记载,更扩大了这个故事的影响。程颐后来对他俩教诲不倦显然是被杨、游的求学诚心所感动。杨时、游酢各有建树,杨时成就更大,把二程思想传播至江西、福建,并创立闽学这一学派。程颐曾对坐客很自豪地说:“吾道南矣。”程颐去世后,杨时著《中庸义》,在《序》中深情地回忆说: 予昔在元丰中,尝受学明道先生之门,得其绪言一二,未及卒业而先生没。继又从伊川先生。未几先生复以罪流窜涪陵,其立言垂训为世大禁,学者胶口无敢复道。……追述先生之遗训,著为此书,以其所闻,推其所未闻者,虽未足尽传先生之奥,亦妄意其庶几焉。 杨时冒着政治风险,继承、光大老师的学术,难能可贵。杨时还精心编辑二程的精彩言论为《粹言》二卷,后来收入《河南二程全书》,对宣传二程思想起了重要作用。可以说,这是他献给已故老师的最好礼物,“程门立雪”结下的师生情谊,确实像雪那样洁白明澈。 (三) 倪瓒、左光斗、史可法 倪瓒(年),字元镇,号云林,无锡梅里人,元末著名画家。“酷好读书,尊师重友。”[14]巩昌王文友,刻苦攻读,誉闻乡里,倪瓒之兄倪文光,特地聘请他教授倪瓒和另一位弟弟。王文友“老而无嗣”[15],倪瓒已经家道中落,仍勉力供养,视同家中长辈。王文友卒后,他料理后事,买油杉棺葬于芙蓉峰旁。下葬那天,无锡“士友皆至”[16],可谓隆重。作为江南高标拔俗的一代名士倪瓒,能如此对待老师,难能可贵。   ←虹←桥书←吧← 第4节:百 姓(4)   明末左光斗(年)、史可法(年)的师生情谊,更是感人肺腑。 左光斗,字遗直,一字共之,号浮丘,人称沦屿先生,安徽桐城人。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进士,授御史。左光斗在视学京畿时,有一天,风雪严寒,他带了几名随从,骑马微行,走到一座古庙,便进去避风雪。只见庑下一个书生正在伏案而睡,案旁放着一篇刚刚写好的文章。左光斗悄悄拿起这篇文章看,读毕,即脱下自己身上的貂皮外套,盖在这个书生身上,并给他关好门。他向寺僧打听,此人是谁?和尚告诉他:这是大兴书生史可法。等到会试时,书吏喊到史可法的名字,左光斗审阅了他送上的试卷,即面署第一。他将史可法召入,让他拜见自己的妻子,说:“我的几个孩子都碌碌无能,将来能继承我的抱负、事业的,只有这位学生了!”对史可法寄予无限希望。后来的事实证明,史可法没有辜负左光斗的期望。 天启五年(1625年),发生了“杨左六君子事”,也就是杨涟、左光斗等“六君子”关在诏狱受尽迫害的政治事件。其余四位是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他们原来分别担任副都御史、佥都御史、给事中、御史、太仆寺少卿、陕西副使之职,这时均已罢官。起先,阉党头子魏忠贤(年)拉大旗作虎皮,捏造罪名,把杨涟等六人拖到天启初年曾任内阁中书的汪文言冤案中,捕入诏狱。后来又进一步下毒手,“坐纳杨镐、熊廷弼贿,则封疆事重,杀之有名”[17]。这样,杨涟等人就被分别诬陷为接受杨镐、熊廷弼(年)贿赂,导致明军在关外与后金(清)之战中丧师辱国的可怕罪名(按:熊廷弼的被杀,也纯属冤案)。“六君子”在狱中受到残酷的拷打、虐待,一个个都惨死于狱中[18]。 在左光斗下诏狱后,史可法早晚都守在狱门之外,但阉党防备甚严,难以入狱中探视。后来,他听说左光斗被炮烙,危在旦夕,心忧如焚,便拿出五十两银子,向看守监狱的士兵哭诉,允许他探望左光斗,士兵被感动。有一天,他让史可法换上破衣服,穿上草鞋,背上柳条筐,手拿长铲,俨然是个掏粪工,引至狱中左光斗处。史可法只见老师席地倚墙而坐,面额焦烂难以辨认,左膝以下筋骨都脱落了。史可法跪在左光斗面前,抱住其膝盖哭泣,左光斗听出是史可法的声音,而眼睛又无法睁开,大怒道:“这是什么地方!而你竟来到这里,国事败坏到这种地步,老夫已经完了,你还轻身而不顾大义,天下事谁还能担当!不快去,不要等奸人构陷,我今天就扑杀你!”说着便摸地上刑具,作投击的样子。史可法一声不敢吭,赶紧走出大牢,后来经常流着眼泪对人说:“吾师肺肝,皆铁石所铸造也。”[19]明朝灭亡后,史可法在南明抗清斗争中,时时不忘左光斗的教诲,行军途中,路过桐城时,必定到左光斗家中问候太公、太师母起居,拜左夫人于堂上。后在扬州以身殉国,与左光斗先后辉映,同垂不朽。 (四) 顾炎武的《广师篇》 孔子曾经教导他的弟子,“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有过失不要怕改正,“过而改之,不是过也”,“过而不改,是谓过矣”。这在实际上是提倡广师,也就是广泛地拜能者为师。中国历史上不少有杰出成就的大学者,正是这样做的。明末清初的思想家、大学者顾炎武(年),曾经写过一篇名文《广师》,谓: 苕文汪子刻集,有《与人论师道书》,谓: “当世未尝无可师之人,其经学修明者,吾得二人焉,曰: 顾子宁人(按: 即顾炎武),李子天生。其内行淳备者,吾得二人焉。曰: 魏子环极,梁子曰缉。”炎武自揣鄙劣,不足以当过情之誉,而同学之士,有苕文所未知者,不可以遗也,辄就所见评之: 夫学究天人,确乎不拔,吾不如王寅旭;读书为己,探赜洞微,吾不如杨雪臣;独精三礼,卓然经师,吾不如张稷若;萧然物外,自得天机,吾不如傅青主;坚苦力学,无师而成,吾不如李中孚;险阻备尝,与时屈伸,吾不如路安卿;博闻强记,群书之府,吾不如吴任臣;文章尔雅,宅心和厚,吾不如朱锡鬯;好学不倦,笃于朋友,吾不如王山史;精心六书,信而好古,吾不如张力臣。至于达而在位,其可称述者,亦多有之,然非布衣之所得议也。[20]   ▲虹桥▲书吧▲ 第5节:百 姓(5)   这里,我们不仅清楚地看出顾炎武的虚怀若谷,更重要的,使我们得以了解,他是以那些好友为师的。这些他所崇敬的师友,大部分都是北方人,是他从顺治十四年(1657年)远游北方以避祸的二十五年间陆续认识的。如万寿祺(年)、任子良、程先贞(年)、张尔岐(年)、徐东痴(年)、马(年)、刘孔怀、阎若璩(年)、傅青主(年)、李因笃(1633—?)、王宏撰、李中孚等人。其中除了徐东痴以诗鸣于时,李中孚专攻理学外,其他人均淹贯经史,是清初北方学界的群星。顾炎武与他们相互切磋,使自己耳目一新,扩大了视野,纠正了自己著作中的许多错误。如在山东时,唐任臣、张尔岐对音韵、三礼的研究,给他很大启发;在太原时,阎若璩为他的重要著作《日知录》精心订正[21]。顾炎武的绝大部分著作,都撰于北方,如《日知录》、《音学五书》、《山东考古录》、《孤中随笔》、《区言》、《谲觚》等。而像《天下郡国利病书》、《肇域志》等传世巨著,虽然在北游前已经动笔,但补充修改,成其大端,仍在北游之后[22]。他在北方之所以能取得如此巨大的学术成就,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得到了上述一大批师友的帮助。而没有他们的诚挚的友谊,顾炎武划时代的学术成就,肯定是要大为逊色的。 (五) 梁启超、章太炎、胡适的师生情义 近代鸿儒梁启超(年)、章太炎(年)、胡适(年)等人的师生情义,也是很感人的。 康有为像 梁启超年轻时在万木草堂受业于康有为(年),从他那里接受了今文经学的启蒙教育,懂得了变法图存的改良主义的救国之道,康有为是影响他一生的恩师。梁启超曾回忆当年求学时的情景说: “启超年十三,与其友陈千秋同学于学海堂……越三年,而康有为以布衣上书被放归,举国目为怪;千秋、启超好奇,相将谒之,一见大服,遂执业为弟子,共请康开馆讲学,则所谓万木草堂是也。”[23]民国建立后,康有为仍然充当保皇派,图谋清室复辟,梁启超在政治上即与康有为分道扬镳。但是,当康有为逝世后,梁启超尽管在天津已经辗转病榻,还是扶病及时赶到北京,为康有为设祭,并在著作中高度评价康有为的学术成就。当然,他很注意实事求是,并无谀词。其实,早在康有为还健在时,梁启超即写道: “有为以好博好异之故,往往不惜抹杀证据或曲解证据,以犯科学家之大忌,此其所短也。有为之为人也,万事纯任主观,自信力极强,而持之极毅;其对于客观的事实,或竟蔑视,或必欲强之,以从我……其所以自成家数崛起一时者以此,其所以不能立健实之基础者亦以此;读《新学伪经考》而可见也。”[24]真可谓知康有为者梁启超也。 蔡锷像  梁启超与自己弟子的情谊,同样是很深厚的。蔡锷(年)是梁启超在长沙时务学堂担任主讲时的学生,梁启超说他在四十名学生中,“称高才生焉”[25]。后来蔡锷留学日本士官学校,归国后在江西、湖南、广西、云南训练新军,擢云南三十七协协统。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与云南讲武学堂总办李根源在昆明起义,建立军政府,任云南都督。1913年,袁世凯(年)将他调至北京,授将军,不久又委以经界局督办,但暗中却加以监视。袁世凯称帝的图谋日益公开化后,梁启超曾冒着很大风险,与蔡锷“密议倒袁”[26],后来精心策划蔡锷逃出北京,改名换姓,取道越南回云南。抵昆明的第二天,就出任讨伐袁世凯的护国军总司令;而梁启超则秘密去广西,说服陆荣廷起义,并自称总参谋。在反袁斗争中,梁启超、蔡锷师生,患难与共,舍生忘死。蔡锷病逝日本后,梁启超备感哀痛,著文纪念,并在著述中多次写到蔡锷。直到蔡锷逝世十周年时,仍亲自至北海公园参加纪念活动。   ▲虹桥▲书吧▲ 第6节:百 姓(6)   梁启超像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梁启超在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担任导师,培养了一大批历史学家,成为近代第二代史学家中的中坚。如陈守实(年)教授,即为他的高足之一。陈守实先生对梁启超十分崇敬,把梁氏所辑明遗民、海外孤忠朱舜水(年)联语“气恒夺而不靡,志恒苦而不弛”当做座右铭,潜心史学,刻苦钻研。由他亲自指导守实先生完成的毕业论文《明史稿考证》,以大量确凿的证据,证明此书是万斯同的心血之作,而为王鸿绪剽窃、改窜。梁氏仔细审读了这篇文章后,在文稿封面写下评语:“此公案前贤虽已略发其覆,然率皆微词,未究全谳。得此文发奸伏,贞文先生(按:万斯同死后,门人私溢曰贞文先生)可瞑于九原矣。然因此益令人切齿于原稿之淹没,其罪与杀人灭尸者同科也。十五年十二月廿一日启超阅竟记。”[27]梁氏与陈先生情谊深厚。陈先生在研究院求学期内写的日记中,曾惊叹“任师天资英发,在不可思议间,非学力所关也”。后来,梁氏因患便血病到协和医院治疗及随后在天津家中休养期间,陈先生都曾数次前往探视,聆听教诲,见梁病状,忧心如焚。梁氏在病中嘱陈先生办的事,他都尽力完成。如王国维(年)在昆明湖自沉后,陈先生受梁氏之托与其他弟子一起,向研究院导师募捐,陈寅恪(年)等都积极响应,筹足一大笔钱,给王国维立碑。陈先生在清华研究院毕业后,去天津南开中学任教,也是由梁氏亲自安排的。梁氏还在病中书赠守实先生对联,集自温飞卿的《更漏子》、苏长公的《念奴娇》、牛希济的《生查子》、秦少游的《庆宫春》。全文是:“漱石仁弟乞写旧集词句:春欲暮,思无穷,应笑我早生华发;语已多,情未了,问何人会解连环。丁卯浴佛日梁启超。”此联现存,已成珍贵文物。 又如梁氏的另一位高足明清史专家谢国桢(年)教授,在清华期内,常常得到梁氏的指导。1926年,他在清华国学研究院结业后,即应邀随梁氏至其天津家中,担任其子女梁思达、梁思懿等人的家庭教师,同时继续从梁氏问学。他们同桌吃饭,茶前饭后,经常听梁氏论学。后来,他回忆梁氏对他的隆情高谊时说: 1927年夏,桢在清华大学研究院结业之后,即馆于天津梁任公师家中……先生著述之暇,尚有余兴,即引桢等而进之,授以古今名著,先生立而讲,有时吸纸烟徐徐而行,桢与思达等坐而谈。先生朗诵董仲舒《天人三策》,逐句讲解,一字不遗。余叹先生记忆力之强,起而问之。先生笑曰: “余不能背诵《天人三策》,又安能上万言书乎!”……先生健于谈,喜于教诲……每饭余茶后,茗碗之间,为桢讲研究历史之方法,及明末清初甲乙之际史迹,桢辄引笔记之。桢之所以略知史部簿录之学,纂辑《晚明史籍考》,研治明季“奴变”,清初东南沿海迁界,江南园林建筑,以及南明史迹,粗有辑著,皆由先生启迪之也。[28] 梁启超是近代明清之际史学的开山祖师,谢国桢先生在他的亲炙下,予以发扬光大,成果累累,对彼此来说,都是幸何如也!谢先生曾吟哦“忆昔梁门空立雪,白头愧煞老门生”的诗句,那是过谦了。其实,应当说,若非梁门曾立雪,焉能中外传盛名?[29] 国学大师章太炎(年)对本师、学侣、弟子的厚谊,也足为世人风范。 他的本师是清末朴学大师俞樾。俞氏是德清人,三十岁成进士,进了翰林院,旋放河南学政,两年后被罢官。归田后,他埋首学术,主攻朴学,旁及艺文。所著《群经平议》、《诸子平议》、《古书疑义举例》,尤为博大精深。他在著述之余,主讲西湖诂经精舍,培育英才。太炎受业于诂经精舍七载之久,亲炙良师,打下了坚实的治学基础。他对俞樾非常尊敬,至老不渝。俞氏卒后,他亲撰《俞先生传》,盛赞本师的学问成就。但是,太炎对俞樾并不盲从。俞樾对太炎的游历台湾,鼓吹反满,都很不满,太炎对此当然绝对不能苟同,特地写了一篇《谢本师》,针对俞樾说他“宣传革命是不忠,远去父母之却是不孝;不忠不孝,非人类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驳斥道:“弟子以治经侍先生,今之经学,渊源在顾宁人,顾公为此,正欲使人推寻国性,识汉虏之别耳,岂以刘殷、崔浩期后生也?”[30]这正是“师无道,即叛之”古训的体现。但尽管如此,并未影响太炎对本师的崇敬之情。   §虹§桥书§吧§ 第7节:百 姓(7)   太炎一生交友甚多,鱼龙混杂,也极自负,但对亦师亦友的学问家,仍是很尊重的,与他们切磋学问,友谊匪浅。如:黄以周(年)是周礼专家,所著《礼书通考》达百卷之多,蔚为大观。太炎盛赞此书“与杜氏通典比隆,其校核异义过之,诸先儒不决之义尽明之矣”。孙诒让(年),浙江瑞安人。所著《周礼正义》、《墨子间诂》、《契文举例》等,皆传世之作。太炎对他很佩服,说“诒让学术,盖龙有金榜、钱大昕、段玉裁、王念孙四家,其明大义,钩深穷高过之”[31]。宋衡(年),平阳人,又名宋恕,通经学,讲仁爱,更精研佛学,太炎后来在文章中回忆说:“炳麟少治经,交平子始知佛藏……梵方之学,知微者莫如平子,视天台、华严诸家深远。”[32]字里行间,洋溢着太炎对这几位师友的深情。 胡适故居 (著者摄于2006年夏) 胡适的学生很多,无论是在早年的上海吴淞中国公学担任校长,还是后来主持北京大学,他对学生的厚爱,殷殷教诲,都赢得了他们的尊敬;其中一些人成为名满中外的大学者,对他始终怀着感激之情。如著名历史学家顾颉刚(年),是古史辨学派的创始人。但是,在很大程度上,他发起古史辨运动是受胡适讲课启发的结果。民国六年(1917年)七月,胡适从美国学成归国,九月被聘为北京大学文科教授。他讲授《中国哲学史》,所编讲义第一章是“中国哲学结胎的时代”,从《诗经》开始,将唐、虞、夏、商抛在一边,直接从周宣王之后讲起,使学生耳目一新。顾颉刚在其所编《古史辨》第一册的序文中,回忆道: 这一改把我们一班人充满着三皇、五帝的脑筋骤然作一个重大的打击,骇得一堂中舌挢而不能下。……胡先生讲得的确不差,他有眼光,有胆量,有断制,确是一个有能力的历史家。他的议论处处合于我的理性,都是我想说而不知道怎样说才好的。……我的上古史靠不住的观念在读了《改制考》之后又经过这样地一温。……从此以后,我们对于适之先生非常信服。 顾颉刚在1919年一月十七日的日记中,写道:“下午读胡适之先生之《周秦诸子进化论》,我佩服极了。我方知我年来研究儒先言命的东西,就是中国的进化学说。”[33]1920年,胡适给顾颉刚写信,让他标点姚际恒的《古今伪书考》,并借给他知不足斋本作为底本。并予以指点:“我主张,宁可疑而过,不可信而过。”[34]这对顾颉刚来说,无疑是进一步的启示。当然,胡适嘱顾颉刚标点此书,也是知道他生活比较困难,好拿一笔稿费,贴补家用。此后,胡适与顾颉刚、俞平伯不断通信讨论《红楼梦》,或赞同,或驳难,一方面,成就了胡适的《红楼梦考证改定稿》和俞平伯的《红楼梦辨》,加深了师生情、学友情。另一方面,顾颉刚再次感受到学习胡适治学方法的重要性。他曾经写道:“我从曹家的故实和《红楼梦》的本子里,又深感到史实与传说的变迁情状的复杂。”[35]凡此,对顾颉刚后来的学术成就,是有深刻影响的。 罗尔纲教授是饮誉中外的太平天国史专家,他严谨的学风,对史料的考证辨析功夫,受到史学界的一致好评。在他青年时代,胡适几乎是耳提面命的恩师。抗战期间,他著有《师门五年记》(原名《师门辱教记》),追述他三十年代初期住在北京胡适家中边工作、边问学的情景。著名历史学家严耕望看了这本书后,说:“深感此书不但示人何以为学,亦且示人何以为师,实为近数十年来之一奇书。”[36]罗尔纲在此书的序中写道:“我这部小书,不是含笑的回忆录,而是一本带着羞惭的自白。其中所表现的不是我这个渺小的人生,而是一个平实慈祥的学者的教训,与他的那一颗爱护青年人的又慈悲又热诚的心。”[37]胡适很重视这本书,在给罗尔纲的信中,曾说这部自传给他的光荣,比他得到三十五个荣誉博士还大。他在这本书的序中深情地写道:   虹←桥←书←吧←← 第8节:百 姓(8)   我的朋友罗尔纲先生曾在我家里住过几年,帮助我做了许多事,其中最繁重的一件工作是抄写整理我父亲铁花先生的遗著。他绝对不肯收受报酬,每年还从他家中寄钱来供给他零用。他是我的助手,又是孩子们的家庭教师,但他总觉得他是在我家里做“徒弟”,除吃饭住房之外,不应该再受报酬了。……如果我有什么帮助他的地方,我不过随时唤醒他特别注意: 这种不苟且的习惯是需要自觉的监督的。……所谓科学方法,不过是不苟且的工作习惯,加上自觉的批评与督责。……我的批评,无论是口头,是书面,尔纲都记录下来。有些话是颇严厉的,他也很虚心地接受。有他那样一点一画不敢苟且的精神,加上虚心,加上他那无比的勤劳,无论在什么地方,他都会有良好的学术成绩。……我一口气读完了这本小书,很使我怀念那几年的朋友乐趣。……从来没有人这样坦白详细地描写他做学问经验,从来也没有人留下这样亲切的一幅师友切磋乐趣的图画。[38] 胡适、罗尔纲师徒充满感晴色彩的话,令人感动,但并无半点夸张。胡适是名流,家中常有贵客临门。每当罗尔纲遇到这些客人,胡适给客人介绍时,总要随口夸奖一两句,既是鼓励,更是安慰;有时家中有特别的宴会,胡适便预先通知他的堂弟胡成之,接罗尔纲去做客一天;罗尔纲回广西探亲返京,胡适一天两次亲自去火车站迎接;有时一天给罗尔纲写两封信,指导他的学业;甚至因病住在医院,仍然在深夜伏案给罗尔纲写信,具体指导他研究湘军志,并逐条列出十条要点;如此等等。胡适对罗尔纲的关怀,从学业到生活,都是无微不至的。 三、 吴中四才子的深谊 唐寅像 明朝前期的江南唐寅(年)、文征明(年)、徐祯卿(年)、祝允明(年)被称为“四才子”。他们在文坛、画坛上具有重大影响,唐寅、祝允明更因民间传说、弹词、戏曲的渲染,至今仍是家喻户晓的人物。自古文人相轻,但四才子之间,并不因各人均才高八斗而互相轻慢,而是过从甚密,甚至患难与共,留下很多佳话。 唐寅,字子畏,又字伯虎,后改字子畏,自号六如居士、桃花庵主、逃禅仙吏、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等。他是吴中画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与大画家沈周(年)、仇英及他的好友文征明,在美术史上唐寅《王鏊出山图卷》 故宫博物院藏 光芒四射,被称为“明四家”。弘治十一年(1498年)应天府乡试第一。当时座主梁储(年)对他的文章很欣赏,看罢考卷惊叹曰:“士固有若是奇者耶,解元在是矣。”[39]除鼓励慰勉外,返京后,还将他的文章推荐给次年会试主考程敏政观看,并赞扬说:“其人高才,此不足以毕其长,惟君卿奖异之。”[40]后来,唐寅即涉嫌和程敏政作弊,“交通题目”,被废弃终身,程敏政亦被迫辞官归里。唐寅经受这场磨难后,深感仕途险恶,放浪形骸于酒色山水之中,诗文绘画的名声却誉满四海。在宁王朱宸濠的叛乱中,他故意佯狂酗酒,放诞无礼,得以保全清白,因而也给他带来更大的名声。他“颓然自放,谓后人知我不在此”[41],内心是孤寂的。 文征明画 故宫博物院藏文征明,初名璧,以字行,后更字征仲,别号衡山。他在十六岁时,其父温州知府文林卒,吏民醵千金致意,他全部退还,而因其父是位清官,无家货,他穿的衣服都很破旧;朱宸濠曾重金礼聘,他辞病不赴;他的诗文书画,成就很大,人皆宝之,但却从不用来与富豪权贵做交易,周、徽等藩王“以宝物为赠,不启封而还之”[42]。可谓才华横溢,铁骨铮铮。他活到九十岁,堪称人瑞,晚年经常告诫其子孙:“吾死后,若有人举我进乡贤祠,必当严拒之。这是要与孔夫子相见的,我没这副厚脸皮也。”[43]他的自谦、自律,足为世人风范。 祝允明,字希哲,号枝山,长洲人。“五岁作径尺字,九岁能诗”[44],“超颖绝人,读书过目成诵,巨细精粗,咸贮腹笥”[45]。弘治壬子(1492年)举于乡,后连试礼部不第,除兴宁知县,迁应天府通判,不久即辞归。因其右手枝指,自号枝指生。他好酒色六博,善度新声,有时还粉墨登场。海内慕其盛名,携银登门求文求字的,他动辄拒而不见,而等他冶游时,“使女伎掩之,皆捆载以去”。回家不问七件事,得钱便在家中呼朋唤友豪饮,花光拉倒。出门时,往往屁股后面跟着向他讨债的人。去世时,几乎连办丧事的钱都没有。   ▲虹桥▲书吧▲▲ 第9节:百 姓(9)   徐祯卿,字昌,一字昌国,常熟人,后迁吴县。他“天性颖异,家不蓄一书,而无所不通”[46]。精于诗歌,“文章江左家家玉,烟月扬州树树花”之类警句,传诵一时。弘治乙丑(1505年)举进士,由于其貌不扬,只授大理左寺副[47],后因罪被贬为国子博士,卒时才三十二岁。史书评论他“诗炼精警,为吴中诗人之冠,年虽不永,名满士林”[48]。 由此可知,上述四人皆非等闲之辈。几人很早就相识。其中祝允明年龄居长,比唐寅、文征明大十岁,而这二位又比徐祯卿大约长十岁。唐寅和祝、文二氏,关系则更为密切。文征明的画师承沈周,而唐寅也是沈周间接的学生。弘治十二年(1499年),唐寅卷进科场风波,身陷囹圄后,写信给文征明,希望他看在友谊的分上,照顾自己的弟弟唐申,文谓: ……仆幸同心于执事者,于兹十五年矣。……吾弟弱不任门户,傍无伯叔,衣食空绝,必为流莩。仆素论交者,皆负节义;幸捐狗马余食,使不绝唐氏之祀,则区区之怀,安矣乐矣!尚复何哉? 唯吾卿察之![49] 后来又在给文征明的信中,真诚地袒露心迹,晚明小品文大家袁中郎(年)读后,非常感动地说:“真心实话,谁谓子畏狂徒者哉?”[50]这封信的全文是: 寅与文先生征仲交三十年,其始也丱而儒衣,先太仆爱寅之俊雅,谓必有成,每每良燕必呼共之。尔后太仆奄谢,征仲与寅同在场屋,遭乡御史之谤,征仲周旋其间,寅得领解。北至京师,朋友有相忌名盛者,排而陷之,人不敢出一气,指目其非;征仲笑而斥之。家弟与寅异坎者久矣,寅视征仲之自处家也,今为良兄弟,人不可得而间。寅每以口过忤贵介,每以好饮遭鸩罚,每以声色花鸟触罪戾;征仲遇贵介也,饮酒也,声色也,花鸟也,泊乎其无心,而有断在其中,虽万变于前,而有不可动者。昔项橐七岁而为孔子师,颜、路长孔子十岁;寅长征仲十阅月,愿例孔子以征仲为师,非词伏也,盖心伏也。诗与画寅得与征仲争衡;至其学行,寅将捧面而走矣。寅师征仲,惟求一隅共坐,以销镕其渣滓之心耳,非矫矫以为异也;虽然,亦使后生小子,钦仰前辈之规矩丰度,征仲不可辞也。[51] 文征明《惠山茶会圈卷》局部 故宫博物院藏 由此可知,文征明平素生活很检点,不肯涉足涩情场所,与唐寅的浪荡行径,可谓大异其趣,但却能道不同而相谋,并成为莫逆之交。据明人《焦窗杂录》载,唐寅有时捉弄文征明,某次他先将妓女藏在舟中,然后邀文征明同游石湖,酒半酣,唐寅高歌,叫妓女出舱进酒,文征明大吃一惊,执意离船而去,几乎跌入水中,只好临时雇了一艘小船回家。 文征明与祝允明的交谊,在他们的上一代就已开始。文征明学字于祝允明的岳父李应祯,李死后家贫无以为殓,就是由文征明的父亲文林筹办丧葬之费的。祝允明与唐寅更是情投意合,不是弟兄,胜似弟兄。唐寅早年放浪纵酒,祝允明规劝他,唐寅因此苦读一年,得戴解元桂冠。唐寅卒后,祝允明哀痛至极,梦魂萦绕,写了《梦唐寅、徐桢卿亦有张灵》、《哭子畏》、《再哭子畏》等诗,怀念之情,溢于字里行间。他还亲笔写了《唐伯虎墓志铭》,堪称是他与唐寅友谊的实录: 子畏死,余为歌诗,往哭之恸;将葬,其弟子重请为铭,子畏余肺腑友,征子重且铭之。……子畏粪土财货,或饮其惠,讳且矫,乐其菑,更下之石,亦其得祸之由也。桂伐漆割,害隽戕特,尘土物态,亦何伤于子畏?余伤子畏……有过人之杰,人不歆而更毁;有高世之才,世不用而更摈;此其冤宜如何已?……子畏罹祸后,归好佛氏,自号六如,取四句偈旨。治圃舍北桃花坞,日般饮其中,客来便共饮,去不问,醉便颓寝。子重名申,亦佳士,称难弟兄也。铭曰: 穆天门兮夕开,吾乘兮归来。睇桃兮故土,回风冲兮兰玉摧。不兜率兮犹徘徊,星辰下上兮云雨漼。椅桐轮囷兮稼无滞穟,孔翠错灿兮金芝葳蕤,碧丹渊涵兮人问望思。[52]   虫工木桥◇◇欢◇迎访◇问◇ 第10节:百 姓(10)   明刊本卓人目作杂剧《花肪缘》插图 该剧写唐伯虎、文征明、祝允明游湖,唐伯虎对花舫中一女婢一见钟情,苦苦追求,最后终成眷属的故事,剧情类似话本《唐伯虎点秋香》。 大概是唐寅和祝允明都是性情中人,又是肺腑之交,制造了不少风流韵事,甚至直到今天,仍在民间流传。如:唐寅曾夏天拜访祝允明,刚好是允明醉后,裸体纵笔疾书,了不为谢。唐寅跟他开玩笑说:“无衣无褐,何以卒岁?”允明立即答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53]可见他即使是醉了,也没有忘记与唐寅的友情。他俩曾浪游扬州,极声伎之乐,把袋中的银子花个精光。他们听说盐使课税很重,因而宦囊几乎撑破,便化装成苏州玄妙观的道士,前去化缘,并自我介绍:别看我们是穷道士,认识的朋友都是名流,连我们苏州大名鼎鼎的唐伯虎、祝枝山,都是我们的好友。您如果瞧得起我们,请随意考考我俩。盐使把手一指说,就以盆景牛眠石为题,共赋律诗一首。唐寅、允明当即一人一句,写成一首:“嵯峨怪石倚云间(唐寅),抛掷于今定几年(允明);苔藓作毛因雨长(唐寅),藤萝穿鼻任风牵(允明)。从来不食溪边草(唐寅),自古难耕陇上田(允明);怪杀牧童鞭不起(唐寅),笛声斜挂夕阳烟(允明)。”盐使大为欣赏,传令苏州府长洲、吴县,出银五百两,作为修葺玄妙观的费用。后来唐寅、祝允明赶回苏州,设法取出这笔银两,召集好友与妓女畅饮数日。盐使知道此事后,颇不悦,“心知两公,然惜其才名不问也”[54]。此事颇有传奇色彩。 四人中,徐祯卿去世较早,但仍留下他与唐寅、祝允明等交好的篇章。他曾给唐寅写小传,盛赞他“雅资疏朗,任逸不羁”,并在传末系赞词一首,曰: 有鸟骄斯,高飞提提。饮择清流,栖羞卑枝。荡激扬,操比侠士。超腾踔诡,又类君子。长鸣远慕,顾命俦似。猥叙苦辛,仍要素辞。与子同心,愿各不移。恒共努力,比翼天衢。风雨凌敝,水勿散飞。天地闭合,乃绝相知。[55] 赞词的最后四句,充分显示了他对唐寅的深情。对于文征明,他也写了小传。赞美他“性专执,不同于俗,不饬容仪,不近女妓,喜淡泊。俦类有小过,时见排抵。人有薄技,亦往往叹誉焉。”并诵诗曰:“……磁石能引针,砥砺乃独坚。鸾凤不从群,何况于高贤。含和而不同,圣哲所称焉。飞蝇恶热羹,最哉复何言。”[56]他对文征明,实在是敬重之不暇。 张灵 《秋林高士图轴》 故宫博物院藏 这四位才子还有一位差不多共同交结的好友张灵。他字梦晋,吴县(今苏州)人,生卒年不详。善画人物山水,笔致秀逸;诗文也很清丽。他家境贫寒,却生活狂放浪漫。史载:唐寅“与里狂生张灵纵酒”[57]云云,可见二人关系的密切。据他的好友之一徐祯卿记载,张灵“不为乡党所礼,惟祝允明嘉其才,因受业门下,尝作文以厉之”[58]。可见祝允明与他是亦师亦友。唐寅与他交谊最深。他俩还是郡学生时,有位鄞县人方志来督学,了解到唐寅的一些情况,企图中伤,张灵得知后,满脸愁容,唐寅问他为什么如此愁眉不展?他答道:“独不闻龙王欲斩有尾族,虾蟆亦哭乎?”[59]令人忍俊不禁。他曾与唐寅、祝允明在虎丘冒着雨雪,假装乞丐,唱莲花落,讨来钱后就买酒在寺中痛饮,还说“此乐惜不令太白知之”[60]。张灵很不得志,有时家中无隔宿之粮,父母及妻子终日愁思叹息,这样的窘境,扭曲了他的性格,常常变得狂妄不近人情,唐寅却能体谅他,不予计较。某日,有客去拜访张灵,张灵正坐在豆棚下,举杯独酌,津津有味,竟不看来客一眼,其人含怒而去。接着去拜访唐寅,告诉他张灵所为,责怪他的无礼,唐寅却笑着说:“汝讥我!”[61]这简张灵绘《招仙图》局部  故宫博物院藏  直是代朋友受过了。他对张灵的画是很欣赏的,有时在他的画上题诗,如:“绿崖入翠微,岚气湿罗衣;涧水浮花出,松云伴鹤飞。行歌樵互答,醉卧客忘归;安得依书屋?开窗碧四围。”[62]显然与张灵的画是珠联璧合,水乳茭融。   §虹§桥§书§吧§ 第11节:百 姓(11)   四才子对于一般的友人,也很重视交谊,对于老师,更念念不忘。如唐寅对他的座师王鏊(年),一直感激不已。今日故宫博物院还藏有唐寅作“王鏊出山图卷”,纸本墨笔,下署“门生唐寅拜写”[63],画出了王鏊的神韵,也画出了唐寅对他的一往情深。 四、 明末四公子的友情 明末四公子是指桐城方密之(以智)(年)、阳羡(今宜兴)陈定生(贞慧)(年)、归德(今商丘)侯朝宗(方域)(年)、冒襄(辟疆)(年)。他们的父亲,都是晚明政治舞台上的名人。这四位书生,联络东林党的后裔和在南方有很大影响的政治组织复社成员,互通声气,砥砺名节,议论朝政,反对宦官专权。明朝灭亡,福王朱由崧(?—1646年)在南京重建弘光小朝廷后,依然是阉党阮大铖(年)、马士英(?—1646年)把持朝政,在残山剩水间作威作福。不久,东林子弟顾杲、黄宗羲(年)等在南京张贴反对阉党的《留都防乱公揭》,震动朝野,陈贞慧、侯朝宗等都参与策划,并在公揭上签名。 吴伟业有关水绘图手迹明清之际的著名文学家吴伟业(年)曾写道:“……往者天下多故,江左尚晏然,一时高门子弟,才地自许者,相遇于南中……阳羡陈定生、归德侯朝宗与辟疆为三人,皆贵公子。定生、朝宗仪观伟然,雄怀顾盼,辟疆举止蕴藉,吐纳风流,视之虽若不同,其好名节持议论一也。以此深相结。”[64]可见是共同的政治抱负,使他们走到一起来了。他们常常聚会,甚至是“无日不连舆接席,酒酣耳热,多咀嚼大铖,以为笑乐”[65]。 冒襄中年像 采自冒舒《扫叶集》,三联书店出版 四人中,活得最长,被誉为“一代风骚主坛坫”[66]的,是冒襄。入清后,他始终以遗民身份隐居不仕,家中的水绘园,有花木林泉之盛,是东南名园之一。他交友遍天下,从晚年裒辑的《六十年师友诗文同人集》来看,曾先后与他交好的文友有黄宗羲、倪元璐(年)、董其昌(年)、王铎(年)、钱谦益(年)、陈继儒(年)、范景文(年)、黄道周(年)、徐乾学(年)、施世纶[67]等几十位,几乎囊括了明清之交即明末至康熙前期著名文学家、画家、书法家、诗人的大半,可见其交友之广。这没有一腔热忱是绝对做不到的。 董小宛画像冒襄的同时代人刘体仁,在《书水绘园二集后》一文中说:“士之渡江而北、渡河而南者,无不以如皋为归”;“及家贫,犹不敢谢客,而身则皤然老矣”。这是冒辟疆一生的一个重要方面。正如他的后裔著名老作家冒舒先生所说:“至于他和陈圆圆、董小宛的风流韵事,在辟疆的整个历史上并不占重要地位。”[68]当然,血浓于水。四公子之间的友谊,经受过明清易代之际巨大政治磨难的考验,是一般朋友难以企及的。以侯朝宗来说,方密之送给他的一件衣服,他视如拱璧,爱不释手。他在《与方密之书》中写道: 方密之像  ……仆与密之交游之情,患难之绪,每一触及,辄数日营营于怀。及至命笔,则益茫然无从可道。犹忆庚辰,密之从长安寄仆丝之衣,仆常服之。其后相失,无处得密之音问,乃遂朝夕服之,无斁垢腻所积,色黯而丝驳,亦未尝稍解而浣濯之,以为非吾密之之故也。乙酉、丙戌后制与今时不合,始不敢服,而薰而置诸上座,饮食寝息,恒对之唏嘘。……衣可更也,是衣也密之所惠,不可更也。吾他日幸而得见吾密之,将出其完好如初者以相似焉,盖仆之所以珍重故人者如此。密之或他日念仆而以僧服相过,仆有方外室三楹,中种闽兰粤竹,上悬郑思肖画无根梅一幅,至今大有生气……当共评玩之。[69] 他与陈贞慧更形似手足,亲上加亲。他有《送陈生归义兴》诗谓:“宛水中央一去船,清秋细草尚绵芊。东江族望多才俊,不及平原作赋年。”[70]他曾住在陈贞慧家避过难,成了生死之交,并结为儿女亲家:将自己的幼女许配给陈贞慧的次子宗石,举行过订婚仪式。他在《赠陈郎序》一文中写道:   ※※虹※桥书※吧※ 第12节:百 姓(12)   侯朝宗像 陈郎者,余幼婿也。名宗石,字日子万。……乙酉春正月,有王御史者阿大铖意,上奏责浙直督府捕余,余时居定生舍,既就逮,定生为经纪其家事,濒行,送之舟中,而握余手曰: 子此行如不测,故乡又未定,此累累将安归乎?吾家世与子之祖若父暨子之身无不同者,今岂可不同休戚哉,盍以君幼女妻我季子?余妻遂与陈夫人置杯酒定约。[71] 此时,朝宗女方三岁,贞慧子还比她小一岁。八年后,朝宗再访宜兴,宗石已十岁,聪敏健谈,朝宗平素不能饮酒,竟高兴得连连喝了几大杯。并写了一首《种松歌》赠宗石,加以鼓励:“种树当种松,生儿当生龙。松能参天三百尺,龙能腾地九万重。君家小子无乃是,出揖丈人何从容。眼光奕奕陈维崧像 逼我寒,问所读书音如钟。十岁抗首复伸眉,其意颇不屑吴侬。君家少保古哲人,我欲见之恨无从。尔翁当时称有道,今住青门老为农。五陵佳气讵遂无,善卷洞口暮采葑。高义乾坤谁识得?定知有尔亢其宗。君不见洛阳桃李媚春风,三月开花作意红。转瞬落叶已辞枝,惟有霜皮傲崆峒。又不见鲋鱼数寸口喁喁,陂泽江海不相通;才欲过河旋涸辙,安知首尾接空。”[72]朝宗对贞慧的长子、著有《湖海楼集》的诗人陈维崧(年,字其年,号迦陵),也很赞赏,写了《阳羡歌答陈生》诗给他,末段是:“……君不见大梁侯生游吴越,霜吹两鬓侵马骨,人生相见如参商,细记壬辰冬十月。”[73]诗中丝毫未摆世叔的架子,很珍视他与下一代的友谊。后来,陈贞慧病故,陈维崧屡应乡试不中,去投奔他父亲的老友冒襄,在他家读书做客,而且一住十年,与冒襄酬唱,相处甚欢。显然,明末四公子的友情,在他们的下一代,得到了进一步发展。 五、 纳兰性德与顾贞观的千古绝唱 纳兰性德像纳兰性德(年),初名成德,后避东宫嫌名,改曰性德,字容若。其父是权倾一时的太傅明珠。他十七岁时补诸生,次年举顺天乡试,康熙丙辰(1676年)应殿试,赐进士出身,选授三等侍卫,不久晋一等。自幼颖慧,尤喜填词。好交友,为人排忧解难,往往“谋必竭其肺腑”。 江南文士严绳孙(年)、顾贞观(年)、陈维崧、姜宸英(年)等,都是他的好友,顾贞观更与之相知极深。贞观,字华峰,号梁汾,无锡人。康熙丙午(1666年)顺天举人,擢秘书院典籍。戊申(1668年)丁外艰归,丙辰(1676年)复入京,馆于明珠家,与纳兰性德成为挚友。有时他登上纳兰性德的读书楼,性德即命家人撤去楼梯,与顾贞观纵谈古今,论诗填词。他们二人精心营救吴江文士吴汉槎(年)的事迹,是中国政治史、文化史上脍炙人口的篇章。 吴梅村像 清人绘,故宫博物院藏 吴汉槎,名兆骞,汉槎是他的字,以字行。少有隽才,童时作胆赋五千言。大诗人吴伟业将他和松江的彭师度(1624—?)、宜兴陈维崧看成是“江左三凤”。顺治十四年(1657年)罹科场狱,后被判刑,流放至吉林宁古塔。顺治十四年是丁酉年,故通称丁酉科场案,在清初南北发生的多起科场案中,名声最大,其中的重要原因,是由于吴汉槎的盛名。但正如前辈明清史专家孟森(年)所说,吴汉槎的“《秋笳集》,亦非有绝特足以不朽者在,其时以文字为吴增重者,实缘梅村一诗、顾染汾两词耳”[74]。吴梅村(清初著名诗人,吴汉槎好友)的诗为《悲歌赠吴季子》,诗曰: 人生千里与万里,黯然销魂别而已。君独何为至于此!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十三学经并学史,生在江南长纨绮。词赋翩翩众莫比,白璧青蝇见排诋。一朝束缚去,上书难自理。绝塞千山断行李,送吏泪不止,流人复何倚?彼尚愁不归,我行定已矣。七月龙沙雪花起,橐驼腰垂马没耳。白骨皑皑经战垒,黑河无船渡者几?前忧猛虎后苍兕,土穴偷生若蝼蚁。大鱼如山不见尾,张鬐为风沐为雨。日月倒行入海底,白昼相逢半人鬼。噫嘻乎,悲哉!生男聪明慎勿喜,仓颉夜哭良有以。受患只从读书始,君不见吴季子![75]   ▲虹桥▲书吧▲▲ 第13节:百 姓(13)   此诗的后四句,语极悲愤,影响深远。“兆骞得此,乃其不朽之第一步。”[76]诗作于顺治十五年(1658年)十一月[77]。吴伟业同时还给被株连而随吴汉槎出塞的其父吴晋锡写了《送友人出塞》二首,其一是:“鱼海萧条万里霜,西风一哭断人肠。劝君休望令支塞,木叶山头是故乡。”[78]词句同样悲壮苍凉。梅村诗作于吴汉槎赴戍之初,而顾贞观的词《金缕曲》(亦作贺新郎)二首,则作于吴汉槎已赴冰天雪地的宁古塔之后。顾贞观在康熙元年(1662年)十月给吴汉槎写过一封信,并诗十章,次年春,吴汉槎复过一信。但吴汉槎在康熙二年(1663年)、十二年(1673年)写给顾贞观的信,辗转很久,才到了顾贞观的手中。贞观读后,深深同情这位老友的凄惨处境,决心设法解救他。不久,他结识了纳兰容若,将自己写的《金缕曲》抄给容若看。词的全文是: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试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僝僽。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从君剖。兄生辛未吾丁丑。共此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词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79] 这两首词,“纯以性情结撰而成,悲之深,慰之至,丁宁告戒,无一字不从肺腑流出,可以泣鬼神矣!”[80]正是这两首千古绝唱,深深感动了纳兰容若,他流着热泪说:“河梁生别之诗,山阳死友之传,得此而三。此事三千六百日中,弟当以身任之,不俟兄再嘱也。”顾贞观说:“人寿几何?请以五载为期。”(吴德旋:《闻见录》)纳兰容若答应了,并赋《金缕曲》赠顾贞观,内有句云:“绝域生还吴季子,算眼前此外皆余事。知我者,梁汾耳!”[81]后经容若向其父疏通,“以输少府佐将作,遂得循例放归”[82]。花的银子,起码不少于二千两。由吴汉槎的老友、清朝新贵徐乾学、徐元文(年)及纳兰容若等出面,号召醵金赎归吴汉槎,都中名流都知道是明珠作后台,一心讨好,纷纷解囊。终于使吴汉槎一家在康熙二十年(1681年)十一月,经过一个多月的奔波,回到了京师。可惜此时吴梅村已去世十年,诗人王士祯叹息道:“太息梅村今宿草,不留老眼待君还。”[83]吴汉槎去拜见纳兰容若,见书斋壁上大书一行字:“顾梁汾为吴汉槎屈膝处”[84],才知道当年顾贞观为救他,曾跪在纳兰容若面前哀求,不禁泪如雨下。这样的交谊真是重如泰山了! 六、 鲁迅与师友、弟子〖1〗(一) 鲁迅与老师鲁迅(年)从童年到成人,对他影响最大的中国老师有两位:寿镜吾(年)、章太炎。 鲁迅在十二岁时,离开新台门,到全城著名的私塾三味书屋读书,塾师是寿镜吾先生。他方正、质朴、博学,富有爱国思想,痛恨帝国主义,抵制洋货,常说外国人骗钱。他对李鸿章(年)、张之洞(年)等大官僚,也很不满。但是,他在教学方法、教学内容上,仍然墨守传统的儒家教育。尽管如此,他毕竟是鲁迅的启蒙老师。鲁迅到了中年,仍然回忆着寿老师教学的情景: 第二次行礼时,先生便和蔼地在一旁答礼。他是一个高而瘦的老人,须发都花白了,还戴着大眼镜。我对他很恭敬,因为我早听到,他是本城中极方正、质朴、博学的人。…… 我就只读书,正午习字,晚上对课。先生最初这几天对我很严厉,后来却好起来了,不过给我读的书渐渐加多,对课也渐渐地加上字去,从三言到五言,终于到七言。……然而同窗们到园里的太多、太久,可就不行了,先生在书房里便大叫起来:   ▲虹▲桥▲书▲吧▲▲ 第14节:百 姓(14)   “人都到哪里去了!” 人们便一个一个陆续走回去;一同回去,也不行的。他有一条戒尺,但是不常用,也有罚跪的规则,他也不常用,普通总不过瞪几眼,大声道: “读书!”[85] 显然,鲁迅对寿老师是充满怀念之情的。 章太炎早年在日本像 鲁迅对作为革命家、国学大师的章太炎,是非常敬重的。他不仅是章太炎主办的《民报》的热心读者,而且几次听过太炎滔滔不绝、庄谐并出的反清演讲。章太炎开办小学讲座时,鲁迅是认真听讲者之一,从而结成了师生关系。鲁迅的挚友许寿裳(年)后来回忆道: 先生东京讲学之所,是在大成中学里一间教室,寿裳与周树人(即鲁迅)、作人兄弟等,亦愿往听。然苦与校课时间冲突,因托龚宝铨(先生的长婿)转达,希望另设一班,蒙先生慨然允许。地址就在先生寓所……《民报》社。每星期日清晨,前往受业,在一间陋室之内,师生席地而坐,环一小几。先生讲段氏[86]《说文解字注》、郝氏[87]《尔雅义疏》等,神解聪察,精力过人,逐字解释,滔滔不绝,或则阐明语原,或则推见本字,或则旁证以各处方言,以故新义创见,层出不穷。即有时随便谈天,亦复诙谐间作,妙语解颐,自八时至正午,历四小时毫无休息,真所谓“诲人不倦”。……这是先生东京讲学时的实际情形。同班听讲者是朱宗莱、龚宝铨、钱玄同、朱希祖、周树人、周作人、钱家治与我共八人。……其他同门尚甚众,如黄侃、汪东、马裕藻、沈兼士等,不备举。[88] 章太炎墨迹太炎的这些弟子,绝大多数都是著名学者、教授,汪东则成为一代词人;而鲁迅则更是文化巨人。1933年,他在致曹聚仁(年)信中,写道:“古之师道,实在也太尊,我对此颇有反感。我以为师如荒谬,不妨叛之,但师如非罪而遭冤,却不可乘机下石,以图快敌人之意而自救。太炎先生曾教我小学,后来因为我主张白话,不敢再去见他了,后来他主张投壶,心窃非之,但当国民党要没收他的几间破屋,我实不能向当局作媚笑。以后如相见,仍当执礼甚恭(而太炎先生对于弟子,向来也绝无傲态,和蔼若朋友然),自以为师弟之道,如此已可矣。”[89]这体现了鲁迅尊师的原则,与传统师道尊严有别。1935年,他在论及文言、白话问题时说:“太炎先生是革命的先觉,小学的大师,倘谈文献,讲说文,当然娓娓可听,但一到攻击现在的白话,便牛头不对马嘴,即其一例。还有江亢虎博士,是先前以讲社会主义出名的名人……只是今年忘其所以,谈到小学……真不知道悖到那里去了……这种解释,却须听太炎先生了。”[90]他并不盲从太炎先生,但深知他是革命先觉、小学大师,评价不可谓不高。太炎先生去世后,上海的官绅为他开追悼会,赴会者不满百人,遂在寂寞中闭幕;无聊文侩,勾结小报,公然写文章奚落他。病中的鲁迅,仍支撑着著文,客观、公正地评价太炎先生: 太炎先生虽先前也以革命家现身,后来却退居于宁静的学者,用自己所手造的和别人所帮造的墙,和时代隔绝了。…… 我以为先生的业绩,留在革命史上的,实在比在学术史上还要大。……我的知道中国有太炎先生,并非因为他的经学和小学,是为了他驳斥康有为和作邹容的《革命军》序,竟被监禁于上海的西牢。……前去听讲也在这时候,但又并非因为他是学者,却为了他是有学问的革命家,所以直到现在,先生的音容笑貌,还在目前,而所讲的说文解字却一句也不记得了。 ……我们的“中华民国”之称,尚系发源于先生的《中华民国解》(最先亦见《民报》),为巨大的记念而已,然而知道这一重公案者,恐怕也已经不多了。既离民众,渐入颓唐,后来的参与投壶,接受馈赠,遂每为论者所不满,但这也不过白圭之玷,并非晚节不终。考其生平,以大勋章作扇坠,临总统府之门,大诟袁世凯的包藏祸心者,并世无第二人;七被追捕,三入牢狱,而革命之志,终不屈挠者,并世亦无第二人;这才是先哲的精神,后生的楷范。……[91]   ▲虹▲QIAO书吧▲ 第15节:百 姓(15)   此文写于1936年十月九日,距鲁迅先生逝世,仅有十天。此文写成后,次日他看了报纸,惊叹中华民国已成立二十五周年了!不禁想起太炎先生,觉得前文言犹未尽,后来又动笔再写一篇,直到十月十七日上午,还在续写此文的中段,但未能终篇,他就在十九日凌晨在同病魔艰难搏斗后,不幸逝世。鲁迅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尤念念不忘太炎先生。这篇遗文就是《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深刻地总结了太炎先生晚年的经验教训:“先生手定的《章氏丛书》内,却都不收录这些攻战的文章。先生力排清虏郁达夫像 ,而服膺于几个清儒,殆将希纵古贤,故不欲以此等文字自秽其著述——但由我看来,其实是吃亏,上当的,此种醇风,正使物能遁形,贻患千古。”鲁迅作为弟子,对其师太炎先生友谊的厚重,堪称古今楷模。 (二) 鲁迅与友人 鲁迅有不少友人,其中与郁达夫(年)、瞿秋白(年)、刘半农(年)、林语堂(年)的交往,最令人回味。 鲁迅与郁达夫的初识,是1923年的二月。当时郁达夫正在北京的长兄郁华(年)家中过年。他应周作人之邀,与鲁迅同席。十天后,郁达夫特地在东兴楼饭馆宴请鲁迅。彼此印象均很好。郁达夫在《过去集?五六年来创作生活的回顾》中写道:“鲁迅为人很好,有什么说什么,也喜欢喝点黄酒。”鲁迅在《伪自由书?前记》中则回忆道:“我一向很回避创造社里的人物。这也不只因为历来特别地攻击我,甚而至于施行人身攻击的缘故,大半倒在他们的一副‘创造’脸……好像连出汗打嚏,也全是‘创造’似的。我和达夫先生见面得最早,脸上也看不出那么一种创造气,所以相遇之际,就随便谈谈。”此后不久,他俩同在北京大学任教,逐渐成了亲密朋友。鲁迅比他年长十五岁,郁达夫对他很尊敬,以亦师亦友待之。他曾热心地向创造社同仁郭沫若等推荐过鲁迅的《阿Q正传》、《故乡》等小说,郭沫若甚至说过:“郁达夫之于鲁迅更有点近于崇拜。”[92] 他们还共同关心穷困的文学青年、后来成了著名文学家的沈从文(年),郁达夫写了《给一位文学青年的公开状》,为沈从文呐喊鸣不平;鲁迅则打算邀请沈从文共同选印新作,以示奖掖。后来虽因沈从文去了武昌,这个计划未能实现,但鲁迅、郁达夫在关心青年人才方面的古道热肠,促使彼此加深了了解。郁达夫回上海后,在创造社、太阳社以“左”的“革命”面貌围攻鲁迅时,郁达夫在《对于社会的态度》一文中,却旗帜鲜明地说:“我总认为,以作品的深刻老练而论,他(鲁迅)总是中国作家中的第一人,我从前是这样想,现在也这样想,将来总也是不会变的。” 1933年一月十日,鲁迅给郁达夫寄去一封信及两幅字,条幅上写的是他写的两首诗。其一是《答客诮》:“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其二是:“洞庭木落楚天高,眉黛猩红战袍。泽畔有人吟不得,秋波渺渺失离骚。”同时,鲁迅也请郁达夫不吝墨宝。一个多星期后,郁达夫写了一首诗,亲自去北四川路拜访鲁迅,当面交给他。这首诗是:“醉眼朦胧上酒楼,彷徨呐喊两悠悠。群氓竭尽蚍蜉力,不废江河万古流。”[93]这对鲁迅是多么崇高的评价!鲁迅和郁达夫在文学事业上的相互支援、共同合作,是亲密无间的。1928年夏天,两人合编《奔流》月刊创刊,图文并茂,印刷甚佳。他们合力支持黎烈文(年)办好《申报》的“自由谈”专栏,发表了多篇杂文。他俩都是“左联”的发起人。 鲁迅善作旧诗,但最为人称颂的一首,即是1932年“达夫赏饭,闲人打油”的一首。十月五日,郁达夫、王映霞夫妇设宴于聚丰园,同席有柳亚子夫妇等。鲁迅到来时,郁达夫问候说:“你这些天来辛苦了吧!”鲁迅即以“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作答。郁达夫笑谓:“看来你的‘华盖运’还没有脱。”不料这句玩笑话给鲁迅以启示,说:“给你这样一说,我又得了半联,可以凑成一首小诗了。”[94]席散以后,鲁迅应柳亚子之请,于十月十二日,为他写了一个条幅,这就是著名的所谓“闲人打油”的七律《自嘲》:   ◇欢◇迎◇访◇问◇虹◇桥◇书◇吧◇ 第16节:百 姓(16)   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 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95] 正如郭沫若(年)在《〈鲁迅诗稿〉序》一文中所说,此诗中的“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虽寥寥十四字,对方生与垂死之力量,爱憎分明,将团结与斗争之精神,表现俱足。此真可谓前无古人,后启来者”。1933年四月二十五日,郁达夫移家杭州。这是鲁迅不赞同的,曾经劝阻,但未能奏效。鲁迅非常关心郁达夫在杭州的处境,八个月后,王映霞在上海求鲁迅写字,鲁迅便乘机在四幅虎皮宣纸上,每幅两句,写了《阻郁达夫移家杭州》这首诗: 钱王登假仍如在,伍相随波不可寻。 平楚日和憎健翮,小山香满蔽高岑。 坟坛冷落将军岳,梅鹤凄凉处士林。 何似举家游旷远,风波浩荡足行吟。[96] 鲁迅深知杭州是官僚盘踞的封建巢穴,黑暗、腐朽,劝郁达夫切不可在此久住。后来,不出鲁迅所料,郁达夫果然被黑暗势力所包围,弄得家破人亡。鲁迅去世后,郁达夫在1938年于湖北汉寿很沉痛地写了《回忆鲁迅》的文章,十分懊悔地说: 我搬到杭州去住的时候,(鲁迅)也曾写过一首诗送我,头一句就是:“钱王登假仍如在。”这诗的意思,也曾对我说过,指的是杭州党政诸人的无理的高压。……我悔不听他的忠告,终于搬到杭州去住了。结果不出他所料,被一位党部的先生[97],弄得家破人亡。这一位吃党饭出身、积私财至数百万,曾经呈请中央党部通缉我们的先生,对我们做出比邻人[98]对待我们老百姓还更凶恶的事情…… 倘若郁达夫听从鲁迅的忠告,不去杭州,他后半生的历史,就会是另一番光景,很可能不会毁家,因而也就不会出走南洋,牺牲在海角天涯的日寇屠刀下。 瞿秋白像 瞿秋白是中国共产党早期的领袖之一,也是位优秀的翻译家、作家。1931年一月,他在中共六届四中全会上,受到王明的打击,被排斥于中央领导层之外。他只好一面养病,一面从事翻译并参加“左联”的工作,开始与鲁迅交往。1932年十一月下旬,瞿秋白、杨之华(年)夫妇至鲁迅家中避难。过了几天,鲁迅从北京省亲返沪,见面后,即倾心畅谈。住了一个多月后,由当时在上海任全国总工会党团书记的陈云亲自到鲁迅寓所,将瞿秋白夫妇转移他处。临别时,他再三叮嘱秋白:“今晚上你平安到达后,明天叫个人来告诉我一声,免得我担心。”[99]次年二月初,瞿秋白夫妇住所情况鲁迅书赠瞿秋白对联  不妙,又第二次避难到鲁迅家里。他们共同选编了《肖伯纳在上海》一书,假托野草书屋名义,自费出版。一个月后,瞿秋白夫妇搬到一个较安全的住所,鲁迅去看望。瞿秋白将鲁迅用洛文署名相赠的对联“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100],挂在墙上。二人友谊之深,于此可知。杨之华在五十年代曾深情地回忆道: 鲁迅几乎每天到东照里来看我们,和秋白谈论政治、时事、文艺各方面的事情,乐而忘返。……秋白一见鲁迅,就立刻改变了不爱说话的性情,两人边说边笑,有时哈哈大笑,冲破了像牢笼似的小亭子间里不自由的空气。我们舍不得鲁迅走,但他走了以后,他的笑声、愉快和温暖还保留在我们的小亭子间里。特别是鲁迅留下来的书给秋白很多的安慰。[101] 此后,瞿秋白又第三次在鲁迅家中避难。但这次住的时间较短。从这年的春天到深秋,瞿秋白勤奋写作,写出几乎与鲁迅难分伯仲的杂文《王道诗话》、《出卖灵魂的秘诀》、《最艺术的国家》、《内外》等十二篇,经鲁迅看过并修改,请人抄写,用鲁迅的名义发表,后均由鲁迅编入《伪自由书》、《南腔北调集》、《准风月谈》杂文集中,以利保存、流传,成为文坛佳话。瞿秋白还在短时间内编成《鲁迅杂感选集》,并作序;这篇序言,是早期研究鲁迅的典范性论文,影响深远。鲁迅后来给曹靖华的信中,说:“我的选集,实系出于它兄[102]之手,序也是他作,因为那时它寓沪缺钱用,弄出来卖几个钱的。”   ◇欢◇迎◇访◇问◇虹◇桥◇书◇吧◇ 第17节:百 姓(17)   1935年初夏,鲁迅接到瞿秋白在上杭狱中的信,鲁迅曾打算变卖家产营救他,甚至发起公开营救的抗议运动,但他也觉得此事太重大,难有希望,“何能为”。他在给曹靖华的信中说:“闻它兄大病,且甚确,恐怕很难医好的了;闻它嫂却甚健。”“这在文化上的损失,真是无可比喻。”瞿秋白牺牲后,鲁迅悲愤地告诉友人:“它兄的事是已经结束了,此时还有何话可说。”他在写给胡风(年)先生的信中,说打开瞿秋白的一包稿子,“有译出的高尔基《四十年》的四五页,这真令人看得悲哀”。为了纪念亡友,他扶病编辑瞿秋白的译文,并嘱托内山书店寄往日本,印成了两册精美的《海上述林》。上册终于在鲁迅生前出版。封面上的书名和书脊及封面上的作者名“STR”[103]都是鲁迅亲笔书写的,署“诸夏怀霜社校印”,“霜”是秋白的原名,意即全中国都在怀念瞿秋白。这对瞿秋白烈士,是永恒的纪念。 刘半农像  刘半农,诗人、语言学家。原名寿彭,后改名复,字半农,笔名含星、寒星等。江苏江阴人。1907年入常州中学读书。辛亥革命爆发后投身革命军,后任报刊编辑。1917年应陈独秀(年)邀请任北京大学预科教员,参加《新青年》编委,从事文学革命。这是刘半农生命最闪光的时期。文学革命兴起后,由于一时尚未显示出影响力之大,开始没有公开的反对者。《新青年》同人“颇以不能听见反抗的言论为憾”,于是演了一出“双簧戏”,由钱玄同化名王敬轩,汇集了守旧派、复古派攻击文学革命的种种论调,以他们的口吻拟了一封信;再由刘半农著文逐一驳斥,同时在《新青年》[104]上刊出,算是对文学革命的反响。这期《新青年》出版后,反响热烈。 鲁迅在回忆文章中说:“……他到北京……是《新青年》里的一个战士。他活泼,勇敢,很打了几次大仗。譬如罢,答王敬轩的双簧信,‘她’字和“它”字的创造,就都是的。这两件,现在看起来,自然是琐屑得很,但那是十多年前,单是提倡新式标点,就会有一大群人‘若丧考妣’,恨不得‘食肉寝皮’的时候,所以的确是‘大仗’。”[105]他与刘半农相处很好,觉得“半农却是令人不觉其有‘武库’的一个人,所以我佩服陈胡(按:指陈独秀、胡适),却亲近半农。”[106] 1926年,刘半农给上海的鲁迅写信,请他为自己发现并将重新付梓的清初小说《何典》作序,鲁迅写了,说当初曾在《申报馆书目续集》上看到此书的提要,疑其颇别致,于是留心访求,但苦无所获。“今年半农告我已在厂甸庙市中无意得之,且将校点付印;听了甚喜。……得知又有文士之徒在什么报上骂半农了,说《何典》广告怎样不高尚,不料大学教授而竟堕落至于斯。这颇使我凄然……”[107]虽然对半农丢开自己的学术专长音韵学,干这种事,不无微词,但他愿意作序,表明了他与刘半农仍保持着友谊。但是,后来刘半农渐渐倒退,写无聊的打油诗,嘲笑青年学子大学试卷上的错别字,弄烂古文,甚至自承没落。所有这些,都使鲁迅痛心、反感,几乎断绝往来。但是,刘半农因去内蒙考察,患回归热病去世后,鲁迅却深深怀念这位有缺点的战士、朋友的旧谊,愤然于一些人对刘半农的歪曲,著文严肃、公正地评价刘半农。他指出: 半农先生一去世,也如朱湘庐隐两位作家一样,很使有些刊物热闹了一番。这情形,会延得多么长久呢,现在也无从推测。但这一死,作用却好像比那两位大得多: 他已经快要被封为复古的先贤,可用他的神主来打“趋时”的人们了。…… 古之青年,心目中有了刘半农三个字,原因并不在他擅长音韵学,或是常做打油诗,是在他跳出鸳蝴派,骂倒王敬轩,为一个“文学革命”阵中的战斗者。…… 我并不在讥刺半农先生曾经“趋时”,我这里所用的是普通所谓“趋时”中的一部分: “前趋”的意思。他虽然自认“没落”,其实是战斗过来的,只要敬爱他的人,多发挥这一点,不要七手八脚,专门把他拖进自己所喜欢的油或泥里去做金字招牌就好了。[108]   §虹§桥§书§吧§ 第18节:百 姓(18)   而在另一篇专文里,则更以分明的爱憎、真挚的友情,鲜明地总结了刘半农的一生: 我爱十年前的半农,而憎恶他的近几年。这憎恶是朋友的憎恶,因为我希望他常是十年前的半农,他的为战士,即使“浅”罢,却于中国更为有益。我愿以愤火照出他的战绩,免使一群陷沙鬼将他先前的光荣和死尸一同拖入烂泥的深渊。[109] 在鲁迅一生中,他虽然憎恶,却仍不失友情的,其声名卓著者,当数林语堂(年)。 林语堂墨迹 林语堂是作家、语言学家。原名林和乐、林玉堂,笔名宰我、萨天师等。福建龙滨(今龙海)人。早年攻读于上海圣约翰大学,后至北京大学任教。其后又去美国、德国留学,获语言学博士学位。1922年回国后,再度任教北京大学。鲁迅在北京时,与林语堂即有往来,而且不仅仅是文稿的邀约。林语堂敬重鲁迅,鲁迅去厦门大学教书,就是林语堂推荐的。“对于林语堂和‘论语派’,鲁迅的了解最深,争取、批评和斗争也最力。”[110]鲁迅肯定他当年写的《剪拂集》,但对他创办的《论语》所表现的不良倾向,则常常批评甚至斗争。他先后写了《从讽刺到幽默》、《从幽默到正经》、《“论语一年”》、《小品文的危机》、《帮闲法发隐》等文章,指出金圣叹(?—1661年)式的“将屠户的凶残,使大家化为一笑,收场大吉”式的幽默,实在是有害于世道人心。尽管如此,鲁迅看在老朋友的分上,仍然给《论语》供稿,继续写了杂文中标题最长、令人难忘的《由中国女人的脚,推定中国人之非中庸,又由此推定孔夫子有胃病》及《王化》等杂文。1934年八月十三日,鲁迅在给友人曹聚仁的信中,意味深长地说: 语堂是我的老朋友,我应以朋友待之,当《人间世》还未出世,《论语》已很无聊时,曾经竭了我的诚意,写一封信,劝他放弃这玩意儿,我并不主张他去革命,拼死,只劝他译些英国文学名作,以他的英文程度,不但译本于今有用,在将来恐怕也有用的。他回我的信是说,这些事等他老了再说。这时我才悟到我的意见,在语堂看来是暮气,但我至今还自信是良言,要他于中国有益,要他在中国存留,并非要他消灭。他能更急进,那当然很好,但我看是决不会的,我决不出难题给别人做。不过另外也无话可说了。 看近来的《论语》之类,语堂在牛角尖里,虽愤愤不平,却更钻得滋滋有味,以我的微力,是拉他不出来的。……[111] 对于林语堂,鲁迅尽心尽力,虽常常道不同,却仍相与谋,作为老友,他无负故人。 (三) 鲁迅与弟子 鲁迅教过师范、大学,桃李甚众。在老学生中,与他关系最密切的,当数孙伏园(年)。 孙伏园原名福源,与鲁迅同乡。他在绍兴初级师范学校读书时,校长就是鲁迅。民国元年(1911年)元旦这天,孙伏园是终生难忘的。阴历十一月十三日的午饭时分,学校得到消息,说“革命政府今日成立于南京,改用阳历,今日就是阳历的元旦”。午饭后,鲁迅召集全校学生谈话,简略地说明了阴阳历的区别,及革命政府采取阳历的意义,末了宣布本日下午放假以示庆祝。[112]孙伏园担任他所在年级的级长,与鲁迅有较多的接触机会。鲁迅有时候也自己代课,代国文教员改文,对学生多所鼓励。有次孙伏园写了恭贺南京政府成立并改用阳历为题的作文,鲁迅很欣赏,写下“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八字评语。后来孙伏园说,“直到现在廿五年了,我对这八个字还惭愧”[113],他觉得没能达到老师的期望。但一个青年学子,能得到校长兼老师这样高的评价,至为难得,促成了他毕生从事文化工作,所写杂文,也深得鲁迅笔法。1918年,孙伏园进北京大学读书,次年参加了伟大的五四运动。在鲁迅等新文化的启蒙者帮助下,他主办的《晨报》副刊成了新文化运动的重要阵地。1924年冬,他应《京报》总编辑邵飘萍(年)的邀请,出任副刊主编,鲁迅在此刊上发表的文章多达四十余篇。孙伏园不时写信向鲁迅请教,鲁迅则回信教诲,有时则主动给孙伏园写信,提出建议。如1923年元月十二日,给孙伏园写信谓:   ←虹←桥←书←吧← 第19节:百 姓(19)   伏园兄: 今天《副镌》[114]上关于爱情定则的讨论只有不相干的两封信,莫非竟要依了钟孟公先生的“忠告”,逐渐停止了么? 先前登过的二十来篇文章,诚然是古怪的居多,和爱情定则的讨论无甚关系,但在别一方面,却可作参考,也有意外的价值。这不但可以给改革家看看,略为惊醒他们黄金色的好梦,而“足为中国人没有讨论的资格左证”,也就是这些文章的价值之所在了。…… 至于信中所谓揭出怪论来便使“青年出丑”,也不过是多虑,照目下的情形看,甲们以为可丑者,在乙们也许以为可宝,全不一定,正无须乎替别人如此操心…… 以上是我的意见: 就是希望不截止。若夫究竟如何,那自然是由你自定,我这些话,单是愿意作为一点参考罢了。[115] 鲁迅的《阿Q正传》,是饮誉世界文坛的名著。但这部小说的成因,在很大程度上,是鲁迅、孙伏园师生友谊的产物。1926年冬,鲁迅在《〈阿Q正传〉的成因》一文中写道: ……这篇东西的成因,说起来就要很费功夫了。 那时我住在西城,知道鲁迅就是我的,大概只有《新青年》、《新潮》社里的人们罢;孙伏园也是一个。他正在晨报馆编副刊。不知是谁的主意,忽然要添一栏称为“开心话”的了,每周一次。他就来要我写一点东西。 阿Q的影像,在我心目中似乎确已有了好几年,但我一向毫无写他出来的意思。经这一提,忽然想起来了,晚上便写了一点,就是第一章:序。因为要切“开心话”这题目,就胡乱加上些不必有的滑稽…… 第一章登出之后,便“苦”字临头了,每七天必须做一篇。……伏园虽然还没有现在这样胖,但已经笑嘻嘻,善于催稿了。每星期来一回,一有机会,就是: “先生,《阿Q正传》……。明天要付排了。”于是只得做……终于又一章。但是,似乎渐渐认真起来了;伏园也觉得不很“开心”,所以从第二章起,便移在“新文艺”栏里。…… 瞿秋白画的阿Q 采自许建辉主编《珍藏大系?鲁迅》 《阿Q正传》大约做了两个月,我实在很想收束了,但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似乎伏园不赞成,或者是我疑心倘一收束,他会来抗议,所以将“大团圆”藏在心里,而阿Q却已经渐渐向死路上走。到最末的一章,伏园倘在,也许会压下,而要求放阿Q多活几星期的罢。但是“会逢其适”,他回去了,代庖的是何作霖君,于阿Q素无爱憎,我便将“大团圆”送去,他便登出来。待到伏园回京,阿Q已经枪毙了一个多月了。纵令伏园怎样善于催稿,如何笑嘻嘻,也无法再说“先生,《阿Q正传》……”[116] 于此可见,《阿Q正传》的写作,从开头到结束,与孙伏园的关系太大了。鲁迅寥寥几笔,就把他的弟子生动地展现在我们的面前。孙伏园从《晨报》跳到《京报》,也是为了鲁迅。1924年十月的一天,孙伏园将鲁迅的打油诗《我的失恋》编入《晨报》副刊,在见报的前一天晚上,他看大样时,发现鲁迅的诗被代理总编辑刘勉己抽掉了,他气愤至极,次日便辞去《晨报副刊》编辑,“以示抗议”。可见他对鲁迅的感情是多么深厚!鲁迅对孙伏园的关怀,也是无处不在。他与孙伏园一起旅行时,常常给伏园打铺盖。伏园很感动,曾把这事比做耶稣替门徒洗脚[117]。鲁迅逝世后,他写了《哭鲁迅先生》,以后又陆续写了回忆鲁迅、分析其作品的文章,结集为《鲁迅先生二三事》一书。孙伏园说鲁迅“他永远在奋斗的途中”[118], 堪称知师之论。 鲁迅与周建人(一排左一)、许广平(一排中)、孙福熙(后排左一)、林语堂(后排中)、孙伏园(后排右)合影 鲁迅博物馆专家王得后先生提供 三十年代,很多青年作家都尊奉鲁迅为导师,鲁迅对一些青年作家,也确实表现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堪称不是弟子[119]、胜似弟子,彼此间情谊深长。萧军(年)、萧红(年)就是著名的一例。   虫工木桥◇◇欢◇迎访◇问◇ 第20节:百 姓(20)   萧军原名刘鸿霖,原籍辽宁义县。笔名刘军、田军。萧红本名张乃莹,又名悄吟,生于黑龙江呼兰县。萧红身世凄凉,在被哈尔滨一家旅馆老板扣作人质的困境中,萧军泅水(当时哈尔滨正发大水)将她救出来,以后在一起同居。1934年五月,他们不堪日寇的欺压,流亡青岛。出于对鲁迅的景仰,十月初,萧军给他写了一封信,并附上萧红在青岛写成的长篇小说《生死场》手稿,和他俩合著的小说散文集《跋涉》,请求鲁迅的支持和帮助。鲁迅很快在十月九日就回了信,针对萧军信中“现在要什么”的提问,告诉他:“不必问现在要什么,只要问自己能做什么。现在需要的是斗争的文学,如果作者是一个斗争者,那么,无论他写什么,写出来的东西一定是斗争的。”并表示“可以看一看”他和萧红的作品,告诉他俩自己的通信地址:内山书店转收[120]。鲁迅的回信,给萧军、萧红带来了巨大的希望。这个月的月底,萧军、萧红来到上海,住在市区的一间亭子间,不断与鲁迅书信往来。鲁迅告诫他们,“上海有一批‘文学家’,阴险得很,非小心不可。”[121]“稚气的话,说说并不要紧,稚气能找到真朋友,但也能上人家的当,受害。上海实在不是好地方,固然不必把人们都看成虎狼,但也切不可一下子就推心置腹。”[122]十一月三十日,萧军、萧红在内山书店第一次与鲁迅先生会面,交给鲁迅萧军《八月的乡村》原稿,鲁迅还借给他俩二十元钱。萧军、萧红都很感动。会面后,他俩写了两封长信给鲁迅,鲁迅在十二月六日即复了一封长信,很动情地写道: ……我知道我们见面之后,是会使你们悲哀的,我想,你们单看我的文章,不会料到我已这么衰老。但这是自然的法则。…… 来信上说到用我这里拿去的钱时,觉得刺痛,这是不必要的。我固然不收一个俄国的卢布,日本的金圆,但因出版界上的资格关系,稿费总比青年作家来得容易,里面并没有青年作家的稿费那样的汗水的——用用毫不要紧。而且这些小事,万不可放在心上,否则,人就容易神经衰弱,陷入忧郁了。 来信又愤怒于他们之迫害我。这是不足为奇的,他们还能做什么别的?我究竟还要说话。你看老百姓一声不响,将汗血贡献出来,自己弄到无衣无食,他们不是还要老百姓的性命吗?[123] 萧军、萧红未与鲁迅见面前,特地摄影寄给鲁迅的照片 显然,鲁迅对萧军、萧红的才华、人品有了进一步了解,很快成了忘年交,对萧红更似乎有父女般的情义。1935年十一月六日,鲁迅设家宴招待萧军、萧红,公开住处,欢迎他们随时登门造访。从此,萧军、萧红成了鲁迅家的常客。萧红在很长一个时期内,更是每天吃好晚饭便去。他满腔热忱地给萧军的《八月的乡村》作序,指出: ……《八月的乡村》……严肃,紧张,作者的心血和失去的天空,土地,受难的人民,以至失去的茂草……鲜红的在读者眼前展开,显示着中国的一份和全部,现在和未来,死路与活路。凡有人心的读者,是看得完的,而且有所得的。[124] 鲁迅看了萧红的《生死场》后,曾托人把这部稿子送到各方面去“兜售”,希望能顺利出版。但旅行了快近一年,也没有找到出路。后来萧军、萧红“弄到了一点钱,决定把它作为《奴隶丛书》之三来自己出版了”[125]。鲁迅在《生死场》的序中说: 这自然还不过是略图,叙事和写景,胜于人物的描写,然而北方人民的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女性作者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生死场》,她才会给你们以坚强和挣扎的力气。[126] 《八月的乡村》、《生死场》的相继出版,受到了读者的广泛注目,奠定了萧军、萧红在文学界的地位,以后他们不断有新作问世。1936年夏天,萧红只身东渡日本。病中正发着烧的鲁迅,特设家宴为她送行。1936年十月二十一日,萧红在东京得知鲁迅去世的消息,哀痛至极,写了散文《海外的悲悼》,还在当地日华学会会堂主持了文学青年悼念鲁迅的活动[127]。以后,她又写出清纯如山泉细流的散文《鲁迅先生记》、《回忆鲁迅先生》,追忆鲁迅对她的关怀,她和鲁迅一家的真挚友谊。1940年初,她拖着患肺结核、经常咳嗽、头痛的病体,参加了香港文化界纪念鲁迅六十诞辰的活动,并为这个活动撰写了哑剧剧本《民族魂鲁迅》[128]。两年后,她就在贫病交加中,孤独地告别人间。萧军在得知鲁迅去世的消息后,急忙赶赴鲁迅家中,直奔楼上,跪在鲁迅的遗体前,失声痛哭。   ▲虹桥▲书吧▲ 第21节:百 姓(21)   鲁迅对于韦素园(年)、叶永蓁、叶紫(年)、柔石(年)、殷夫(年)等一大批作家,都伸出过友谊之手,成为他们的“人梯”。 1931年二月,柔石、李伟森(年)、殷夫、胡也频(年)、冯铿(年)等五位青年作家被捕,后被国民党秘密杀害于上海龙华。鲁迅时正避难于旅馆,闻讯后,悲愤不已,写下这首著名的七律: 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 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 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 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129] 并在文章中写道:“前年的今日,我避在客栈里,他们却是走向刑场了……我又沉重的感到我失掉了很好的朋友,中国失掉了很好的青年……夜正长,路也正长,我不如忘却,不说的好罢。但我知道,即使不是我,将来总会有记起他们,再说他们的时候的。……”[130]其实,说是为了忘却,正是为了永不忘却,正是对烈士英灵最好的告慰。 七、 郭沫若与瞿秋白 1935年二月,受王明“左”倾机会主义路线排挤,被迫在红军长征后,以抱病之身留在苏区打游击的瞿秋白(年),于长汀被国民党军队宋希濂部俘获,关押在三十六师师部。在他就义的二十天前,他通过该师军医陈冰炎,给郭沫若写了一封信。 沫若: 多年没有通音问了,三四年来只在报纸杂志上偶然得知你的消息。记得前年上海的日本新闻纸上曾经说起西园寺公去看你,还登载了你和孩子的照相。……可怜的我们,有点像马戏院里野兽。最近你也一定会在报纸上读到我的新闻,甚至我的小影,想来彼此有点同感罢?…… ……创造社在五四运动之后,代表着黎明期的浪漫主义运动,虽然对于“健全的”现实主义的生长给了一些阻碍,然而它确实杀开了一条血路,开辟了新文学的途径。而后来就像触了电流似的分解了。……时代的电流是最强烈的力量,像我这样脆弱的人物,也终于禁不起了。历史的功罪,日后自有定论,我是不愿多说,不过我想自己既有自知之明,不妨尽量地披露出来,使得历史档案的书架上材料更丰富些,也可以免得许多猜测和推想的考证功夫。…… 还记得武汉我们两个人一夜喝了三瓶白兰地吗?当年的豪兴,现在想来不免哑然失笑,留得个温暖的回忆罢。愿你勇猛精进! 瞿秋白 一九三五、五、二十八汀州狱中 事实上,这封信正是写于《多余的话》完稿后七天。瞿秋白在信中,完全向郭沫若敞开心扉,直抒胸臆。如果没有对郭沫若的高度信任和深厚友谊,他不会写这样的信。 郭沫若与瞿秋白的友谊,缔结于1927年的大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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